围观

抽屉
前几日政府就下达将那棵存活百年的大树拆除以建大型设施，似乎有意向着纯为盈利的目的挨拢。拖拉机把土与噪音一并扔过来，持续了好几个白天。楼下小超市的大叔一天叹气千百回，逢人就扯着大嗓门重复听得耳朵生茧的抱怨。上午八时整，在长长野蛮的手柄载着土飞向空中第一百次时，のび太最后看了眼墙上的日历贴上重点勾出的红圈，掐准点跑下楼，仍旧被大叔逮个正着。
一边尽量缩着镜片后的眼睛装作朦朦胧胧的样子，一边冲着大叔比出两根手指。对方心领神会，很快递给他装有铜锣烧饼的食品袋，顺势亲切地开始絮叨出声，两人默契地在同一时刻皱住眉头。要のび太解释问题对他自己和对方都是为难的事，许多时候他不说话的原因仅仅是不想让事情变得更糟。那种被人戳着额头骂蠢的日子贯穿了他的整个小学至国中生涯，如今也常常发生。唯一的好事是妈妈终于松了牙口，不放他去大学被所有人继续当做白痴。反正所有的事联系在一起都像是昭告着人生对他而言就如条笔直的直线、死掉的心电图，连抢救的必要也没有。他也同样不会看天和云，哪个时间段看起来不都一个样子的么，有什么好看的。
ドラえもん说のび太其实很勇敢。
「我们是被放在砧板上的食物么——电视里头那群家伙开心了就切一点，不开心就切多一点，横竖都是切，怎么不一次性把我们全赶跑饿死郊外呢！」
大叔幽幽地叹气，一只手反复摸着下巴上没剃干净的胡茬。のび太知道那样做会很难受，比如上一回他没有剪干净小拇指的指甲把衬衫勾破了，狂轰滥炸的心情维持了一整天。
「那树诶，那树。」
还有想起ドラえもん说的那些比妈妈还要讨厌的道理。
「我小的时候那棵树就在那儿啦，有的时候打棒球不小心把球扔到树上去会很伤脑筋，不过同伴里有很多都会爬树。听说有人还在雷雨天的时候躲在树下面过喔。」
喔喔ドラえもん。这么想起来似乎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那群混账有没有征询过原主人的应许啊，这么轻易就拔掉它真的很恶劣啊。」
为什么ドラえもん这么不可思议的生物会存在，而且居然会跑到身边说什么我是来照顾のび太的，会一直和のび太在一起。真的很不讲理诶，明明是一点都不负责的承诺。在即将成年的那个夜晚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说，信或口信都不扔下一个，就好像做梦一样。这个梦做得太久了，醒来的时候のび太觉得自己像走进天堂一样，已经活完了全部的生命。
眼镜前突然出现一只手用力地挥了挥：「喂喂野比，有没有在听啊？睡着了吗？」
のび太愣了一会儿才缓缓点点头，咬下一口已经半冷的铜锣烧，松软偏甜的口感多年来都没有变化，像是怎么吃都吃不腻。他想起和ドラえもん做时光机回曾爷爷还在世的那个遥远年代，隔壁的老人在为一棵生着翠绿叶片的树浇水，回头冲他们微笑示意。水在阳光下似乎闪着光，天空蓝的纯净无暇，是个春天。
「如果是那棵树的原主人的话，」のび太慢吞吞地开口，插在裤袋里的手摸到信纸坚硬的边缘，指腹被刺得很疼。「六十年前、也许七十年前就死了吧。如果联系到他的子女兴许有挽回的转机，不过他们大概会很乐意答应的吧。」
「为——？」
「又不是他们种的树。」
连一刻也不想再看大叔遗憾的神情，のび太转身大步离开了铺前回了家。关上大门站在玄关处时才重新把信叠开来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一遍，结果不变，钉在纸上的事实。『您被解雇了，先生。我们很抱歉。』のび太吃完了整个铜锣烧，把纸飞快的揉成一团举过头顶。
过分。
好烦。
好讨厌。
纸团轻飘飘地落在了楼梯口，此时若妈妈在一定会大声训斥他，免不了又一通的说教。ドラえもん也不会帮着自己，他知道帮自己的话这一天买铜锣烧的零用钱一定会少一半。那种甜的要死的味道，还有ドラえもん那个要命的食量。
真的讨厌死了，一切关于ドラえもん的都很讨厌。
——是记忆胶囊喔，十年后再一起打开吧。
啊，好想吐。
头发被一路逆着吹过来的风吹得乱七八糟，因为喘气连镜片都沾上了些许雾气。一向运动成绩都得F等，在狂奔路上又被ジャイアン（剛田武）嘲笑说有什么急事啦跑得这么慢，快一点啊笨蛋のび太。没有多余的力气反驳，のび太只留给对方一个勉强有骨气的奔跑背影。短短几个巷口的路跑的气喘吁吁，のび太低头看见撑在膝盖上的手骨节发白，隐有变红的趋势。在心里一边暗自狠狠愤恨自己是个废物是个没有一点长处的白痴，一边搜寻准确的地理位置。
ドラえもん偷偷摸摸地将属于他的物件放在最上面一层，盖上盖子，招呼のび太一起把胶囊埋进大树旁的土地里。用那双xx手套挖起土来简直轻而易举。のび太挖到一半脱下手套，推了推眼镜问：你放了什么在里面啊？ドラえもん打着马虎眼让他不要偷懒赶紧埋好回家去吃晚饭，抱怨肚子好饿快死掉了。
大树旁的泥土好几层已经被起重机挖掉了，光秃秃的树根露在外面。机器没有人操控，自动完成每一个顺利的步骤。のび太走过去，无人阻拦。
又失去了一个工作，明天要怎么办啊。
下午六点半，妻子准时回到家，带着一条青花鱼或者一篮叫不出名字的蔬菜让他去清理，自己亲自下厨。他的厨艺不管多少年都不会见长，太咸或太淡，味道适中时又毫无特色，没有让任何人有想举着碗说再来一碗米饭的冲动。妻子如今已没什么可抱怨的，反正他永远都是一副认错的样子，平添一肚子火气。听说他被炒鱿鱼也不过瞪大眼睛一副天要塌了，使劲摇晃他的同时一脸我为什么会嫁给你这种蠢货的痛心疾首的表情。第二天漫无目的的在街区的马路上找能够应聘的工作，吃一嘴的冷空气和灰土，被三三两两的国中生不小心撞到，那群小鬼也只笑嘻嘻做个鬼脸，没有一点歉意地跑掉。
维持了十年的这样的生活，又平淡又压抑。如果现在真的挖出胶囊又能改变什么呢。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这样想着，倒想临阵脱逃。
可是既然来都来了啊，のび太叹着气。「到底里面会有什么呢？」
球形装置被厚厚的土覆盖，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知碰到了什么地方盖子竟然自动跳了开来，里面全是些过期的玩具啊漫画啊，还有以前画的涂鸦：一家四口。のび太一件一件地翻看过去，把折叠在一起的画纸全又打开来看，乐此不疲地重复。
有一张很大的纸上用粗碳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还画了一个很丑的笑脸。
『我在你身后喔：）』
少骗人。
想像扔信纸一样将纸揉成一团扔飞，眼睛却定住了。心脏处起源让脑袋要爆炸的疼痛疯狂的传达着某种讯息。のび太突然想起那支没电了的竹蜻蜓。
他僵硬的回过头，ドラえもん张开了短短的手臂微笑裂到了耳根。
猛地扑进ドラえもん怀里，のび太忍不住嚎啕大哭。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