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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梦》--尼尔·盖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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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和尚独居在山腰上的寺庙旁。庙很小,和尚很年轻,这山也算不上日本的名山峻峰。 和尚打理着寺庙,生活宁静安闲。
直到有一天,一个狐狸和一只狸猫从庙旁经过,看到和尚正耕种着他赖以为生的一小块山药地.
狸猫看着和尚寺庙,开口到:“让我们打个赌。我们中要是有谁把这和尚从庙里赶走,就可以据此为家;已经很多年没有香客旅人到庙里来了,这地方总比狐穴狸巢要好。”
狐狸绿眸一眨,展颜一笑,露出了尖牙;她甩甩毛茸茸的尾巴,从山上望下去,看了看这庙,还有这和尚;然后她望着狸猫说:“好啊,就说定了。
“我们轮流来,”狸猫说,“我先去。”
在那块小小的菜园中,和尚犁完了山药地,又跪下为野葱、生姜和一小片药圃清理杂草,接着,他掸净手和膝盖上的泥土,走回寺庙后厢的居所,准备晚课。
那晚,夜空的颜色好像熟透的李子;满月高悬,大如银盘。和尚听到门外一阵喧嚣。院子里站了五个人,一个个鲜衣怒马,须发膨胀。为首的擎着一口野太刀。
"谁是此间住持?"他高声断喝,有如惊雷,"速速出来见我!"
和尚走上前去,来到月光之下,深施一礼。"贫僧无德,正是此地守护。"他淡然说。
"好个瘦小枯干的和尚。"为首的喝道,"但又有谁能参透神佛的宏旨?诚如斯言,追名逐利者实乃捕风捉影;淡泊世事之人,倒常有洪福在门外鸣锣。"
和尚对这番话未置一语,只是略略抬头,望向月光下的大汉,什么事都逃不过这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那好,你可想知道自己的运势何在?"
"自然,"和尚言道。
"那就听好,差我们来找你的并非旁人,正是天皇陛下。你须即刻启程,赶往皇宫,天皇要与你面谈,好确定你是不是星官卜者对他讲起的那个人。如果没搞错的话,你便就此飞黄腾达,官及宰丞--一个足以赢得富贵荣华、广厦豪宅的地位。"
"但你也要记得,若是猴年的次日,你还没有赶到皇宫,运势就会由盛转衰。恕我直言,天皇必会处你极刑。故而不要耽搁,黎明前就动身,不然若是犯了圣怒,谁也救不了你。"
说话间,五匹战马在满月银辉下跺响了蹄子。
和尚又施一礼。
"我这就动身,"他说。那五个骑士咧嘴笑了起来,月光照亮了他们的眼睛和牙齿,也照亮了战马的铁辔鞍髻,"但在我动身前,还有一事相询。"
"还有何事?"为首的问道,声如虎啸山林。
"为何天皇要派一只狸猫来宣我进殿,"和尚问道。虽然前四匹马的尾巴毫无异状,但他早已看出最后那匹却长着一条狸猫的尾巴。话音未落,和尚就大笑起来。他随即走回庙里,开始自己的晚课。
院子里一阵蹄声响过,大汉们拨马而逃,山坡上传来了桀!桀!桀!的声音,那是一只狐狸幸灾乐祸的尖啸。
次日,正午未至,黑沉的浓云已经遮蔽山颠。所以落雨时,和尚一点都不吃惊。这场瓢泼大雨打弯了竹子,压倒了新长出的山药苗。和尚早已习惯了山上变幻无常的天气,尽管白炽的闪电眩人眼目,暗哑的雷鸣仿佛自山腹滚出,但他丝毫不为所动,继续着自己的颂课。
雨势更大,犹如敲响上百面小鼓。在这滂沱雨声中,和尚几乎听不到抽噎声,但他确实感觉有人在哭泣。和尚走出寺庙,院中的土地被大雨浇成了泥汤。一名少女躺在那里,她华美的丝袍早被雨水浸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就像第二层皮肤。
黎明时分,和尚在半睡半醒间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抵语。"我要向你道歉,"这声音说道,"是狸猫和我打了个赌。"
和尚沉默不语。
"狸猫已经跑到别的藩国去了,它的尾巴被烧掉了,颜面扫地,"女孩的声音说,"如果你有意的话,我也会离开。我的洞穴就在瀑布上面,一株虬结老松旁边。我在那住了很久,离开它难免让我难过。"
"那就留下来吧,"和尚说,"只要你别再和我耍那些愚蠢的狐技淫巧。" 


1楼2011-02-19 11:58回复

    "当然,"女孩的低语声从和尚身后传来,过了片刻他又坠入梦乡。半个时辰后,和尚徐徐醒转,发现屋中的草席上有狐狸的脚印。
    和尚不时能在矮树间看到狐狸,她的身影总会让他会心一笑。
    但和尚并不知道,狐狸已经深深的爱上了他。那是在她来道歉时,也许更早些,是在和尚将她从泥泞的庭院中挽进庙宇,用火帮她烤干时。但无论自何时而起,狐狸无疑是爱上了这名年轻的和尚。
    这就是日后诸般祸事的缘由。那将是一段奇妙的故事,让人心碎神伤。
    彼时,在人间行走之物,如今我们鲜少见闻。鬼魅、妖魔,和诸多灵体;大神、小神,还有兽神;各种觉识、存在,魂灵和生物。有善亦有恶。
    夜阑人静,月过中天,狐狸在山腰捕猎。她忽然看到,在一株被雷打过的松树旁,有几点蓝光闪烁。她向这些光点蹿了过去,迅疾如影,一尘不惊。
    当她靠近后,蓝光化作奇异的生灵。他们非生非死,浑身上下都裹在闪耀的蓝色妖气中。
    这些生灵在低声私语。
    “我们已然令命,”为首的说道,蓝炎在它裸露的肌肤上跃动不休,“和尚注定要死。”
    狐狸驻足潜踪,隐身在一丛灌木之后。
    “正是,”第二个说道,它的牙齿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我主是身具大能的阴阳师,他通过观察星相风水,已经看出,在下个月盈之时,他与和尚之间,注定要死一个,如果和尚不死,那厄运就要落在我主头上。
    “但,他怎可能会死?”第三个说道,蓝色火光在他的眼中升腾,“嘘!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偷听我们说话?我觉得有人在看我。”
    狐狸屏住呼吸,矮身趴在地上,静静地躺着。这三个妖灵飞上天空,俯瞰着黑暗的树林。“除了只死狐狸,什么都没有,”为首的说道。
    一只苍蝇落在狐狸的额头上,慢慢爬上她的鼻尖。狐狸压抑住咬它的冲动,仍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涣散空茫,像个死物。
    “我主打算如此这般,”为首的说,“连续三夜,和尚都会发噩梦。第一晚,他会梦见一个匣子。第二晚,他会梦到一枚黑匙。第三晚,他会梦到用黑匙拧 开匣子上的锁。这时,在梦中,他将打开匣子,随即丧失与现实的一切羁绊。无食无水,死期不远也。我主不会为他的死而负疚,”它又环顾四周,“你确定没人偷 听吗?”
    苍蝇爬上了狐狸的眼珠。尽管她觉得奇痒难忍,但却一眨不眨。
    “谁能听见我们说话?”第二个生灵问到,“狐狸的尸体?”它说着大笑起来,这声音高亢辽远。
    “有人听见也无妨,”为首的说,“即便真有人听到,若他把我们这番话说给旁人,不等第一个字出口,他的心就会在胸中爆裂。”
    一股冷风吹过山颠。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但和尚真没法子逃过这一劫吗?”第三个生灵问道。
    “只有一个办法,”第二个说。
    狐狸全神贯注倾听着接下来的词语,但此后再无话音传来,多一个字都没有。她只能听见山风卷起落叶的私语,树木在风中摇曳吐纳时的叹息,还有远处小庙中风打钟铃发出的叮呤。
    狐狸像一段残枝,僵直地躺在原地,直到日上三竿,她才甩甩尾巴,添落爬上脚掌的蚂蚁,一路跑下山坡,来到她的洞穴。这里清冷黑漆,充满泥土气息,洞中藏着她最珍贵的宝物。
    狐狸是在几年前找到它的。那时,它缠在一株参天古树的根须中。她又挖又咬,用了几天的工夫,才把它完全刨出地面。狐狸用粉舌将它舔净,用绒毛将它磨光,带回了自己的洞穴。在这里,狐狸敬奉它,保养它,把它视为珍宝。这件器物古老非凡,来自遥远的国度。
    这是个龙形玉饰,双眼镶着细小红石。
    这件龙饰为她带来安宁。它红色的眼珠在洞穴微光中闪烁,散发出一股暖意。
    狐狸用嘴拾起她的珍宝,轻柔地叼着它,就像叼着一只自己的幼崽。
    她把玉含在嘴里,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一座海边的悬崖旁。她能听到海鸥在头顶鸣叫,也能听到身下的冷涛拍打岩石,还能嗅出空中飘荡的盐味。
    “这是我最珍贵的宝物,”她暗自想到,“现在我把它献出,献给大海,只求知道如何拯救和尚的性命。因为如果我置身事外,他就会梦到一个匣子,接着是一枚钥匙,然后是用钥匙打开匣子,最终他会死去。” 


    2楼2011-02-19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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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狸用鼻尖将玉饰轻轻推落,看着它在空中翻滚,落下百尺高崖,落如波涛汹涌的海中,她轻叹一声,因为这小小的龙饰曾为她的洞穴带来平静与安宁。
      狐狸又走了很远回到自己的洞穴,她感到疲惫不堪,很快就沉沉睡去。
      以下是狐狸的梦境。
      她站在一处贫瘠荒原,到处都是灰褐色的岩石,寸草不生。天空同样是灰蒙蒙的,既不明亮,也不昏暗。在她前面的一块巨石上,蹲着一只硕大的狐狸,从头至尾都如墨玉漆黑,只有尾尖上生有一簇白毛,好象在白漆桶里浸过一样,他大愈猛虎,大愈战马,大愈狐狸见过的任何生灵。
      他蹲坐在岩石上,好象在等待着什么。他的双眼就像两个黑洞,遥远的星辰在其中闪烁、燃烧。
      狐狸在岩石间跳跃穿梭,来到梦之狐的面前。她俯下去,翻过身,将自己的喉咙显露给他。
      起身,巨狐说道。起身,莫怕。
      你为梦到此梦,已付出良多,孩子。
      狐狸站了起来。尽管她的恐惧超过了任何小狐狸的经历,但在梦中,她没有颤抖。
      “我的龙,”她问,“是属于您的吗,陛下?”
      不,他说。但它是一位我称之为友的故人,在很久很久以前遗失的。那还是在真龙离开尘世,翱翔天宇之前。我友弄丢了这件宝物,整日忧心忡忡。现在大海将玉饰冲还给他,他将在巨渊之底,他的族类之中,睡得更加安稳,直到下个纪元来临。
      “有幸为尊友效劳,实乃无上容光,”狐狸说。
      小狐狸和黑巨狐,在梦疆中静静地矗立了几瞬。小狐狸看了看四周的岩石荒原。
      “那些是什么动物?”那群动物体型如狮,正在岩石上爬行,将它们的鼻子伸进贫瘠的土地嗅探。
      它们是貘,巨狐说。它们是食梦兽。
      小狐狸听说过貘。如果一个人从蕴藏恶兆或是恐怖之物的梦中醒来,他可以尝试唤来貘,寄希望于这种幻兽会吃掉迷梦,将它和它所彰显的征兆一起带走。
      她注视着在梦疆的岩石荒野上游走的貘。
      “如果有人能在貘吃掉一个梦之后将它抓住,”狐狸问,“那会怎样?”
      巨狐一时无语。远星在它空茫的眼眸中闪烁。貘很难捉,更难控制。它们是灵巧矫捷的动物。
      “我是只狐狸,”她谦卑地说道,一点没有吹嘘的意思,“我也是灵巧的动物。”巨狐点点头,垂眼望向她。狐狸觉得他能将自己看透,能看到她所有的梦境、期翼和感怀。他只是个人,巨狐说,而你是狐狸。这种事少有善终。
      狐狸本想敞开心扉,告诉他自己的想法。但巨狐一甩长尾,从岩石上跳到下面的荒原。在小狐狸眼中,他愈长愈大,直到充斥天宇。此刻,巨狐便是这夜,星辰在他的黑玉皮毛上闪烁,白色的尾尖变成了一轮残月,挂在夜空之中。
      “我很灵巧,”小狐狸对夜说,“我会鼓起勇气,会为他而死。”
      那就去捕他的梦吧,孩子。接着,她醒转过来。
      午后艳阳像个熔金光球,擦亮了整个世界。狐狸钻进树丛,朝小庙走去,只在溪水旁停留了片刻,三口两口便连皮带骨吞下一只大青蛙。然后她又如饥似渴地舔饮了写清凉洁净的山泉。
      当她来到小庙时,和尚正在为他的火炉砍劈柴。
      和尚斧子很快,所以小狐狸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开口说到:“愿你这几天都有美梦,梦到吉兆和好运。”
      和尚冲狐狸笑笑。“多谢你的祝福,”他说,“但我可说不清自己能不能梦到吉兆。”
      狐狸用她的绿眸凝视着和尚,“要是你需要我的话,”她最后说到,“我就在附近。”
      年轻的和尚从劈柴堆上抬起目光,但狐狸已经悄然无踪。
      京城位于遥远的西南方,阴阳师的宅邸就在此间。他坐在家中,燃起几案上的油灯。桌面铺了一方彩绘丝巾,上面摆着一个漆匣和一枚黑木钥匙。五个小瓷碟,按照东西南北中五方基位码好。其中三个放入某种粉末,另一个盛有一滴液珠,最后的碟子则空无一物。
      阴阳师位高权重,富可敌国。请他占卜,或是求他帮忙的人络绎不绝。很多藩国的大名都坚信,是阴阳师的影响力和卜算术让自己获得了如今的财富与权势,将他敬若上宾。就连大相国和左右大臣都对他言听计从。但阴阳师不是个快乐的人。 


      3楼2011-02-19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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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否免受杖责,再多问一句,”和尚小心翼翼地说,“在哪能找到夜梦之君的信物呢?”
        老人瞪着年轻的和尚,又看了看手里的弯拐棍。接着,他长叹一声,这口气长得就像个耄耋之人想要吹凉面前的热汤。老人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片写有字迹的纸条,按在和尚手中。
        “给你”老人咕哝道,“但你到底还是个蠢货。不是狐狸死就是你死;不管你是否心思纯良,尘世仙乡皆无一物能改变此事。”
        和尚本想争辩几句,问问老人为何要给他这没有好处的信物。但他反应过来时,桥上已不见人影,整个山麓间只有他一个人形影相吊。
        “这老人一定是宾头卢尊者,”和尚想,因为传说中宾头卢尊者经常化作长眉白须的老者,他始终在凡间修善积德,等待佛祖予他超度。
        但和尚还是想不通,为何宾头卢尊者要帮他这么个卑微小民;他记起尊者是因为妄自显圣,被罚不能西方往生,但这并不令人宽慰。
        下山时,狐狸几乎轻如鸿毛,但当和尚踏上归路,却发现她的身体越来越重。一笼薄雾降下山坡,将万物虚化,和尚向山上走去,只觉得举步维艰。
        他心中暗自思量,救助狐狸到底是不是正道。他想不清楚,但却知道自己不能弃她不顾。无论如何,也要试上一试。
        和尚是早上离开寺庙的,下午晚些时候他才走了回来。秋雾挂在山间,有如蛛网蚕丝,而那渐低渐近的暮霭更让世间如坠梦境。
        和尚走进小庙,就连这住了八年的地方,都让他觉得朦胧飘渺,仿佛一方幻土。炉火几乎已经冷透,和尚添了点炭薪,开始煮米饭,又烤了些切得很薄的葫芦片佐餐。
        饭后他开始做晚课,但却不如平日那般专注虔诚。祷告是一回事;向某些神佛祷告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们不仅会倾听,而且会在路上把你找出来,被你冒犯时还会用拐杖打你的脑袋。
        在炉火辉光中,和尚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幻想。他觉得自己的影子似乎缺了一片,就像被撕掉了似的。
        狐狸睡得像个死物。她那么小。和尚抚过狐狸柔滑的皮毛,又看了看宾头卢尊者给他的符纸。和尚不懂上面写了什么,当他看去时,那些文字仿佛在扭动闪烁,就像梦中的符记。
        和尚把狐狸放在他的僧袍上,用自己的体温为她保暖,也许还能为她保住性命。他躺在睡榻上,将纸片放在枕下,来回一趟山路已经让和尚精皮力尽,他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起初,是黑暗。
        黑暗中闪出一点荧光。接着又一点,再一点。光亮开始游弋。
        它们是萤火虫。先是几只,继而聚起一群,最后成百上千的萤火虫在黑暗中闪耀着它们的冷光。
        这让和尚想起星辰之河,或是一座星桥,或是一条在黑暗中缠绕萦转的锦带,灿灿生辉,亦幻亦真。和尚沿着锦带行走。
        那张信物就握在他手中,纸上溢出的光芒,比萤火更盛。
        他走了片刻,一些明昧不休的萤火开始陨落,像山茶花一样翩然而坠。
        和尚同它们一起下坠。他发现自己并非自萤火虫间掉落,而是落过银河,那穿越夜空的众神之河。
        他轻轻落在一片孔雀石般盈绿的碎石荒原。
        和尚爬起身,行走在琉璃绿色的平原上。在梦中,他足踏高木屐。这种鞋人们在雨季才会穿,好让自己远离泥泞的地面。行走间,木屐渐渐磨损消逝,没过多久,和尚只得赤足而行。片片碎石像无数锋利的小刀,鲜血从他脚上的伤口汩汩而出,在身后留下一串血红的足迹。
        和尚在两栋比邻的房舍前驻足,有两个人正坐在其中一间的缘侧,面对廊下的池塘持杆垂钓。
        “我要找夜梦之君,”和尚喊道,“这条路对吗?”
        “每条路都通向他的疆土,”第一个人说道,“你又怎能走错?”
        第二个人身材丰腴,面带愁容,他一句话也没说。
        和尚向他们展开信物,如果说之前还有些许疑虑的话,此刻他已确信自己是在梦中。因为他竟能读懂纸上的字。那是些很简单的文字,简单到和尚很奇怪先 


        7楼2011-02-19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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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怎么会读不懂。这些文字书写着一个人,他可以从混沌或虚无中塑造、制造、铸造,将无形无相之物化做幻梦,任何真实都将失去意义。
          第二个人轻哼了一声,引来和尚的注意。他仿佛是不经意间,指了指一座山峰。
          和尚施礼致谢,向那座山走去。
          他来到山脚下,回头看去,发现胖男人面朝下飘在鱼池中。而凶手正从房子的露台上俯瞰着他的尸体。
          和尚走到半山腰,又回头张望。房子,连同那人和鱼池,都已消失。它们方才的所在只剩下一片荒冢。
          在他前方,矗立着一座宏伟的建筑,与周围的景致浑然一体。它是神殿,是城堡,也是住所。它有水瀑和花圃,有彩绘屏风和华美的拱顶。和尚说不清这是一座房舍,还是一百座。他能看到诸多院落、果园和树木;在那些奇异的花圃中,比邻的树木上,春华、秋叶与夏实竞相生长。
          艳丽的鸣鸟在树上歌唱;它们的羽色或红或蓝,美艳鲜活宛若飞翔的花朵。那歌声也同样奇异莫名。
          房前是一道拱门,由金色的木材造就,上面刻着奇禽异兽。和尚走到门前,敲响了挂在那里的一面小锣。
          锣鸣无声,但他确信,那些应当知道他在门前的人,已然知晓。
          大门打开,继而变化,一个绚丽多彩的生灵立在他面前。这是只怪鸟,头颅如狮,尖牙蛇尾,巨翼蔽天。竟是巨大无朋的时及鸟,神话中的生灵。
          “鸣锣所为何事,”及时鸟说,“你又是何人,为甚打搅我主?”
          “这里真美,”和尚说,“等我醒来,世上再无这般景致,因为它们均非此地。如此想来,更让这宫殿平添几分美色。我是否真的站在梦之君的宫殿花园里?”
          他的话语轻柔至极,但却蕴含着对守门人的叱责。即便是神话中的生灵,也应晓得礼数。
          “此地正是梦之宫,”时及鸟咆哮道,“告诉我你想干什么,不然我就把你吃了。”
          和尚伸出手,将宾头卢尊者给他的纸片展示在时及鸟面前。它绽出光华万千。巨鸟低下头喃喃私语。“我没料到,”它说,“我以为你不过是个梦者。”
          和尚发觉有什么东西正从一棵黑松上俯视着他。那是只渡鸦,体型颇大,毛色黑而暗。它察觉到和尚的视线,扑愣愣飞扑而下,落在他面前的不道上。
          “跟我来,”渡鸦的声音好似两块岩石在磨擦。
          “你会带我去见梦之君吗?”和尚问。
          “你不会向一首诗发问,不会向一片飘零落叶,或是山颠雾色发问,”渡鸦说,“你又为何要向我发问?”
          房舍像一座迷宫,和尚跟着渡鸦穿过蜿蜒曲折的走廊和奇异肃穆的亭台;走过平静的池塘和峻秀的山石,穿行在屏风阁成的通道中。他始终跟着黑鸟前行。
          “从你的回话判断,”和尚说,“我猜你是个诗人。”
          “我侍奉夜梦之君,”黑鸟说,“听他的差遣。”
          它拍打翅膀,鼓翼而翔,落在一扇同和尚差不多高的屏风上。“但你说的也没错。我曾是个诗人,而且像所有诗人一样,我在梦之国逗留得太久。”
          渡鸦让和尚走进一间彩绘屏风隔成的屋子。房间一端有座高台,台子上放了张镶有珠母的木椅。这是张完美的座椅,木工古朴,样式离奇。和尚知道这一定是梦之君的王座。“在这里等着,”渡鸦说完仰首阔步走出了房间,就像个傲慢的老侍臣。
          和尚手足无措地站在觐见室,等待着梦之君的驾临。
          在和尚的想象中,梦之君是个老人,有着长长的胡须和指甲,接着他变得好似宾头卢尊者一般,最后又化作半人半龙的妖魔。
          和尚的目光被环绕房间的屏风所吸引。只要他注视着屏风,那些彩绘图案就静止不动;但他稍一分神,上面就会变化出前所未见的景象。他转开目光,屏风上的生物便会游移。传说落幕,新的传说悄然登场。
          他独自站在觐见室中,看着彩绘屏风。不知从何时起,和尚不再是独身一人,因为梦之君已坐在高台上的王座中。 


          8楼2011-02-19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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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女的魂魄嫣然一笑。“你为何要来找我?”她问,“为何要来这?”
            “因为我在乎你”,他说。
            少女垂下目光。“那——你已经来了,已经知道了真相——你肯定也知道现在该离开了,我已救下你的命。与你为敌的阴阳师会代你而死,你可以回到庙里去,继续种你的南瓜和难吃的干山药,若是得闲。也请为我颂篇往生经。”
            “我是来救你的,”和尚说,“这就是我的使命。”
            “你怎么揪我?”女孩苦涩地说,“你能打破镜子的铁框吗?”
            “不,”和尚说,“我不能。”他拿出宾头卢尊者在桥上给他的信物,念出那上面写着的名讳,梦之君出现在他身旁。
            “那么,”君王说,“你准备离开此地了吗?”
            “陛下,”和尚说,“我是个僧人,除了食钵一无所有。但狐狸梦到的梦,本该属于我。我求您把它还给我。”
            “但,”君王说,“如果我把梦还给你,你就要替她而死。”
            “我知道,”和尚说,“但这是我的梦。我不会让狐狸做我的替死鬼。”
            梦之君点点头。他的脸色毫无变化。但和尚觉得自己的决断让王者伤悲,也让他欣喜。年轻的和尚知道他索求的是正道。
            君王一挥手,空茫的镜子躺倒在地板上。黑暗中,狐灵站在和尚身旁。
            “你以身相殉,秉持正道,”君王对和尚说,“现在轮到我帮你一个小忙了。你会有一点时间与狐狸告别。”
            狐灵扑倒在君王脚下。“但你发誓要帮我!”她愤怒地说。
            “我帮了你。”
            “这不公平,”狐狸说。
            “是的,”君王颔首,“这不公平。”
            说完,他悄然而去,留下两人独处。
            传说中只记叙这些:他留两人独处,让他们告别。
            也许他们笨拙地说出离别之辞。他们之间的阻隔——弃世的和尚与狐灵之间的阻隔——如鸿沟天堑,不可逾越。
            这很可能。
            但有人记得他们为彼此所作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她可能觉得,在那段时间里两人曾共赴巫山,或者说梦到了那一番云雨。
            这也可能。
            他们道别已毕,梦之君又再度出现。
            “诸事重回其轨,”他说。和尚发现自己正从镜子里看着狐狸。
            “我会把命给你,”她悲声轻语道。
            “活下去,”和尚说。
            “我会为你复仇,”狐狸说,“对你下毒手的阴阳师,会学到夺走狐狸所爱意味着什么。”
            和尚从镜子注视着狐狸。“莫寻仇,且寻佛。”他对少女说。接着和尚走向镜子深处,翩然远逝。
            小狐狸坐在岩石荒野中,身边是皮毛若夜,身形如宇的梦之狐。“我所做的一切,”她说,“我努力去做的每件是,都没有意义。”
            “没有一件事会没有意义,” 梦之狐说。“没有一件事是徒劳。你年岁日添,你做出了抉择,你已经不是昨天的狐狸。记住学到的东西,活下去。”
            “他在哪?”小狐问到。
            “他的身睡在寺庙的草席上。他的魂会去该去的地方。”
            “他会死,”小狐说。
            “会,” 梦之狐说。
            “他告诉我不要寻仇,而去寻佛,”狐狸悲声说道。
            “诚乃良言,” 梦之狐说。“复仇是条不归路。你应明智地避开它。那么……?”
            “我会寻佛,”狐狸猛地仰起头说,“但我要先寻仇。”
            “如你所愿,”梦之狐说。小狐不知道它是高兴还忧伤,是满意还是还恼怒。
            巨狐一甩尾巴,跳过梦疆,把小狐独自留在前所未有的孤独中。
            狐狸在山腰的小庙中醒来,和尚就在她身旁。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皮肤泛起海沫的颜色。
            已经向他道别,却还看着他躺在这里,很痛。但小狐还是待在他身边,照料着他的身躯。
            第二天,和尚平静地死去。狐狸在小庙中为他操办了葬仪。和尚被埋在山腰,与往昔无数岁月中照料过这小庙的僧们为伴。 


            10楼2011-02-19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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