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徐徐落在真木的墓碑之上——
元治元年(一八六*年)的七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炎热。高杉晋助躺在艺妓腿上,一弹弓打下屋外树上的知了,谢天谢地谢日照大神,总算没那么吵了。这东西比一百个银时加假发还让他头疼。
“高杉大人,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妨和雅子说说?”温柔的艺妓替他轻揉太阳穴。
上一次与天人交战时,幕府突然出尔反尔率兵缉拿攘夷志士,导致他们腹背受敌,许多人就此牺牲死不瞑目。
高杉除了扼腕愤恨之外,非常明白,比虎视眈眈的番邦更可怕的是内部斗争。彼时幕府的软弱只不过是一个契机,权利的逐鹿是一趟摸不清看不透的浑水。每一次轻举妄动,都可能导致大军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摩挲着艺妓滑腻的膝盖,露出玩味的笑容,作为鬼兵队的总督,他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自己的同伴去送死——但银时就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傻子,一心想要和真木去挟持那个没出息龟缩的天皇,他以为自己是能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么。而假发一心一意站在长州藩的利益上思考问题,正气凛然见风使舵的太冷酷了……他不屑与这种人为伍。但这次假发来信所言无疑是明智正确的,无论如何,他也要阻止银时攻打皇宫的妄行。哪怕背负上缩手缩脚的骂名,他高杉晋助几时在意过名声这东西。
高杉晋助回过神,指尖在真木的墓碑上划了两划。
“傻啊。”轻笑从鼻腔里发出,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自嘲。高杉想到,他与银时的间隙,也是从那个时刻开始产生的吧……
“小和尚是在吊祭亡灵吗喂,这样拿手指在别人墓碑上指指画画,墓主会死不安宁的呦。”散漫的声音从高杉背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沉思。高杉回过头,然后像定格了般再也无法行动。
面前这个人,逆着光,卷曲的银发在山岭微风中张扬。白底沧浪纹的和服清爽松垮,充分体现了主人不修边幅的个性。高杉不由得翘起嘴角,那话怎么说来着,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
“你踩着狗屎了。”高杉拍拍他的肩,带着诡异的笑容离去。
坂田银时,经济复苏时期的悲催万事屋老板,三年前受昔日老师的拜托,每个周末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给一群孤儿教国文。
没时间没钱泡妞,这多少间接或者直接导致了他迄今为止还是个光棍。这天他本想推脱了睡个好觉,松阳哄他说,孤独寺来了个紫发大美人。他才屁颠颠跑来,但没谁告诉他,这美人他是个男的……
上山遇见高杉才发现自己被忽悠了一番的银时,盯着高杉看了半晌。这美人侧脸的确十分好看,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与世隔绝但不是仙风道骨,仿佛唐突出现在这里,和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违和感。他还没研究透彻,就忍不住贸然打断了美人抚摸墓碑的古怪举动,动机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会儿他沉浸在对方回头一笑里,听了不轻不重的话语低头一瞧恍然醒悟,口胡自己还他妈真踩着狗屎了……
“这、这说明阿银我要时来运转发大财了不是!”银时赶紧把靴子在墓碑边上一揩,也不管啥亡灵瞑目不瞑目的了,追上高杉开始问东问西:“小和尚,看你年纪轻轻的咋就看破红尘了,松阳老头子给你多少好处?嘛,不过你这样也挺好,不去招蜂引蝶留这教书也算为人民服务,给咱们男人大众留条活路。”
略长的额发遮挡了高杉眼里的笑意,他叼出一支烟重新点上:“我不叫和尚。我的名字,高杉晋助。”他侧头意味深长看了银时一眼,后者显然对这个名字没有丝毫印象,只是漫不经心点点头,语调微扬回道:“哦,晋助君。我叫坂田银时,歌舞伎町万事屋老板,就是给钱什么都做那种。你有啥难事就来找我。小到尿床大到失恋都可解决。嘿咱们这样就算互相认识了?”
高杉避重就轻,向旁吐出烟雾,声音沉稳:“你看上去很开心。”
“嗯?”银时莫名其妙看着他。
像是对银时的困惑了然于胸。高杉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