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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当代散文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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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的四季
刘湛秋
     我喜欢雨,无论什么季节的雨,我都喜欢。她给我的形象和记忆,永远是美的。
     春天,树叶开始闪出黄青,花苞轻轻地在风中摇动,似乎还带着一种冬天的昏黄。可是只要经过一场春雨的洗淋,那种灰色和神态是难以想像的。每一棵树仿佛都睁开特别明亮的眼睛。树枝的手臂也顿时柔软了,而那萌发的叶子,简直就起伏着一层绿茵茵的波浪。水珠子从花苞里滴下来,比少女的眼泪还娇媚。半空中似乎总挂着透明的水雾的丝帘,牵动着阳光的彩棱镜。这时,整个大地是美丽的。小草像复苏的蚯蚓一样翻动,发出一种春天才能听到的沙沙声。呼吸变得畅快,空气里像有无数芳甜的果子,在诱惑着鼻子和嘴唇。真的,只有这一场雨,才完全驱走了冬天,才使世界改变了姿容。
     而夏天,就更是别有一番风情了。夏天的雨也有夏天的性格,热烈而又粗犷。天上聚集几朵乌云,有时连一点雷的预告也没有,当你还来不及思索,豆粒的雨点就打来了。可这时而也并不可怕,因为你浑身的毛孔都热得张开了嘴,巴望着那清凉的甘露。打伞,裁斗笠,固然能保持住身上的干净,可当头浇,洗个雨澡却更有滋味,只是淋湿的头发、额头、睫毛滴着水,挡着眼睛的视线,耳朵也有些痒嗦嗦的。这时,你会更喜欢一切。如果说,春雨给大地彼上美丽的衣裳,而经过几场夏天的透雨的浇灌,大地就以自己的丰满而展示它全部的诱惑了。一切都毫不掩饰地敞开了。花朵怒放着,树叶鼓着浆汁,数不清的杂草争先恐后地成长,暑气被一片绿的海绵吸收着。而荷叶铺满了河面,迫不及待地等待着雨点,和远方的蝉声,近处的蛙鼓一起奏起了夏天的雨的交响曲。
     当田野上染上一层金黄,各种各样的果实摇着铃档的时侠,雨,似乎也像出嫁生了孩子的母亲,显得端庄而又沉思了。这时候,雨不大出门。田野上几乎总是金黄的太阳。也许,人们都忘记了雨。成熟的庄稼地等待收割,金灿灿的种子需要硒干,甚至红透了的山果也希望最后晒甜。忽然,在一个夜晚,窗玻璃上发出了响声,那是雨,是使人静谧、使人怀想、使人动情的秋雨啊!天空是暗的,但雨却闪着光;田野是静的,但雨在倾诉着。顿时,你会产生一脉悠远的情思。也许,在人们劳累了一个春夏,收获已经在大门口的时候,多么需要安静和沉思啊!雨变得更轻、也更深情了,水声在屋檐下,水花在窗玻璃上,会陪伴着你的夜梦。如果你怀着那种快乐感的话,那白天的秋雨也不会使人厌烦。你只会感到更高邈、深远,并让凄冷的雨滴,去纯净你的灵魂,而且一定会遥望到在一场秋雨后将出现一个更净美、开阔的大地。
     也许,到冬天来临,人们会讨厌雨吧!但这时候,雨已经化妆了,它经常变成美丽的雪花,飘然莅临人间。但在南国,雨仍然偶尔造访大地,但它变得更吝啬了。它既不倾盆瓢泼,又不绵绵如丝,或淅淅沥沥,它显出一种自然、平静。在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中,雨变得透明,甚至有些干巴,几乎不像春、夏、秋那样富有色彩。但是,在人们受够了冷冽的风的刺激,讨厌那干涩而苦的气息。当雨在头顶上飘落的时候,似乎又降临了一种特殊的温暖,仿佛从那湿润中又漾出花和树叶的气息。那种清冷是柔和的,没有北风那样咄咄逼人。远远地望过去,收割过的田野变得很亮,没有叶的枝干,淋着雨的草垛,对着瓷色的天空,像一幅干净利落的木刻。而近处池畦里的油菜,经这冬雨一洗,甚至忘记了严冬。忽然到了晚间,水银柱降下来,黎明提前敲着窗户,你睁眼一看,屋顶,树枝,街道,都已经盖上柔软的雪被,地上的光亮比天上还亮。这雨的精灵,雨的公主,给南国城市和田野带来异常的蜜情,是它送给人们一年中最后的一份礼物。
     啊,雨,我爱恋的雨啊,你一年四季常在我的眼前流动,你给我的生命带来活力,你给我的感情带来滋润,你给我的思想带来流动。只有在雨中,我才真正感到这世界是活的,是有欢乐和泪水的。但在北方干燥的城市,我们的相逢是多么稀少!只希望日益增多的绿色,能把你请回我们的生活之中。
     啊,总是美丽而使人爱恋的雨啊!



1楼2011-06-19 23:28回复
    生活的次序 陈刚
    人们用来了解别人的时间太多,用来了解自己的时间太少。
    在资讯泛滥、八卦鼎沸的今天,这一先天的隐疾被充分激活,恶性膨胀。
    在终日埋头于电脑、出入于网络的生活中,我们给自己留下的空间有多少?大到人生的走向,小到衣食住行的选择,有多少是随波逐流的跟风,又有多少是自知之明的判断?
    人要有独立的人格、独立的生活,须明白三件事情:我想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必须干什么?我想干什么指的是理想,我能干什么检验的是能力,我必须干什么意味着生存。人生的纠结,往往源于在平衡这三个问题的次序时出现了混乱。我们想干的事太多,能干的事太少,必须干的事又太苦、太难。
    网络资讯在缩小世界的同时,也放大着眼界与欲望,让人们时时处于物质短缺的饥渴之中,而资讯的泡沫又将乌鸡变凤凰的神话,演绎成似是而非的人间故事。这样,就将本应是生存必须的日常劳作,变得痛苦不堪。
    诗人兰波说:生活在别处。但真实的生活中,能容你栖身的空间又在哪里?我们还是把自己的生活次序调整一下吧!先理清自己必须干的事情,尽己所能把它完成;然后,再根据完成的程度来对自己的能力作出判断,再去勾画我们想要的未来。这样的日子也许才是靠谱的日子,这样的生活也许才会令你少些抱怨,多些成就。
    


    2楼2011-12-20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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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心:笑
      雨声渐渐的住了,窗帘后隐隐的透进清光来。推开窗户一看,呀!凉云散了,树叶上的残滴,映着月儿,好似萤光千点,闪闪烁烁的动着。——真没想到苦雨孤灯之后,会有这么一幅清美的图画!
      凭窗站了一会儿,微微的觉得凉意侵入。转过身来,忽然眼花缭乱,屋子里的别的东西,都隐在光云里;一片幽辉,只浸着墙上画中的安琪儿。——这白衣的安琪儿,抱着花儿,扬着翅儿,向着我微微的笑。
      “这笑容仿佛在哪儿看见过似的,什么时候,我曾……”我不知不觉的便坐在窗口下想,——默默的想。
      严闭的心幕,慢慢的拉开了,涌出五年前的一个印象。——一条很长的古道。驴脚下的泥,兀自滑滑的。田沟里的水,潺潺的流着。近村的绿树,都笼在湿烟里。弓儿似的新月,挂在树梢。一边走着,似乎道旁有一个孩子,抱着一堆灿白的东西。驴儿过去了,无意中回头一看。——他抱着花儿,赤着脚儿,向着我微微的笑。
      “这笑容又仿佛是哪儿看见过似的!”我仍是想——默默的想。
      又现出一重心幕来,也慢慢的拉开了,涌出十年前的一个印象。——茅檐下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到衣上来。土阶边的水泡儿,泛来泛去的乱转。门前的麦垄和葡萄架子,都濯得新黄嫩绿的非常鲜丽。——一会儿好容易雨晴了,连忙走下坡儿去。迎头看见月儿从海面上来了,猛然记得有件东西忘下了,站住了,回过头来。这茅屋里的老妇人——她倚着门儿,抱着花儿,向着我微微的笑。这同样微妙的神情,好似游丝一般,飘飘漾漾的合了扰来,绾在一起。
      这时心下光明澄静,如登仙界,如归故乡。眼前浮现的三个笑容,一时融化在爱的调和里看不分了。
      


      3楼2011-12-20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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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虹:汉字是我家
        沿着那条五千年来游人不断的香径,你一眼就能从众多屋舍中找到它—那一片方方正正的院落,古朴而幽雅。绕着它转一圈,你会发现整个建筑的结构布局神妙而精巧:上下支撑坚固沉稳,器宇轩昂;左右间架规整匀称,谨严和谐;内外组合自由灵活,别有洞天。进得院来,横阔的庭院肃穆气派,竖直的长廊通透豁亮,撇出的飞檐飘逸灵动,捺开的柳墙随风婆娑,点缀的山石疏落有致,折流的清泉丁冬作响,提带的槛栏高低适度,钩连的耳房秀美玲珑。移步换景,处处通幽。
        想不到吧?我家的建筑是古老东方园林艺术的总荟萃!
        那一溜儿纵深排列的六间正房是保存完好的六处画廊,收藏着五千年来汉文化的稀世珍品:
        最早的“象形阁”四壁皆是卓然独立的景物画,日月山川,草木虫鱼,人物鸟兽在远祖的石笔下从容点染,栩栩如生。
        爬满古藤的“指事厅”集中了大量象征画,那是取材于世间万象,提炼为写意符号的精纯之作,线条洗练流畅,画简意赅。
        翠柏掩映的“会意堂”布满粘贴画,五彩的偏旁部首带给先祖多少灵感,任他随心取舍,率性成趣。
        湖石装饰的“假借斋”有常人难以想见的印象画,千古流传的画风自成一体,琢丑石为美玉,化平凡为神奇,恰是先祖的“雕虫小技”;
        小巧别致的“转注馆”是不同手笔的同题画,相同的物象,不一样的意韵,随画家相异的视角自然流转,丰富而本真。
        藏品最丰名气最大的当属金碧辉煌的“形声轩”,这是一整屋形声俱备的视听画,你随意选取一幅,只需轻轻掸去五千年的浮尘,画幅上的世事云烟立刻跃入眼帘,耳旁骤然响起来自远古的歌声与呼唤,那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艺术绝唱啊!
        这就是汉字,我的祖屋,我的家!我迷恋它雕梁画栋的亭阁楼台,我更迷恋它朝晖夕阴中隶楷行草的万千气象:
        赏心悦目的,是旭日的光箭穿过宽阔而幽深的甬道,照亮祖屋的身躯,优雅而颀长;令人陶醉的,是正午的艳阳放射出道道金辉,铺撒祖屋的胸襟,舒展高贵,气度雍容;心驰神移的,是脉脉的斜晖将祖屋分明的棱角慢慢隐去,只留轻盈身姿,飘飘欲飞;最最摄魂夺魄的,当是梦幻的烟月下,斑驳的树影中,祖屋如龙蛇行走,曼妙莫测!
        这就是汉字,我的祖屋我的家!
        这里埋藏着我祖先的经脉,这里跳动着我世族的心。我感知着它们才能安然入睡,我触摸着它们才能无所惧怕。
        我在祖屋的世代书香中孕育,我在祖屋的千年墨韵里成长。看五千年的辉煌历史从祖屋门前静静流淌,望五千年的灿烂文明依旧在祖屋的头顶熠熠生光。
        我把汉字刻在了心底,我心灵的蜗居建在汉字方正的屋檐下。


        5楼2011-12-20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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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铁生:秋天的回忆
          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听说北海的花儿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她总是这么说。母亲喜欢花,可自从我的腿瘫痪后,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活着有什么劲!”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后来妹妹告诉我,她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了觉。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飘落。母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色。“什么时候?”“你要是愿意,就明天?”她说。我的回答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好吧,就明天。”我说。她高兴得一会坐下,一会站起:“那就赶紧准备准备。”“唉呀,烦不烦?几步路,有什么好准备的!”她也笑了,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完菊花,咱们就去‘仿膳’,你小时候最爱吃那儿的豌豆黄儿。还记得那回我带你去北海吗?你偏说那杨树花是毛毛虫,跑着,一脚踩扁一个……”她忽然不说了。对于“跑”和“踩”一类的字眼儿。她比我还敏感。她又悄悄地出去了。
          她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看着三轮车远去,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
          邻居的小伙子背着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艰难地呼吸着,像她那一生艰难的生活。别人告诉我,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
          又是秋天,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


          6楼2011-12-20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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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程:停止与开始
            在这个人人争先恐后日夜兼程的时代,有谁肯逆风而行,想一想有关停止的话题呢?
            停止,和躲避、放弃、失败等字眼一样,在通常的理解中,似乎总带有某种消极、贬抑的色彩,不怎么讨人喜欢。然而停止却是宇宙间的节奏。在宽泛的意义上,停止包含了拒绝、关闭等涵义,是当下生活的中止,同时也潜伏了新生的可能性。从自然物事到社会人生,停止划出了一道分界线,分隔开两种明显区别甚至是极端对立的状态。
            停止每每意味着变化,至少是变化的前夕。停止的落脚点是在新与旧的结合处,充满了辩证法的精神。想一想夏天骤雨前的天气吧!树叶忽然纹丝不动,万籁俱寂,安静得古怪,然而即刻就会电闪雷鸣,将世界重新安排。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体验:当视听关闭时,内心生活的生动活跃才有可能,那是外界声色形相在灵魂之门前的停止。去了一趟新疆西藏,置身高天远地的风景和善良淳朴的人们中,会有一种生命更新的感觉。那是拥挤喧嚣冷漠狭隘的都市生活的暂时停止。当追名逐利的脚步停歇时,才有心境欣赏大自然的美,体会月色溶溶,杨柳依依,微风燕子斜,细雨鱼儿出。停下来也才能返归内心,与真实的自我对话,才能重建与大自然的和谐。
            在歌德笔下,一生求索的浮士德博士最后喊道:美呵,请为我停留!对于今天的我们,一种加以改动的表述也许更为恰当:美呵,请让我为你停留!
            印度王子乔达摩•悉达多,倘不是弃绝了宫廷生活出外苦行,便不会有菩提树下的觉悟,自然也诞生不出大慈大悲以众生为怀的佛教。法国画家高更毅然中止了巴黎证券商的富裕生活,远赴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在炽烈的热带阳光下,一支画笔点燃了张张画布,也烧旺了当时尚属寂寂无名的象征画派的声誉。
            一个时代如果总是让人眼花缭乱,一个人如果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情,那个时代可能罹患了病症,而那个人所忙碌的事情的价值大可怀疑。何以匡正?把脚步放慢,直到能听到心跳的声音。在路上高速奔跑的感觉固然刺激,然而不能指望看清两边的东西。
            现代生活的一大弊端是匆促。欲望太多,同时又太急切。快速成为时代的美学,于是生命遭到异化荼毒,目标为手段所替换。日子仿佛一辆狂奔的马车,然而驾车人在哪里?快并不是唯一目的,如果方向错误,越快只能是越远。梯子应该搭对墙壁,西方一位管理学大师这样比喻。我国一位诗人说过一句话:一个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要给这件事定位,找到它的坐标,算出其半径和周长,停下来是必不可少的。此时,停止是一种调整和校正。在新世纪的喧嚣纷乱中,守护什么?放弃什么?我需要和众人一样么?即便没有资格谈论对时代负责,总该对自己负责吧。不再有救世主和导师,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立法者。试一试停止吧,停止是为了重新上路。在现状与超越之间,停止是一座桥梁的名字。据说瑞士的阿尔卑斯山口立着这样的标牌,提醒人们留意两侧的风景:“慢慢走,欣赏呵!”慢慢,也就接近停止了。只有停下来才能欣赏到、读懂一些好的东西,试一试停止吧!如果我们瞩望于新的开始的话。
            


            7楼2011-12-20 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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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荣力:流浪的二胡
              有一个精灵,漂泊如三春之水,清冷似冬夜之月;有一个精灵,惆怅如初夏细雨,幽怨似深秋桂子;有一个精灵,注定了永远都在流浪,这个精灵就是二胡,江南,流浪的二胡。
              蒙古包、轱轳车、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注定了是马头琴的摇篮,红高粱、信天游、大风起兮尘飞扬的黄土高坡天生就是唢呐的世界,而杨柳岸、乌篷船、小桥流水绕人家的江南则永远便是二胡生生不息的磁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风情亦孕育着一方乐器的生长,只是我们不知道,当初的当初,是江南选择了二胡,还是二胡选择了江南,我们只知道这样的选择费思量,难端详。
              其实二胡之于江南,恰如杏花春雨之于江南一般的诗意和绵长。虽然在高山流水里,我们只见过钟子期的那具焦尾琴,在浔阳江边,我们也只抱过白居易的那柄琵琶,虽然在众多的唐诗宋词元曲明剧里,我们很难聆听二胡的那一声低泣,抚摸二胡的那一脉无奈,但是谁能说,有了焦尾琴有了琵琶,二胡就没有在江南寂寞地流浪呢?
              六朝金粉、王谢侯府的秦淮,有着太多的声色犬马,那不是二胡弦线上开放的花;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钱塘,有着太浓的绮丽繁华,那也不是二胡琴弓中跳动的节拍。纤道、乌篷、台门、廊棚,雨巷、石桥、茶肆、谷场,注定了是二胡流浪的行脚。流浪本不属于墨客骚人、达贵宦家。流浪的二胡注定只是百姓俚民、俗子凡夫欢乐中开放的花,悲愁里流淌的画;流浪的二胡天生就是贩夫走卒、商贾戏子开心时的道具,潦倒间的支撑。
              我们真的不知道二胡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江南流浪,我们只知道当如水的月色浸淫深秋桂子的时候,当稠密的细雨婆娑河边芭蕉的时候,当多情的晚风掸拂台门石桥的时候,当散漫的炊烟缭绕乡野谷场的时候,二胡便开始在江南流浪。当流浪的二胡宿命地遇上那个人后,它的流浪更被无端地浓缩聚集了,更被无限地扩散放大了。那个叫瞎子阿炳的人正像一个巫师,二胡遇上他,从此便再也停不下流浪的步伐。
              《二泉印月》的音符如泉眼汩汩洇漫,我们知道那流浪着的该是一种无奈;《病中吟》的曲调如泪水缓缓渗出,我们知道那流浪着的分明是一种悲凉;《良宵》的节拍如思念浓浓笼罩,我们知道那流浪着的更是一种彻骨的沧桑。那样的流浪已不是二胡的流浪、音乐的流浪,那样的流浪是一个灵魂的流浪、一方土地的流浪,那样的流浪是一个时代的流浪、一个民族的流浪。
              流浪的二**要催生众多流浪的心灵,催放众多流浪的花,瞎子阿炳是一个极致。然而在江南,在青石小弄台门深、乌瓦粉檐廊棚长的遍地市肆的江南,在春草池塘蛙鼓稠、莺雏声里碧禾浓的处处乡野的江南,类似因了二胡而流浪的心灵和生命何止阿炳呢?在我的故乡,号称“阿炳第二”的民间盲艺人孙文明,便是另一朵绚丽的流浪之花。4岁失明,从小父母双亡的孙文明,12岁时便从故乡的曹娥江边出发漂泊江南,颠沛流离里,他的二胡声响彻了大半个江南。虽然《流波曲》、《四方曲》、《人静心安》等曾参加全国音乐舞蹈会演的二胡创作曲,使他由一个民间流浪艺人,走上了上海音乐学院民乐系讲授二胡的讲台,但流浪了一辈子的孙文明,最终还因积劳成疾过早地客死于上海奉贤异乡,一朵绚丽的二胡之花、流浪之花只开放了短短34年。从阿炳到孙文明,到江南市肆和乡野里众多生生灭灭的流浪的灵魂,我们不得不伤感地承认,在江南丝竹中,二胡也许最具有悲剧性格。这种悲剧不知是因了二胡注定属于流浪的本性,还是因了太多流浪灵魂的挥洒。
              器乐是一方水土的精灵,是一盈风情的血脉,更是一个时代一种文化的魂魄。曾几何时,当迪斯科的鼓点如异域的马蹄敲击江南的市肆,当萨克斯的梦呓如东渐的西风弥漫江南的乡野,我们几乎再也见不到流浪的二胡,再也找不到那些流浪的行脚时,我们才蓦然醒悟。其实,流浪不仅仅只是一种悲苦一种困顿、一种沧桑一种无奈,流浪更是一种忍耐一种坚韧、一种奋进一种抗争,流浪是生命另一种鲜活的姿态,而鲜活的姿态是永远都不能消解的。听,今夜初秋的晚风里,什么地方又传来一阵阵二胡的声响,那声响单纯稚拙,透明鲜亮,那声响恰如枯树上爆出的一串串鹅黄的嫩芽。
              呵,江南,流浪的二胡,永远不死的二胡。
              


              10楼2011-12-20 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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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克诚:煎药
                所谓的药大都是些亡去很久的草。长得正好的草是不配叫药的,即使硬放进药屉,不久它也会烂掉,因为它未经晒、烘、焙或炒——九九八十一劫,少了一劫,也不能成药。
                所以药都身世沧桑。身世沧桑的药只能以文火慢熬。我喜欢这个“熬”,“煎熬”的“煎”太轻薄,与药的身世不协调。
                急火出菜,文火出药——饱经沧桑之心,除了以文火轻拢慢捻,是断不能把它再打开了——且看文火不急不徐在药锅底下缭绕——缭绕成花的瓣,那么锅中药就是瓣中蕊了,熬着熬着,蕊心舒开,尘封已久的沧桑便一丝一缕的倾吐出来。
                越王勾践很善用文火熬药。越国病入膏肓,他却不慌不急,他用去二十多年的光阴,来熬一剂复国之药。伍子胥在这方面可就逊色了,他输在一个“急”字上,一急,药糊了。急火攻心,自己当然也在劫难逃了。
                沧桑是苦涩的,所以药都苦。
                苦药祛病。
                魏征是个善献苦药的人。唐太宗善喝苦药。虽然有时他也会紧皱眉头,但他最终还是咽了下去。纣王咽不下去,渐渐就百病缠身了。病是潜伏着的阴谋,肉眼一时半会儿很难看到,它一旦现出山水,就势如破竹了。
                小孩子理解不了药的苦心,所以小孩子总拒绝好心好意的药。我甚至都拒绝走进父亲的药房——我至今仍记着那个春夜,月色正好,我溜进父亲的药房,倚着门,看他熬药。摇曳的烛影里,父亲被药拥着,也如一味药了。药香如蝶,满室翩跹。父亲:“过来啊,过来叫药熏熏。”我可不愿让它熏,我一扭头,转身就跑,一地花影都被我踩碎了。
                今夜,父亲故去整已十年。当初被我踩碎的花影仍在。春夜也在。月也正好。可是再也不会有人唤我熏药……
                当初面对那些苦药,我真不应拔腿就跑……
                从生到老,谁能离得了那些药?从生到老,谁能说清,究竟要咽下多少药?


                11楼2011-12-20 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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