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亲身到了登道岸,任云踪才发现原来这儿并不是想象中那样一年四季盛开洁白的雪。
然而登道岸毕竟还是极美的,那样的沧海,那样的月。
不上道看着那个风神骨秀的青年人,足踏水蓝色的丝履,一步一步登上登道岸繁华洗尽的顶峰,始终平平地朝前看,不曾回头四顾。青年拜倒在天垣真人面前,天垣如同没有看到他身后的一笛一剑,剑映秋水,笛洌寒月,一名天岐,一名无幻。
天垣真人问——像若干年前的净无幻一样——问,你愿不愿意做我弟子。
青年平静的神情陡然现出一些微妙的迷茫和凄怆。他摇摇头,然而又阖上眼,半晌,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后不过登道岸又多了名道生,天垣真人如他的师父净无幻一样,早早收了入室弟子,赐号“剑真”。
离开登道岸的前一夜,他和之前的许多个夜晚相同,独立大殿之前,踏着登道岸青灰的地砖,转过雕花的门墙,手指抚上木质窗阑上被镌刻的那些风雨痕迹。不上道看见他瘦削颀长的背影,昏黄的灯烛正把他的影拉得模糊而斜长。
从别后,忆相逢,流年转瞬自匆匆。
黯对物是,想今人非,别有离愁。
任云踪自嘲地想着自己这算怎样……对一天霜月,吹一夜天风寒笛,却无人问,无人听。便纵有潇湘馆迎风洒泪,哪里来萧疏篱畔科头独坐、抱膝沉吟?
任道长不说话,眼底看不到一些风花雪月痕迹。
他也只在一边默默看着听着,然后一回头,愣了,看见石雕后露出现任掌教的紫色衣角。回过神来,他笑了。
人一生如蜉蝣,生死在旦暮,可是总有那么些人,不是过客,是经年辗转依然会怀念的。
同样的夜,怀想一个相同的人。无幻。师尊。师妹。
天垣真人是最后离开的。他看完了日出,一直看喷薄而出的金红把登道岸映衬得錾金流火,无上辉煌。他就这样敛襟拜下去,鬓上霜白,默念了一句,天道长留。
自打离开登道岸开始在西山半峰雪的独自修行,任云踪看到了真正一年四季不会消融的雪。这个时候他总会敛下眼睑,轻轻笑出来,说,无幻,你没有骗我。
登道岸不曾有谢尽的风雪,并且有一些始终留下在心底,缠绵的静寂的,仿佛千秋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