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那张记忆中的笑脸终于被时光冲刷得斑驳模糊,直到梁冰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爸爸的模样时,他才意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过中秋节了。
及至这些年来,对梁冰来说,中秋节更加变得仅仅像是一个信号而已——八月十五了,该买点儿月饼给员工们发一发了。仅此而已。
所以李春天跟他说中秋节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中秋节?干什么啊?”
“中秋节还能干什么啊,一家人一块儿吃饭呗。”李春天一脸“你缺心眼儿”的表情,“是中国人么你。”
这年的中秋节是星期一,连同周末的两天,不用倒休,正好能放三天假。
梁冰是桃园三结义,孤独一支,自然是跟春天一起回到她爸妈那边过节。两个人进门的时候,王勤正在教训李永坤——李春天觉得,这个场景在她印象中简直就没变过。这么多年,不管她出差回来,旅游回来,还是每天下班回来,总能看见这一幕,哪天要是消消停停的,那才叫新鲜了。所以,这次也是,李春天连管都懒得管。
“梁冰,赶紧把螃蟹搁盆里放上水,回头闷时间长了爪儿都闷掉了。”李春天吩咐着。
金九银十,每年八月十五前后,正是吃河螃蟹的大好时节。梁冰的一个哥们儿前一天从天津过来,捎了十多斤给他。当季的毛爪大螃蟹,个个儿活,顶盖儿肥,四两一个。
厨房里,王勤一边往蒸锅里放螃蟹,一边说:“这老大也不回来,剩到明天就不好吃了,这么大个儿的螃蟹,可惜了儿的。”
“妈,妈,我一猜您就得说这个。”李春天不乐意了,“什么时候您有那好东西想着给我留过?每回都净光想着我姐。”
“谁不想着你啦?成天叫屈,哪顿好的都没缺了你。”王勤说,“这么大人了还争这个,结了婚了也没见你成熟点儿,我看呀,你就是得有了孩子才能长大。”
王勤说到这力停了一下,凑到李春天耳朵边上小声问:“你们俩……怎么打算的啊?”
“什么怎么打算?”李春天知道王勤想问什么,可她装傻。
“孩子啊!我跟你说,你们俩可都不小了,不能再拖着了!”
李春天无可奈何地翻了翻眼睛:“妈您说您,催着我谈恋爱催着我结婚,现在又催着我要孩子,真成!您就不能不这么见天儿瞎操心吗?我都替您累得慌!”李春天一边抱怨一边转身往厨房外头走。
梁冰这时正在客厅里跟李永坤下棋,可这不耽误他把李春天的话一个字儿不落地听在耳朵里,他抬头看了看李春天,勾起嘴角眉梢,笑得一脸不善。
晚饭因为有螃蟹,吃着麻烦,楞是从六点多吃到八点半,吃得李春天无比累——一边嚼螃蟹,一边还忍不住跟梁冰抬杠。梁冰那张嘴是一如既往的欠抽,李春天说不过他,就特想用螃蟹钳子把他嘴夹住。最可恨的是爸妈,不仅不帮她,还在旁边笑,笑得欣慰又满足。
晚饭吃完时已经挺晚了,老人休息得早,梁冰跟李春天也就没待太久,九点多就起身回家了。
梁冰陪李永坤喝了点儿酒,李春天开的车。坐在曾经被自己撞坏的宾利里,李春天还说会偶尔感慨人生无常。梁冰说这辆宾利车是他俩的媒人,李春天想了想,觉得也不全是,除了那回撞车,似乎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小事,桩桩件件,一点一点地把两个人绑在一起。说到底,还是缘分这个东西太神奇,剪不断,理还乱。梁冰说乱就对了,就是要乱,他们就像两根解不开的绳子,越挣崴越紧,最后扥成一个死扣儿,就再也分不开了。
到了家,梁冰跟球球腻糊了一会儿,就被李春天轰去洗澡。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房子里的灯都关了,李春天人也不在。梁冰奇怪,心想怎么这么快就睡了,连个灯也没给自己留。正想着,就看见通到院子里的门廊里还有一盏小灯亮着,李春天就站在院子里冲他招手。
梁冰走过去,关上灯,院子里只剩下一地月光。李春天在院子里的小方桌上摆了两块月饼,一盘冬枣,几串葡萄,划开皮的大石榴,切成两半的西瓜,还沏了一壶菊花茶,清香袅袅。
夜色如水,不经意间掀起记忆的一角,遥似旧梦。
李春天斟上两杯茶,说:“中秋快乐!”
“嗯,中秋快乐。”梁冰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摸摸后脑勺,讪讪地说,“吃点儿水果?”
“对啊,过节了么不是。”李春天拿着一个石榴掰成两半,递给他,“刚从着树上揪下来的,甜着呢。哎,梁冰,我挺佩服你的,真的,你看你原先就自己一个人,工作也挺忙,还能把这些树弄那么好。”
梁冰咳嗽了一声,说:“其实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啊?有人帮你啊?谁啊?”
“我就是……总跟球球在这儿玩儿。”梁冰盯着李春天,看她放下石榴,又拿起一串葡萄,揪下一个放进嘴里,正往下咬的时候,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就你现在站的那块儿地方。”
李春天差点让葡萄给呛着:“你就不能等会儿再说吗?成心的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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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