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极端主义 中国老农 中庸之道 偏激 实用理性
上次我讲到,极端主义的危害,连一个普通的中国老农也明白,但是世界上却有那么多聪明的政治家深陷其间拔不出来,一代又一代。
中国老农明白一些什么呢?他们明白,冬天的“极端”是春天,夏天的“极端”是秋天,大冷大热的极端主义不能让哪一个季节彻底胜利,天道总是那么平庸、那么寻常、那么重复的安静的循环。他们还明白,你种下了豆,不管多么努力,多么呼喊,收获的总是豆,你种下了瓜,不管多么轻视,多么拒绝,收获的还是瓜。任何异想天开的赌咒,都不能让大地言听计从。他们更加明白,拔苗助长是死亡,浇水过多是死亡,超常的密植是死亡,施肥失度也是死亡,人们即使不是极端,只是稍稍着急也会造成灾难。
所以我认为,中庸之道在没有经历哲学家的阐释之前,就是一种以农民立场顺应天地自然的实用理性。初一看,无论是中庸之道还是实用理性都显得相当平庸,容纳不了杰出人物的特殊意志和雄才大略,呈现不了惊世骇俗的复仇计划和称霸宏图。因此,它们总是一再的遭到鄙弃和嘲笑,但是,几千年的事实证明,正是这种平庸,延续了历史。
对于这个问题,我本人在历险考察的一路上,一直承受着一种内心的矛盾,因为大家知道我还有一个身份,就是艺术创造者。当我以艺术创造者的立场出现的时候,我是那么的赞美那些不留余地的誓言,那些浑身捆着炸药消失在晨雾中的那些身影,那些踏破沙漠的夜色的马队,那些血淋淋的土地上闪耀着透明的愤怒的眼神。艺术喜爱偏激,艺术欣赏极端,艺术追慕着孤注一掷的生命。记得那一年凤凰卫视正在密切地播出美英联军攻打伊拉克的时候,很不经意地插播了一小段音乐片,一个当地男人衣衫褴褛地在战火当中用歌声向苍天发问:“我到底是英雄还是魔鬼?”我一看就热泪盈眶,这与我对新闻的立场完全无关,只是我的艺术灵魂突然被点醒了。
大家可以想象,作为长时间沉浸在艺术中的我,内心是不会十分喜爱中庸之道和实用理性的。但是,艺术之外还有一个我,一个文明思考者的我。这个我,终于在烽火连天的从中东到南亚的长途当中,选择了自己祖先的哲学。
秋雨录
我不会放弃艺术,但在恐怖的长路上愈加明白,优秀的艺术只能补益精神,而不能指导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