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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澹·消魔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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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娘


1楼2011-11-16 02:48回复
    作者:冥灵
    转自http://blog.sina.com.cn/madein925king
    最近一年以来记得比较深刻的文。很喜欢


    2楼2011-11-16 0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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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亡父]
      月圆之夜,成形的魔怪从山间成群的涌了出来。那晚我看见西边的天泛起像血一样的颜色,我爹把锄柄拔了出来,从中间将它拧开,两个木管就被卸在地上,露出里面铜色的长棍,他把棍子往地面一咄,地上就出现了一个深坑。然后他又从园中的香椿树下刨出了一个枪头,装在棍上,当枪头与棍“噔”一声叩击在一起时,鲜艳地红光从枪面流淌出来,一股红色的烟气围绕着枪头,就像一把红火吐焰的缨穗,在黑夜里燃烧的耀眼分明。
      爹注视着我,什么也没有说,又像是在等着我说些什么。
      我盘腿坐在地上,心里很静很静,就像桃花颤动在枝头,却只是在惋惜风经过时的一点情绪。爹终于没有等到我说出什么来,就像我一直没有等到子乔苏醒。
      爹不无惋惜,叹了口气,提枪扬长而去。从他跨门而出的那一步时,我忽然仰头像狼一样嚎叫,不停不停地嚎叫,一声比一声叫得长,像一把把冲天的利刃,要将这黑夜割破。
      从我身上、头发上又爆出了米字型的白光,一点点闪亮又刺痛,我照旧挥手,劈头盖脑扇打着自己,用力地在自己身体上留下鲜细的指印,那种疼痛就足够了,足够让我哭喊着迎来了滂沱大雨和轰雷掣电。
      是为了疼痛也好,为了爹爹的伤感也罢,总之我心里的舍不得已经全在我的喊叫中,让天也听见,让天也呼应。
      爹的背影,一去不返,疾风暴雨直到天明。
      预见自己死期已到的汉子回来时只剩一颗头颅,村民就用簸箕装着它,还很恐惧不敢碰它地样子。凶残的妖魔带着重伤逃走了,但我爹也没能躲过一死。村民把爹的遗骸往我家的供案上一搁就纷纷跑走了,连个谢字都没有。我愣愣地看着我爹的脑袋,不明白为啥他就只剩下这么一点点?
      我捧着爹的脑袋去见子乔,血水流了一路。一路上我都在擦自己的鼻涕,但是当我走到子乔身边,把爹的脑袋放在她的枕头边时,我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子乔,我爹死了!”我很明白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爹的脑袋就往右一侧,嘴角咧开像是笑了一样。血水在白色的床单上迅速蔓延,一直渗透到子乔盖着的被子上,不知道从哪来这么多的血,一直染红了整条被子和床褥。子乔就像泡在红海中,她忽然不停不停长大,原本要比我小好的子乔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看着比我年纪还大的姑娘。
      她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像爹一样轻轻揉我的头发,爱怜地说道:“唉……你这个傻孩子。”
      这时我佩戴的玉鱼荧荧发亮,就像是和她在互相感应一样。
      我看看爹又看看她,觉得子乔就像是我最亲的亲人,因为她,我就不会是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儿,有她在,我就有家。子乔起身后原来的衣服不合适了,我就把娘的旧衣裳找出来给她换上。她带我一起到园子里挖了一个坑,把爹的头颅埋上,让我给爹磕了三个头。
      子乔看起来一点也不悲伤,她只是对我说,从今往后,天华你就要坚强的自己生活了。
      “子乔永远和我亲亲!”我跪在地上,仰头咧开大嘴笑着对子乔说。
      子乔在我脑袋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我跑到墙角里抠着墙上的白灰,觉得自己很委屈。
      子乔也不理我,她梳洗了一下就进厨房给我做饭去了。
      从那以后子乔就和我生活在一起,照顾我的衣食起居,还下地做农活,像个普通的村妇一样。她穿什么都好看,尤其是我娘的衣服,村民刚看见她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我娘活过来了,后来他们仔细看了一下,发现竟然是神奇长大的子乔。她现在看来起码要比我大上十岁,长得很美,但针线织作、肩挑手提的活计她全都能干,她还会用鲜花酿晒成一种很好吃的蜜饯,用它和大姑婆小媳妇的去换碎钱,这样我就有钱念私塾啦。
      念私塾最大的好处就是有很多小伙伴可以一道玩,虽然他们并不喜欢我。私塾先生让我坐在最角落里的地方,书案是最破的一张,木头的倒刺经常刮烂我的衣服。同学老是说我脏,老是向先生说我用宣纸和课本擦鼻涕,这样先生就会罚我站到课堂外面去。不论下雨或下雪,刮风还是酷暑天,先生只要得到什么理由就非得罚我出去面对墙壁站着,这样我其实根本念不到什么书,但子乔还是供我去,她说能学到一点什么总是好的,要是我有天真不想学了,那就离开吧。她总是把离开寤息村这句话挂在嘴上,也是我最讨厌的一句话。
      


      5楼2011-11-16 0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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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要和她赌气,哪怕我每天都会被罚站,甚至站上一天,我还是要去私塾消磨时光。
        有天课间休息的时候,先生走出来,忽然笑得很狡黠的对我讲,我来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吧!他就心血来潮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两个字,傻子。
        我皱着眉头问,“我的名字不是三个字吗?”
        “哟,傻子你还不傻嘛!你甭管那些,先生教你的一定是对的,你学着写就是了。”先生说罢,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我就蹲在地上用树枝勤奋地照着样子画了一天,黄昏时差不多学会了,课也早就散了,但我笑嘻嘻地跑到先生家里去,用力拍他家门把他请出来。
        我说,“先生,先生,我会写我的名字了,可是你再交我写一个人的名字好吗?我要学写子乔!子乔!”
        先生正在生火做饭,很不耐烦地瞪着我,我纠缠他,他就推搡了我一下,忽然他眼珠一转同我说,“你真想学的话,就在夜里把子乔带到我这边来,我教你写就是了。”
        我不知道为啥学写子乔的名字,还要她自己也一起来。
        我磨叽了一下,扭头回家去。
        子乔做了荷包蛋汤面等着我回家吃,她在桌边洗衣服,我兴高采烈跑向她,蹲下身,蘸着木盆里的水在地上写下我的名字,我向她邀功一样说:“子乔快看,我会写我的名字啦!”
        子乔看着地上的字,气得脸色都变了。
        我拽她的衣角问,“子乔你怎么啦,先生说还要教我写你的名字呢!他让我今晚带你上他家里去!”
        “他这么说的?”子乔冷笑,站起身来,将湿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擦。
        我很用力点头,子乔把鸡蛋面捧到我手上,嘱咐我乖乖吃饭,吃完了就上床睡觉,她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了。我说,好,你要早点回来哇,我们还得去先生家学字呢!
        子乔依旧冷笑,有点阴沉的模样,她推门走了出去,我就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吃面,然后撑着脑袋一直等着子乔回来,一直等到月亮停在天空正中的地方,茉莉在夜晚的气味好香好香,我终于把子乔等回来了。
        子乔的裙子上有血。我缠着她问发生了什么,她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拍,我看见紫红色的花粉像浪涛一样在夜空里沉浮,我眼皮一搭,立刻就睡过去了。
        [华崇]
        私塾停办一个多月,是因为先生得了难言的疾症。后来我听说是他不知道怎么就把自己的小鸡鸡给弄残了,他痛得在床上冷汗不止,面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后来他好点了,他说是自己撞邪啦,半夜在园里看见很美的女子勾引他,他忍受不住诱惑上前与她媾和,忽然觉得下体刺痛,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怀里正抱着一大捆荆棘,木刺深深扎在他的身上,鲜血直涌,最惨的就是他的小鸡鸡啦,几乎被扎烂了。
        我回去和子乔说,她不要听,她叫我从今往后不用再去那个私塾念书了,因为那个先生不良善,就算满腹经纶也是误人子弟。这样我就又可以漫山遍塾地去玩啦!
        我跑到田里撒欢,大呼小叫的蹦跳,跑到山里像猿猴一样的蹿,挂在树上摇荡。
        我玩得兴起时,有个老头哼着嘹亮的歌,从山间小道大步流星的走下来,穿着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但他的歌声真是直贯宵汉,飞冲入云,听得人肺腑透亮,像被冰块擦了一遍。我就从树上一个跟头栽了下来,跌倒在他眼前,还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前世有缘。
        他看见我也特别意外,将手中雕着龙首的木杖往地上一插,单手就把我提了起来,旋转着打量我。“奇怪,奇怪,你怎么生成这样了?”
        说罢,他抓着我抖了一抖,电火花竟奇怪的从我身上洒了下来,我还不痛不痒的。
        他接住这些火花,用力攥紧后又松开手掌,一个弹珠大的电光球就出现在他手上,他说:“哇!你真是雷神的雷电锦袋,雷电砂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哇!”
        雷电锦袋?我歪着脑袋看他。他发现我很迷惑,于是叫我看着,喝了一声将电光球投掷到远处的一棵树上,噼啵一声,树在白光和焦烟中裂开一条狭口,火光迸溅。
        “诶?威力这样小?!”他很不满意地皱起眉头,把我放到地上。
        “爷爷,你在耍什么哇?!”我问他,一手去摸他的手杖。
        


        6楼2011-11-16 0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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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是爷爷,我才三十岁,叫我华崇叔叔!”他拍拍我的脑袋。
          我扭捏半天,似模似样地喊道:“花……花……虫爷爷……”
          “臭小子!”他立刻用手掐我的脸,我嗷嗷地喊疼,声音大的不得了,他怕惊着林子中其他的人,赶忙松开手,“你的声音果然洪亮,跟惊雷似的!你不要喊了,我给你耍个戏法看吧!”
          好呀,好呀,我拍起手来。他笑,把手杖拔起来,拍了拍木雕龙头,龙眼噗嚓一下睁了两来,他念道:“木杖化为龙,吞却乾坤也。”
          龙嘴就咯嗒咯嗒像木偶一样慢慢打开,忽然发出嗷唔的一声,龙首整个儿幻化成一条真龙,像是要冲天而去一般蹿了出来,龙头比我整个人还要大,就像一个厚厚地大米袋从天而降。哗一下,天地间光线全灭,弹指之间漆黑一片,又嗖的一下天光大亮。我根本没有回过神来,彻底看傻了眼,随即我用力揉着眼睛想要看清或弄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花虫爷爷依然手执木杖站在我的眼前,龙头依然木头木脑,一动不动。
          那么,刚才整个天地都没了光是为什么呢?
          “是净空术啦!”华崇笑了,这个傻孩子怎么会懂得他的本领。
          “可是刚才黑压压一片的时候,我看见周围有很多蓝蓝绿绿的光,它们糊在一起,一耸一耸的……”我指指身边的几个方向。
          华崇听他这样说,也不甚意外,坦然道:“唔。你虽然没开窍,但天生的能力还是有的,难怪你能看见它们,那是精怪的魄正在凝聚,我使的净空术就是为见邪孽所用。雷神的电锦袋子哇,我正是玄澹宫托月座座主华崇,来此收一颗地缚灵,能遇上你亦叫有缘。”
          “我不叫袋子!我叫沈天华!”我拍拍胸脯说道,我的名字子乔经常喊的,我记得最清楚。
          “亦有个华字吗?那正是咱俩有缘了!”华崇爽朗而笑,白发在风中散扬,像团乱麻。
          “爷爷你真脏真难看哇。”我用手指撩起他的破布片,他的屁股就露出一块来。
          “小兔崽子!”爷爷叫骂着追打我,我身上扑簌簌掉着电花,带着他乱转。
          “夸察”一声惊雷,下雨了。
          华崇忽然停了下来,用手杖往前一挂,就把我勾到眼前,“好啦,不陪你疯了。雨会越下越大,你快点下山回家吧。”
          “花虫爷爷,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山里孽障太多,集结不止,到下一回月圆时,恐怕要冒出一群妖魔来祸乱村庄,我要在山里逗留一下,清除一些精怪。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但好歹能保些无辜村民的性命吧。”他说道。
          哦!我用力点点头,但其实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我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像我这样没心没肺的孩子,肚子一饿就要回家吃饭的。我连招呼都不打,扭头下山去了。
          [邪崇]
          我回家后发现子乔没有给我做饭,她一直在擦洗着什么东西,抹得又白又光,我上前看立刻认得了。因为寤息村的田野里常能翻出些人骨渣子。子乔放在桌上擦洗的东西是一颗人的头骨,我扭头看看园子,埋爹遗骸的坑被人挖开了,莫非?
          “天华你来看看,你爹的颅骨上有字呢。”子乔将我唤到身前,“午后我小睡的时候,看见你爹在院子里冲我招手,一直站着不肯走,我后来想了想,就把他的头颅找出来了。看见没有,头顶心这一行字……”
          我摇摇头,它们认识我,我不认得它们。
          子乔就念给我听,“宇宙空来更有谁!”
          我继续摇摇头,根本听不懂嘛。
          “你爹的意思应该是你得去成什么事了,这行字也是天意。”子乔很严肃的说道,而我从自己站着的角度刚好看见子乔的衣襟里露出的那一块胸脯,白嫩欺雪,滑腻如瓷。
          我就朝她那里伸出手去,恬着脸说,“子乔我要和你玩亲亲。”
          子乔一下子很生气,一下子又变得很无奈,脸上的神情疾速在转换着。
          我不敢说话了,傻傻地看着她。
          “沈天华,我问你,你想一辈子这样吗?连你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不替他报仇,也不想着自己的将来,你真甘心做一辈子的傻子吗?要是那样,我就嫁给你,否则你早晚是要离开我的,我就不会把心放在你的身上了!”子乔冲我嚷嚷,可是说完她立刻就后悔了,因为我肯定听不懂。
          


          7楼2011-11-16 0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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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乔和我亲亲吧……”我扭着手指,还是很想摸摸她。
            “不行。”她伸手一掌打在我的手上,很用力,我的手背立刻红了起来,火辣辣的疼。
            “子乔好凶哇……”我扯开嗓子干哭了两声,她不理睬我。
            我趁她不注意,忽然赌气的扑到她的怀里,很用力的揉她。子乔气得满面通红,胸脯一鼓一鼓,她站起来猛地把我推到地上,拿起案上的鸡毛掸子狠狠地抽打了我两下。我顿时哭也哭不出来,惊呆地瞪着她,看她怒火冲天的样子,莫名地心焦意乱。我不会讲出自己心里的话,我只会直勾勾地瞪着她,一直瞪一直瞪就像要把她看穿了一样。
            或许是我的眼神真的太吓人了,子乔的鸡毛掸子失手掉落在地上。
            她猛地蹲下身来一下抱住我,迭声向我道歉,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肩膀,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一惊一乍,可她身上的香味好闻极了,我一直嗅着,希望她能像今天这样永远地抱着我。
            子乔真是哭了很久哇,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原谅我吧。”她轻声说。
            “现在我一点儿也不生你的气。”我笑了,她就扳正我的肩膀再看我的眼神,一点也不吓人了,她皱气眉头像在恼恨我惊人的恢复力,于是她匆匆抹掉眼泪,起身给我做饭去了。
            “啊,啊,我还在生气的,子乔,我要玩亲亲!”我追赶在她身后伸出双臂,她扭头瞪我一眼,我停在原地,委屈地撅起嘴。
            她用手拨拨我的头发,笑了,“乖,自己玩去吧。”
            哦。我点点头,看她走向厨房,心里觉得她一辈子都会是我的。
            忽然,我听见耳后传来爹呜呜的哭声,爹是一个硬汉,一生都只肯流血不愿流泪,他怎么会哭呢?我扭头看,发现桌上爹的头骨边围绕着许多半透明的邪崇,它们已经隐约凝结成了人形,正缠着我爹的骷髅,把瘴气喷向它,要把它熏黑。
            它们知道我看得见它们,但一味狞笑,并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用扫帚驱赶它们,扫帚只是穿过它们模糊的身体,根本不会使它们害怕。
            我想起花虫爷爷是怎么做的,我就开始摇头,憋足吃奶的力气从头发里扒出了一些沙晶一样的白粒,狠狠捏在手心中团了一团,二话不说朝它们扔了过去。白光发出嗞啦啦的声音,焦臭的青烟从邪崇身上一柱一柱的往外喷涌,就像是打穿了油井一般。
            邪崇怪叫着,但还发不出声音,所以我只是看见它们面孔扭曲,张着黑洞洞的嘴,在屋子里像蝌蚪一样乱蹿。这样一来我觉得可好玩了,于是我摇头晃脑拼命要弄出一点电砂朝它们洒,它们惊恐万状,骤然逃亡。
            子乔赶了出来问我怎么啦,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憨憨地笑,把爹的头颅捧回园子里去埋好了。
            吃饱肚子后,我包了两个梅子饭团回到山上去找花虫爷爷。他看见我先在我脑门上清脆的连拍三下,“咄,你怎么一身杀气就来了,还以此为乐,做什么不好的事了?”
            “唔?我拿沙子打怪怪!”我很不乐意。
            “在哪打的?有多少?”他不信。
            “在家!七、八只怪怪!”我道。
            华崇蹙眉不语,邪崇修行,强大者确实能捕食人类在熟睡时迷游而出的生魂,但未成形的邪崇惧怕人类集聚的护体阳气,不会轻易飘浮到人群、村庄等地。如此数量同时出现在一户人家中,必有诱因。
            但他心里的事什么也没有同我说,只是让我快些回家,天光将熄。


            8楼2011-11-16 0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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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视他为半仙,请他算命,一不看掌纹,二不问生辰,三不索字,单看你的面相,不解析不铺呈,便将你日后的命数道上一二,铁口直断。所预测的事,近则七日之内,远至一生,都可提及。被测之人持他所言之未来,或还不曾遭遇,而但凡经历者,无不叹他准。
              蓝途算命,说中的多为祸事,极少同人道喜。
              因料祸之精准而使人惶惶,久而久之竟鲜有人问迹。
              这一来,算命术士反倒像个善于诅咒的巫,人人避之不及。
              蓝途不以为然,依旧天天在度帆楼中坐着,饮茶喝酒,一脸“待君入瓮”的悠闲,好不逍遥。人人都猜他还有别的营生,否则不会不怕坐吃山空。
              初到千犀城,我不曾即时找他,而是寻访了千犀宫,此城因它闻名。大泯帝在此修建千犀宫,宫内有各器所雕绘之犀兽九千余座,以慰妖魔军在与魍魉国战役中所阵亡的所有军灵,犀兽皮如石灰,貌状粗蛮,能为妖魔镇魂。千犀宫召募人间巧匠造之,其势宏伟肃穆,但惠眼人只觉得犀兽呆重粗笨,或言之,让人类进这座纪念妖魔的宫,任凭青松遮日,哀乐重重,要人类为此真心凭吊,确是万万难。
              我暗笑而入,暗笑而回,觉得自己对它的慕名似是一场儿戏,心中只盼那个蓝途切莫让我失望。
              入暮时分,我到的度帆楼,楼内有隔墙,墙上有雕花木窗。我坐窗下,点了晚餐,一份清蒸鲈鱼,一份鲜炒双菇,一蛊莼菜羹,一壶菊花茶,口味算是极淡。有一黑衣男子与我隔墙而坐,偶尔透过窗罅看我。
              楼内有艺人,抱琴游走于桌席间,到我身边时,我点了一曲《归沧溟》,他不敢弹,低声说这是前朝魉魉宫庭之乐不可弹。我便换了首《喜颂》,婚宴上必奏的曲子,此时此地弹来不免怪异,但艺人为了赚钱只得硬着头皮坐在我身边嘈嘈切切地弹了起来,邻座客人无不朝我投来异样的眼光,我暗笑不迭,心中是有几分促狭。
              曲罢,我给了赏钱,艺人尴尬走了。
              “唉……”隔墙之人叹了口气,应是为我。
              我侧脸看他,他面前仅有一壶绿茶和一碟松子。
              此时只听邻桌几个客人窃窃私语:“听说了嘛,西山的那伙强盗捉到了,才审讯了一堂就被判了死刑,当堂被妖魔县官和差人分吃了。开肠剖肚,骨头嚼得咯吱响啊,去听审的人全吓傻啦!”
              “那伙强盗还不伤人命呢!只是穷极生乱,抢些妖魔商队的财货,还劫富济贫呐……”
              “诶,谁叫他们敢对妖魔犯事!”他们越聊越小声,怕被人听见。有人咳了两声警醒,他们便不再说了。
              此时我面露惆怅,隔墙的男子却有三分笑意。
              我扫了他一眼,又正过脸来,我顾自吃菜,他则从窗槅中掷出一枚松子壳,故意丢入我的茶杯中。我看他神情里有一种孩子间戏耍的娇憨,我也不责难他,只是昂首招呼伙计,再为我添加一副碗筷,听我这么一句,他就自然而然起身绕过墙在我眼前坐下,接过伙计递上的筷就挟菜吃。邻座客人纷纷朝我们看来,指指点点。
              我听见他们说:“蓝途这回怎地这么反常,他这是遇上谁了,这人是他旧相识吗?”
              我笑,对他直截了当道:“你倒随意,我说我是请了你吗?”
              他一愣,立刻反讥,“你这话说的,你与我眉来眼去两三下,我不懂你心思,我也就不叫蓝途了。”
              “哦,你是那个蓝途……”我刻意后知后觉,不以为然。
              他又一愣,上下打量我,“难道你不是专程为找我而来?”
              他问罢,再看我神情,摇头扁嘴道:“是君之诈,吾悉。”
              我便忍不住笑了,与他初次说话,竟像老友重逢,毫不避忌,亲切之情油然而起。我见他仿佛穿衣照镜,有一体两面之感。但他却非人类,这一点恐怕举座唯我而知。
              “你既然知悉我,倒说说我是怎样人?”我用一支筷按下他的一双筷。
              他将双筷一缠一挟,将我的那支筷夹了去,他冲我得意地笑,道了一句:“怀别样惠之士,读消魔经之人。”
              消魔经这三字若当街喊上一遍,够我死上一次。这是妖魔治的大泯天下,谁敢提消魔!
              我佯装不闻,唤伙计来添茶,蓝途一直盯着我看,想占我上锋,偏我淡然处之,便无上下之说。
              


              11楼2011-11-16 0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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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他又想说什么,以此试探口风。
                我捻了记响指,双指中爆出一星亮光,“你方才说到魔,当知道妖魔可天生,可邪魅精崇凝聚,可鸟兽虫怪修成,故能化作人形,亦或恶形恶状。人形者难辩识,得看其眉眼神色,行为举止。妖魔极难掩却一身瘴气……”
                “喂,你要在这里把话都说开了?”他制止我,现出愠怒,我掩面而笑。
                他皱起眉头,用筷子轻敲我的碗,是嗔责我顽劣。
                [神算]
                月照长河,我与他一前一后出的度帆楼,在河边闲逛,垂杨袅袅映回汀,雾浥轻尘。他遇一熟识的艄公,刚巧船无生意,便愿载我俩入河心游玩。船上有水酒和船家自卤的花生,风味咸甜。
                当妓船经过,蓝途伸手欲揽,我说不可,他却讳莫如深。不久后从妓船上过来一背琴老妇,入座后揭开琴囊一看,竟是来自旧秋国的古希瑟琴,琴有廿七条发弦,需天下最灵巧的手指来拨弹出天籁。此琴音跨十三域,哪怕只是初学者顺势或逆行轻拨它的琴弦也会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声音,百回千转,有天然共鸣,就像是天神故意流传在人世的乐器,故意要散布和炫耀神界的声音。故此,不是所有人都有天赋学会古希瑟琴,而更多人连听也不曾听说过此琴。
                蓝途请老妇弹上一曲,老妇欣然允之。
                蓝途夸此老妪是难得的古希瑟琴匠,我点头称是,今日我侥幸听闻一曲,心中万千感怀,又不免感叹蓝途的广交博识。
                送走琴妇,整个船舱还浸淫在琴声中,只觉四体舒适,心神开朗,如坐云端。
                “若是寻常人,我能带他来吃这卤花生就不错啦!这花生且蒸且晒,三腌三泡,十七种香料,艄公独家的秘方!每个月的这一晚才有得吃,珍如处子,千金不换!”蓝途多喝了几杯,有些兴奋,口不择言。
                我点头称是我有幸。
                他斜睨着我笑,眼角眉梢流露出一种妩媚,忽然俯身上前,一记握住我的手,“你说奇怪不奇怪,这里谁不知道我的脾气,谁入得了我的眼?!偏偏是你,尚不用知道你的名姓和来历,就已经心汇神通了,你说咱俩是不是上辈子就修来的缘分?”
                “你这番话说的是儿女间的情思之苦,是恨相逢不早时,不是在说我俩吧。”我故意逗他。
                “噫!你这样说,我倒要问问你了,你姓甚名谁,从何而来!”他狠狠拍我手背一记,那姿态和怒色忽然让我想起一人。
                “你不会算吗?”我问。
                “哼,算不来,何况凭什么替你算。”他怒,“罢,罢,枉我倾心待你,却原来你当我是个笑题。”
                唉……我叹他心眼小,他便扭转头去闷声不吭。
                “我……”我饮却一杯酒,令自己回神,告诉他并无妨,因此我道:“我姓沈名天华,师从玄澹宫托月座主华崇门下,十年学成离师门,游荡已有些时日,如今,如今我……”
                “如今你?”他饶有兴致等我下文。
                我摇摇头,无甚可表。
                他却非得拆穿我,问“嗯。我方才拍你手,你眼中有惊诧的流光闪过,你在想什么?想谁?”
                他侧眸流盼,红晕微生,男露女相,确是娇憨的不应当。我谛视其形,宛然如故人,似淡彩嫣红所晕染,醉人心神。似这样眉目衣纹,纤微复现,挑弄我忽然地心急如焚……
                恍乎间,他连声音都变了,悠然对我言,“天华,你在做一番事,那是一件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大事,但你还没有定下心性,你心里还有别的什么,没有完成它以前,你就看不明白你自己。”
                够了。我愕然看他,他的确是刻意在模仿一个人,在我心底深锁的一个人。
                “沙里郎,不惧怕狂风可以带它到达的任何地方……”他又喃喃吟得一句,说罢,自己却又在思忖这句话的含义,那是他从我心里探出来的记忆!他何止是在算,从见我第一眼起,他时时刻刻步步为营,精心设计,他早就算透我了!
                “蓝途!”我一记拍案,瞠目怒视,杯中酒似被煮沸一般,灼灼翻滚,他大惊失色,立刻将音貌变化回来。
                “别呀!我不闹了!我求饶!”他伏下身去,以谦恭之态待我。
                我已无话可言,因他之前那一番话已经触痛我心事。
                我本就是为此而来的,我何必隐瞒,“既然已经算到这一步了,不如把话说个干净,我要找她!告诉我她在何处!”
                


                12楼2011-11-16 0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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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途不抬头,也不作答。
                  我苦等良久,终于不耐烦地伸手抓住他的发髻,将他的脸抬了起来,却见他泪流满面。
                  随即他说的话并非我要的答案,而是在说他自己:“我就是一个喝西北风的口袋,而你是一个装着雷电的锦袋,我们两的系绳注定要绑在一起。我将因你得势,助你荣获天下,也会因你而死。我不吝惜性命,在此苦等你多年,把你等来了,你却还守着你的过去不放。你明不明白,你越沉湎过往,你独尊天下的运数就越晚到来!”
                  我不要听了,大喝一声:“我问你的是子乔!其余的不要说!”
                  “说的正是子乔啊!你再去找她!伐妖灭魔,平定天下就又得晚三年!这三年中人间要经历多少次浩劫,百姓将为你的痴情难断一并受苦!三年哇!沈天华!三年!”蓝途嘶声力竭道,为人间疾苦所虑,像忘了他自己也是一个妖魔。
                  妖魔若怀慈悲心,竟比佛还令人生畏。
                  我苦笑,松开手,竭力克制自己,冷静,“从华崇起,你们就说我未来将怎样怎样,也不问我要不要那一种将来。如今又见你声泪俱下,字字深中肯綮,我狠不下心肠否决,也绝不会按你们想要的即刻去做,我心里是一场两难,生不如死的两难。”
                  “别这样说,主子。”蓝途忽然甘认为奴。
                  我噙着眼泪也不忍再出言伤他,师傅华崇与我离别,以沙为盘划出玄澹疆域,指千犀城说起蓝途,那是魍魉术士手中的一块天机板,观天相时镇星图所用,日久天长,它化成了精怪。因心通天下而豁达,这便是他与寻常妖魔最不相同的地方,他无邪念,悲天悯人。魍魉古朝得幽冥助,祸乱人间,现世大泯得妖魔助,暴行更甚,人世疾苦需新世明君,他留守度帆楼便是在等。华崇对我说,你去找他吧,他一直在等你。
                  而我多想他说的那人是子乔。
                  我跋山涉水,餐风露宿,有时想起师傅说我的命,他说我一身雷电之光拜雷神所赐,雷神给我的正是睥睨四界的千军万马,十年里我已经掌握如何运度自身的雷电砂,文武兼修,勤习军术仙法,师傅在我开窍后教我的一切,足够我运筹帷幄一生。可我不尽信我的命,甚至恨这一种命数偏偏降临在我身上。
                  如蓝途所言,我心里有一桩事,若不完成,我不能看清我自己。
                  尽管我看天地间瘴雾之重,浑浊难当,内心忿忿不平。
                  可我想念子乔,反复不停地想念,若能与她重逢,我宁愿避世。倾我所学,一生只守护一个女子。天下苍生,千军万马,我能蒙昧我心,不闻不听。
                  子乔,子乔。
                  那一夜红光击顶,我冲天吼出她的名字。
                  我心中便认定,没有她,不行。


                  13楼2011-11-16 0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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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算]
                    我们夤夜离船,于长堤踽步。
                    蓝途身姿修长,妙丽如仙。在他身后远远的,是延令河上花名鼎盛的楼船红鸾禧,萧鼓喧阗,夙夜不休。两相映衬,我只觉面前蓝衣男子的哀怨幽凉。
                    我心颤如悬旌,欲问又难言。
                    蓝途忽然垂泪向我道:“我明白现在同你说千秋之功是留不住你的,倒不如放你去吧。好在于情于世,你都是光明磊落的人,故你在朝在野,皆可笑傲青空。我今次先与你见上这一面,哪怕再等上几年,我这颗心也是放下来的,我不争不怨了,天给啥是啥。”
                    这话还透着几分可怜,我心不忍,但我由衷赞赏他:“蓝途啊,水利万物却不争,想你之善若水,得你相助是我有幸。”
                    他笑,轻拍我肩,“行了,别夸我,我怕我舍不得你。你看看这百户千灯、人潮如蝗的千犀城,像你这般气宇轩昂,风姿独秀的男人,且能让我真心视为知己的可有一个?!”
                    哦?我又装傻,或许是童年最擅长的那种表情,随意便能带上一张茫然的面具。
                    “你呀!”他用手指着我的心,“熟稔的表情能撒谎,可这里不能。”
                    我低眉不语,他又道:“行了,我不再提我们的事,你心里的话也问我吧。”
                    “我……”我举起双手,佯作从心里抽出一根丝,凌空打了个结,四指一捻,流光逝过。以此象征一件往事,尤如我的心结,“我想知道子乔离去的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蓝途颔首道:“十年前了,让我往回看看。”
                    他说罢静默,我在一边守候,见乌船泊岸,船内灯火忽黯碧,剪剔复明,烟缕蒙蒙水青之色,而子乔尚不知在人间何处,我心中怊怅,无力奈何。
                    “看到了。”蓝途忽然念了一句,我看他双眸微泛蓝光,知道他的视线已经逾越了时间,“子乔离开你,潜踪急往山野,伏匿丛薄间……不,不对,再之前,你带着两个梅子饭团要上山,她叮嘱你不可贪嘴,那饭团你一口也不能吃,你答应了……你去见华崇……是夜月黑,华崇扎草人施法,化作他中毒之貌,曝尸山岗,而他匍匐草际,等着子乔来访……”
                    “你是说饭团有毒?子乔要杀华崇?子乔知道我遇上了他?”
                    “倒不如说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一仙一妖,只有你这个没开窍的稚子不明究里。”蓝途抬手抹了一把脸,眼色变回正常。
                    “一仙……一妖……”我默然。
                    “子乔婉媚韶秀,我见犹怜,难怪你钟情于她。”蓝途感叹道。
                    我平复心情,追问:“为何不看之后的事?”
                    蓝途摇头,“之后不用看了,子乔岂是华崇的对手,华崇没杀她,她还在寤息村……”
                    “不能,我回去过,根本没有找到她的踪迹!”我质疑他。
                    “听我说完,主子!”蓝途不愿看我为一女子大乱方寸,“山坳里有一座废弃的地窖,子乔就被锁在那里,窖口有铁栅,栅上是华崇的拘妖符文……”
                    “他关了她十年!整整十年!”
                    “十年又如何……”蓝途看我神色不对,忙咽下自己后面的话,他往后退几步,冲我挥手,“你走吧。”
                    我见他躲避我,像是在看一个色令智昏的人,他的失望溢于言表,我内心矛盾困苦也不能言状。师尊、挚爱、知己,这三人竟然水火不融,在我一生不能并存,是爱是恨是仇,如千丝万缕纠葛,欲理还乱。
                    我怔立原地,见蓝途又摆了摆手,硬是做出一番欢颜,叮嘱我道:“主子,前行路窄,扩阔心胸。”
                    我强忍愁绪万千激荡,知此一别即是三年。
                    我从颈上取下一条贴身佩戴的项链,上前交到他手中,他低眸一看,惊叹一声,“战神之骨。”
                    “师尊说,倘若我找到你后却要和你分离,战神之骨就先交由你看管。想来他是一早料定我会回去寻找子乔,他始终不信任于她,才有此策。”我看着骨链低声道,爹的颅骨后来回缩成这样一块羽片大小,华崇将它穿凿成链,让我贴身带着。所谓战神之力,我还一次未曾得见,华崇说若运用得度,它的威能将有十万大军之猛。
                    蓝途将它挂在颈上,放入衣襟中,安然处之的模样让我放心,他说他也不会留在这个地方,要去流浪三年,若遇上奇人异士便为我谋留,他将耐性等我回归,即使我一生都不会来。
                    


                    14楼2011-11-16 0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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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尽于此,他再次与我拱手相别。不知为何,我虽见他面露无望之光,却觉得他内心有一团永远扑不灭的红火,与击穿我颅心愚石的红雷一般,那昭示着我永远难逃天命。
                      我转身离去,走出十步后回头再看,蓝途已经不在了。
                      [妖魑]
                      “当天机大泄之时,即是时势所趋,命运如巨轮滚滚,如泄洪开闸,岂有收势之理。没有是非之说,只有早晚之分。沈天华,你是一重大天雷神所指派下凡间的新主,命里是有一道情关要过,这没有什么不好,只当是巨石从山崖滚落,总有一日棱角将被磨灭,稳稳滑入你的命运之槽。那时机缘的合适,才是你的不挣。”华崇未现身,在我梦里只是延绵起伏的一头白发。
                      “师尊。”
                      “以你将来在人间称雄的资质,我不敢自居帝师,今后咱俩以同袍之谊相待吧。这样我和你说一些话倒还自然些,你记得我提及湘妃竹剑的事,她殚瘁于玄澹六魔君一役,表面上誓死护宫,可其实是心枯意冷的殉情,你切莫学她那么傻,子乔也不会像她。你记住,世上的湘妃竹剑只有一个,情尽罄竭,切记全身而退。”华崇说罢,白发姌袅如雾如尘,渐渐消隐。
                      我睁开眼来,醒了。身边是驿站八铺草席,躺着素不相识各地的旅人。
                      华崇梦里与我长谈,一番话说得我冷汗淋漓。四更天,我辗转反恻,倒不如起身上路。我先到店后井边打水洗脸,听见柴房中有噬咬吮吸的声音,我上前探看,不由心惊。柴房里有四个孩童,围着一个刚死的少年,开肠剖肚,掏肝吸髓正吃得欢。
                      我在门窗上疾书下镇妖符,刚写一半,四个孩童顿时显出真身,乃是四只幼獾,现已被我困在房中不能逃脱,疯狂在屋内上蹿下跳,咿呦乱叫。整座驿馆地裂一般左右摇晃,我知道这些小妖张狂,必有更大的妖孽庇护左右。我从袖袋中抽出符纸,右手一弹,捻出天雷火引燃它往窗内一掷,火舌顿时分为四股,如脱弦之箭射向四只小妖,沾身即爆,四团火球在柴房中熊熊燃烧,蓝白二色的火光如电闪飒,妖孽的焦臭气扑鼻而来。
                      馆内睡客已纷纷惊醒,朝外探看。
                      房屋忽又停止摇晃,静得出奇。我抄起倚墙而立的一根竹扁担,在地上疾疾划下七星圈,七道环状圆光冲天而起,撞击空中某物,只听嘶嗷一声痛鸣,随即是阵阵扑翅之声。
                      吸血蝠人!我顿时明白,柴房中死去的少年是这蝠人所害,扔于那里,被几只小妖拣了便宜。
                      “喂!你是玄澹的弟子?!”空中人识出我的手段,戾声问我,“要是,你就快滚。我是大泯枯藻岭这一域军营的先锋哨,我的弟兄们马上就要来了,不瞒你说,我们正是出来打野食的,今晚这一馆子贱民全是咱们的夜宵!大泯帝与玄澹宫主协约互不相涉,这里没你的事,快滚!”
                      众旅客闻言,在房中痛苦呼嚎,“仙人啊!你一定要救我们!”
                      我则屏息凝神,在听那一支蝠人兵队到来的声音。
                      海世蝠国为魔族中极强大的一支,当年出兵助大泯帝开国,不少蝠兵便留驻大泯,蝠人离开海底到达人世,得靠吸血维生,大泯帝默许他们害人,荒僻之地的驿站,便成了他们盛宴的餐台。
                      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
                      “仙人,不能走哇,救我们!求求你!”旅客哀嚎不停。
                      我看他们一眼,不应声,不承诺。
                      蝠兵以为我惧怕,便得意地吼了一声:“还不快滚。”
                      我手中拿着那条扁担,掌心冲凹槽注满一条长电。
                      我面上朝它笑,“我确是玄澹门下弟子,学艺不精!”
                      他一愣,不知我何故谦虚,我刚才使的几招已让他吃过一痛,但他以为我是在求饶,便朝我摆手:“你甭罗嗦了,快滚吧!”
                      我笑,我话还没说完呢,但我往后退了一步,他以为我要走,却不料我抄起扁担一折为二,再将两条断竹拦腰一卡,组成十字镰,挥手朝它劈去。竹十字带着暗涌的电光,在空中疾旋生风,当胸砍穿了它。
                      见它懵头愣脑,从天上摇摇坠下,我这才把后半句话说出来,“我极想与你切磋切磋,只怕你承受不起。”
                      那一队蝠兵愈发离得近了。
                      我朝那些在屋里看傻眼的人们道,“身上有铜铁锣钹的,或是嗓门大的,全都弄出响来,声音越嘹嘈越好!”
                      


                      15楼2011-11-16 0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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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知道我说的事能保命,慌忙照做,一时间整座驿馆在荒野里喧嚷得振聋发馈。
                        蝠兵为之一惊,虽然不能阻拦它们到来,却能乱它们方寸。
                        蝠人视短,对不可测之地,不敢贸袭。
                        我夺时而战,将一桶桶井水浇至房顶,随即一人在楼上伫立,待它们飞近。蝠人俱生一对黑灰色肉翅,翅尖有骨钩倒刺。蝠人在人世久居,魔性不得自控,面目会愈来愈狰狞,貌如枯皮恶鬼。它们见我先是一怔,随即挥舞着刀剑,露出森冷獠牙,朝我啸鸣恐吓。
                        “你杀了蝠兵!万死难逃!你以为区区一个玄澹弟子,就可以在大泯国域内管我们的闲事了吗?”蝠人怒喝。
                        我竟觉得有些好笑,楼下的人正全力嚎叫,声音嘈杂得很,蝠人要同我说好还得卯足力气喊,我则用手在耳朵边挥了挥,意指风太大我听不见。
                        他们知道我促狭,便一心杀我解恨,不再废话,十七蝠人,各持兵器,径直向我袭来。
                        我迅疾将长衫解下,傲立风中。一身取之不竭的雷电光,如盘龙般绕身而起,电光如注,又从右臂滑落,直泻入屋顶的积水之中,我右掌轻旋,绕紧这条光柱随即扬手一挥,从积水中竟抽出一条蜿蜒数米的光链,沾连起水花四溅,如蛟龙出海。抽击挥舞,电光尤如长蛇出洞,又似荆棘错节,鞭击在蝠人身上,像是烙铁烫过,四野响却焦灼之声,电光又引发滚滚乌云四合,度天欲雨。
                        以我为中心,方圆三米之内,竟像是铺织成一片电网,蝠人但进难出。
                        光链将电传入积水,水弹溅射,最细微一滴亦可使人刺痛麻痹。蝠人在电链中闪避不及,惨叫痛嚎,亡魔的绝音在这荒野中听来,无疑是凄厉的断魂曲。但我绝不因此收手,华崇说我天性温良,而此温良是因为善,救天下苍生的至极手段便是先杀生,从妖魔废墟上重建人间朝纲。
                        雨霾风障,蝠人纷纷暴毙,尸体如焦炭一般坠落,摔裂在地上。
                        我跃下屋顶,见大雨如注,得以保命的人们确信平安后,从房中冲了出来,纷纷向我磕头。有甚者竟抱住我的脚,苦苦哀求我收他为徒,说他立志荡尽世间一切妖魔,这句话连我都还不敢多想。也有人奉上金银,求我一路保护,皆被我一一拒绝。
                        我要去救子乔了,不会为任何人逗留,多停一时,子乔就要在寒窖中多艰熬一时。
                        我向他们婉言道辞,冒雨上路。那个想拜我为师的莽撞男子一直跟在我身后,在泥泞中苦苦跑了很久,但我头也不回,步履加快,整个人像在泥水上飘浮,鞋面半点不染脏污,迅疾消失在他眼前,是我心狠。
                        [禁断]
                        风雨兼程,又一昼夜后,我回来了。
                        寤息村,十年雾沈云暝里,如丹青凋色,如砖粉斑驳。我上一次回来就不敢认它,这一次它在我眼中已经全然没了形状,是片混沌空茫,唯有一点位置能吸引我目光。我如离心箭,飞身入山。
                        才发现我上次回来向村民打听子乔的下落,他们撒谎!他们早就发现子乔被锁在山坳中。我去时,几个樵童正围在洞窖口朝里撒尿,说着粗鄙的话。
                        若不是念及他们年幼,我会一下掐住他们的咽喉。我驱散他们,幼童无知,竟跑得远远捡起石块掷我,当我与子乔一样是妖魔。我无心理会他们,只是看那破窖,铁栅锈迹斑斑,但咒符不消,洞内黑天墨地,犹如巨兽之口。馊臭之气熏赫,隔着数步竟能闻到,而子乔就在洞深处蜷缩,气若游丝。
                        我若不是强撑,便先在洞口昏厥。
                        鲜血夺喉而涌,洒落胸襟。
                        子乔……我不敢呼唤这个名字,怕她应,又怕她不应。
                        十年,日月倾照在这洞口的明暗光线,过往的人迹影踪,在我脑海里流转一遍,我快要疯了,真不如就叫我疯傻污秽,哪怕换作我在这洞里被关上十年,也比我今时今日站在这里,想象她承受过的所有折磨要好。
                        华崇在铁杆上留的是回文咒,从咒文正反两端都可独立成一道咒符,双咒合璧,任是人间利刃也难断此栅。我蹲下身,掌心中涌出雷电砂,随即赤手握住两根铁杆上下摩擦,铁杆与符文一并被消磨,我的手也很快就被磨破,鲜血顺着铁杆往下流淌。
                        这时我听见洞中传来贪婪的吮吸声,那是妖魔对人类鲜血的渴望。
                        


                        16楼2011-11-16 0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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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时我哭了,哽咽不能语,只能继续用力的磨着铁栅。黑暗的洞底,一株枯黄的细蔓悉索伸了过来,就着滴下的鲜血一点一滴接住,在小小的血溏中浸入自己的肢体。她在黑暗中发出满足的呻吟,我已经不敢认那个沙哑的声音,我像个孩子一般无法自抑地嚎啕哭泣,抱着悲哀的希望,痛苦拯救着自己沦落的爱人。
                          “血……”她奢望着更多的鲜血。
                          “不,子乔!”我终于鼓足勇气呼喊她的名字,要告诉她我回来了,我来救她,虽然晚了整整十年,可我要的不是一个妖孽,我要当初的子乔,从不凋零的槿花仙子。但这也不代表我不包容她现在的样子,我已经将心融成一片热海,随她枯骨之馀、玉碎香残,我都要温暖她,不让她在人世孤苦凋零。
                          “子……乔。”我咬紧牙关,鼻息欲断,才又将这个珍贵的名字轻轻呼唤出来,两行血泪从我眼底流出,我斩钉截铁,因我心中有执念,难消难解,“子乔啊,我是天华,我真的回来了!我救你出去,生死契阔,我与你再不分离!”
                          我的声音在洞中回响,随即万籁俱静。
                          只见藤蔓在血水中颤动,悄悄收了回去。我终于磨破所有咒文,抓住铁栅整个的拆除下来,抛到一旁。我朝洞里探进头去,怕惊着她,所以没有贸然闯入。黑暗的地洞,不知道谁扔给子乔的一床破烂发黑的旧棉絮早就像石片一般坚硬,边角都支楞着,磨得破肌肤,臭气像暑天的阴沟,朝外浓郁地发散。这是令人发指的场面,她蜷缩在洞底,像一只快要腐烂的困兽,和破棉絮几乎融成了一体,在昏暗的光线中分辩不清。
                          “子乔。”我如梗在喉,血泪在面上流淌。
                          唉……
                          一声凄入肝脾,惊心悲魄的叹息,仿佛是从幽冥府底直冲而上,摧心沥血的声音。她缓缓睁开双眼,深深地叹了这一口气,如此幽怨难舒的一口气,是活生生在地狱艰熬了十年才有的屈辱难平。
                          “子乔……”我向黑暗中伸出手去。
                          这时樵童又围了上来,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用他们平常探看她的方法,解下身佩的铜镜,向洞里反射阳光。就着巴掌大的光亮,错枝乱节的灌木先进入我的眼睑,藤蔓像蛛网一般密密层层粘连在洞壁上,像是丝丝络络黑色的筋脉,它们在光亮中颤动着,枝叶发出爆裂的声响,我顺着它们往下看去,它们的主干与根脉像一个巨大的球茎,它不是别的……
                          它是我蜷缩着的赤裸的子乔。
                          左臂左股已脔食见骨……
                          我两眼发黑,直直跪倒在地。
                          子乔穿着我娘的蓝布印花长裙,拿着糖钵一勺一勺往杏脯上撒盐,双眸清澈动人,含笑不语。我记得每一次她向我款款走来的样子,一颦一笑,穆如清风。
                          她那些柔美的样子永远在我心海中浮游,岁月浩若烟尘,她是我绝不磨灭的心经,时时在念。
                          “子乔……”我喊她的名字,是为让自己醒来。爱一个人,不止爱她的明媚多姿,也爱她的黯淡无光。我解下自己的长衫轻轻披到她身上,“子乔,我回来了,我是天华。”
                          我要喋喋不休说这句话,念自己的名字,要像灌药在病入膏肓的人口中,一定要她听到心里去,我又上前一步,蹲下身,想要抱起她,她往里缩。
                          “子乔,别怕。”我安抚她。
                          我伸出手去想整理粘在她脸颊上脏乱的头发,手刚靠近,血光四溅,一根荆棘串刺过我的手掌,扎出一个血洞。她像丧失心智的兽一般冷笑,侧脸,舔食我手掌上的鲜血。在外围观的樵童见状,惊慌大叫,四下逃散。
                          洞中又恢复漆黑一片,听我一字一字冷静地对她说。
                          “子乔,要是你恨我,就把我杀掉吧,你受这么多的苦都是为我,子乔,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说着,将手掌往荆棘的粗枝摁下,血孔被撑得更大,血涌如柱,我看她贪婪地吸吮着,竟觉欣慰。血水在她喉头咕嘟直响,她发出似笑非笑的声音,细听竟然是在呜咽,我有如万箭攒心,听不得她一丝委屈。
                          “肝脏……”她用一把枯哑的嗓子索要道。
                          “我?我的吗?好!给你!”我抓住她的手往我的身上按,我知道妖魔受创后可以用人类的鲜血与肝脏滋补,我真的什么都能给她。
                          她黑硬的手指在我腹上磨了一磨,极度渴望,但她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如鹰爪恶鬼一般难看可怕,猛地,她将手缩了回去。
                          “拿走啊,子乔!否则我自己剖出来给你!”我又要去抓她的手。
                          她避开了,冷笑,透出一种诡异的阴冷,并非是舍不得我。
                          “肝脏!”她低吟一句。
                          “给你啊!”我心焦如燎。
                          “整个寤息村的肝脏。”她说完这一句再不出声。
                          我目怔口呆,如堕冰渊,无法置信我所听到的话。
                          “你要什么?”我吐字维艰,但她绝不开**错纷杂的枝条从她身上凋落,在皮肤留下大小不一的痂。她披上我的衣服,缓缓站起身,朝前几步,趔趄。我伸手想要扶住她,她就绵绵地软倒在我的怀中,倚着我的胸膛难受的喘息。
                          “天华……”她嗫喏着,“你不会要我的,你走吧……”
                          她说罢,无力地用手在我胸膛轻轻一推,却像是推碎了我的心,化成红色的烛泪,如岩浆烧灼,让我肺腑彻痛,无法凝结。
                          我不会走的。我没有开口,而是将她抱入怀中。
                          “子乔我带你回家。”十年来我最想对她说的一句话,今天我终于如愿以偿。


                          17楼2011-11-16 0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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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安]
                            我服侍子乔梳洗干净,让她回房躺下休养。在她身边守到二更天,她一直昏天黑地睡个不醒。我取红线系于她手腕,施法让她不能离开旧宅,我才放心地趁夜色上山寻觅草药,好先为她敷治。经过山坳,又见拘禁她十年的洞穴,忽然我双腿如灌铅,月光凉如洗,我无法让自己离开。渐渐,我一步一步朝那洞穴走去,再次迈进,腐败的气息扑鼻而来,我却迟钝地往地上躺去,蜷缩着身体,泪流满面,看着洞外那狭小的夜空,月色如施舍般流进,若再往洞深处去一些,便是日月难辩,可怕的黑暗。
                            常人连眨眼的时间都难以难受,子乔却在这里被困十年。
                            十年,她说我终究离开这座村庄,到广阔的天地,做一番了不得的事业,她说沙里郎永远不怕被狂风带去到任何地方,她说的话,记忆犹新,她期望我做到的,我都办到了。可是她自己,却以最悲哀的方式被留在了原地,无法逃脱,甚至连挣扎的力量都没有。
                            我想像得到每一次,狠毒的村民围拢在地牢前,用各种残酷的方式折磨她的景象。
                            可怖,绝望,死一般的疼痛,人间炼狱。
                            我不能怎样,我无能为力,我无法让时间倒流一遍,从十年前的那一夜开始就把她拯救出来,我也不能让她的伤痛、记忆和仇恨抹去。这个我想要保护一生一世的女人,吃了天大的苦,我却束手无策,眼睁睁看她受折磨下去。
                            杀全村人为她祭奠十年的辛酸曲折,用血刃博她欢颜,用人命血海为她消仇。
                            我把自己困在洞穴里,四肢越收越紧,恨不能缩回成十年前的那个傻孩子,什么也不懂,没有仇恨,没有忧烦,哪怕是爹爹赴死的时候,我除了嚎叫,一无所用。我只坚守自己心中一个单纯的念头,愚蠢的愿望,那就是和我的子乔永远生活在一起,是个生生世世的承诺。
                            可她怎么偏偏不懂。
                            我闭上双眼,耳边是一片风吹杂草的悉索声,心里是没顶的黑暗与疼痛。
                            幻想中,她从遥远的地方走来了,披星带月,步履轻盈。
                            她轻轻向我俯下身来,温存地问:天华,你在做什么呢?
                            我便自言自语地回答她:“我只是想知道这十年霜雪岁月,你在这狭小的洞窖里看到的是怎样天光。”
                            你真是一个傻孩子。她笑语嫣然,莺声轻声。
                            “是啊,我好傻,你第一次见我时,我就是你的傻孩子,如今还是,还是……”
                            天华。你师从玄澹,一定听说了湘妃竹剑的故事,她死时头颅裂成六瓣,连幽冥的撑船人看了都为之心惊。她以死殉情,为那负心绝意的爱人。她与他常说的两句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在地……那只意味着四个字,整座玄澹,无人可媲及的承诺,不离,不弃!
                            “我能啊!子乔,我待你不正是如此!子乔,你要我怎样你才能相信呢?!我为你能忘掉十万大军谦虚不碰,永世不征用,我不要千秋有功,即便代代为奴无权无为无风!从今后连道德经也不再看,子乔,我和你一起当妖成魔!我们去隐居避世,到无人知晓的山野中去,哪怕像野兽一样生活!”
                            你想的真美……她笑了。声音离散,洞穴里除我之外,只是空空。
                            眼泪蜿蜒而下,若能填满和清洗这个罪孽深种的洞穴,我愿意在这里哭上一生。
                            冰凉的泪水和我纠结的心,我为我可怜的爱人,不知所措。
                            忽地,一个黑影靠近,畏惧地朝内喊:“谁?谁在里面?”
                            我躲在黑暗里,想象他是曾经伤害过子乔的敌人。
                            “喂!快出来!这可是个妖洞!”他喊着,捡起树枝往里扫了扫,我顺势捉住树枝,一下把他拖了进来,他恐惧地喊叫起来,疾呼饶命。
                            这时我看清他了,是寤息村的一个贫穷老鳏夫,也是个常被村民欺负的可怜人。
                            “李伯。”我提起他,将他带出了洞穴。
                            他就着月色看我,恍然大悟,“啊,原来是沈家的孩子啊!他们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呢!你躺在这里干嘛呀?他们都说这里是个妖洞!仙人把妖怪囚禁在这里!不过我以前偷偷来看过,里面的女人好像就是子乔呀……我还给了她一床被子……可他们说……”
                            


                            19楼2011-11-16 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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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药泥用纱布细细滤过,再拿去给她敷,她掀手将药扔于床下,一脚将我抵开。
                              “不劳您费神。”她婀娜地挽着头发,像要准备出门,“你可以什么也不做,你滚,我想要的,我自己去弄。”
                              “你要什么?!”
                              “妖精能要什么!沈天华,你以为没有你,我就报不了仇吗?”她笑我明知故问。
                              我一下摁住她的肩头,“子乔!别这样。你信我,我一定能治好你!”
                              “省了吧。”她伸手一记打在我的手背上,像童年一样,火辣辣地疼。
                              “子乔,请你什么也别做。我想过了,我们离开寤息村。我不强求你和我一起走,但你上哪里,我都永远跟在你身旁。任何地方,天涯海角,龙潭虎穴,哪怕是幽冥,都任由你选择。”
                              “哦……”她冷笑,悠悠回我一句,“这话,你爹也对你娘说过,结果呢……”
                              “你又想说什么?!”我预感到她的话将令我难过,我不敢听。但又知道终究逃不过,因此我坐下来,平静如水地看着她,随她怎样。
                              “我很讨厌你的样子,很无能。”
                              “是我拿你没有办法。”我笑,期望她能体谅。
                              她扫了我一眼,知道我对她是从不抗争,她于是更任性,神情姿态都和以往判若两人,她翘起二郎腿,手指在桌面上轻弹,倏忽道:“其实我很钟情于你爹,可就是看不得他对你娘的态度,你爹爱武如痴,是个一根筋的男人,自以为统领十万紫衣军,受血神赏识,便得士为知己者死,终年守在军营里,对女人半点不知疼惜。你娘怀你的时候,心情忧郁,又听人算命,说她会难产而死,她最喜欢槿花了,于是常常对着我哭,眼泪、孤独、忧愁和恐惧,一并浇灌着我成长。后来你娘真的难产死去,你爹这才懊悔终生,他的承诺就像一纸空文,从没有兑现,自以为娶回这个女人就给了她以后,总想着将来补偿,结果再也无法补偿。那时他折枪辞官,带着你隐居到寤息村,我当时已经凝成了一点形状,藏在你的襁褓中,又寄居在你家门外的篱笆下……不知怎么,我凝聚的很慢,可是我负载着太多你娘的不甘与心痛,直到你长大了,我们初次相遇,那时好可笑啊,我想想堂堂的沈霄昂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傻瓜儿子,真是报应吧!”
                              “子乔……”我泪下双行。
                              “所以,我和你之间怎么会有男女之情呢?我们差着辈份呢,天华,我是你娘心中所有对你爹的怨恨所促成,她恨他的冷落与欺骗……至于我和你,我也只是代替你娘,照顾你罢了……”子乔朝我摇了摇手指,轻描淡写着我俩的情份。
                              我闭上双眼,狠狠去思量她说的这些前缘,忽然想对她说,“子乔,无论你心中有多少积聚的仇恨,我都补偿你。”
                              “笑话,我让你杀这一村庄的贱民,你都不肯!让我怎么信你?你爹对你娘也是口口声声的应承,也是什么也不做的拖延了事,你们男人,可信吗?”她笑得有些歇斯底里,若不是我知道她十年痛苦压抑的遭遇,我不会相信我的子乔变成如今的不可理喻。
                              “子乔啊!”我大声喊出她的名字,“你可不可以抛下你的执念!”
                              她癫狂地笑着,站起身,整个人如风摇铃兰乱颤,身子忽地往下沉,瘫倒下来,轻吐出三个字,“我不能……”
                              我慌忙一把抱住她,将她抱回床上,这才发现我的手臂上全是腐烂的汁液与血水,子乔伤得比我想象中的要严重。我只有强行带她走了,去玄澹宫,必有最好的法子替她医治。
                              “天华……天华……”她呢喃我的名字,流下眼泪,这时我心底里的子乔又回来了,她总是为我心疼,怕我难过,这才是真正的子乔。
                              我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忽听她的声音都变了,哀怨地呼唤一声:“霄昂……你什么时候能归来,只守着我一个人……”
                              她说罢这句,昏昏睡去。
                              我整个人松懈下来,伏倒在她身边。
                              她的记忆里都是我娘的影子,她带着两代人的情与怨!她竟以我娘的心情牵挂着我的父亲,又与我牵连。子乔,我将脸埋入她颈窝,不停不断地抽泣。
                              馥郁的花香从子乔的身上散发出来,就像多年以前的那一晚一样,我看见紫红色的花粉像浪涛一样在夜空里沉浮,我视野模糊,渐渐睡着了。
                              天水一色间,我见蓝途临水而立,身后是琼楼玉宇,一派仙家景象。天风忽飒然,云动如流水,蓝途捻着一片柳叶,斜眼如丝看我。
                              “主子啊,你何苦来哉呢?”他为我叹息。
                              我双眉紧锁,无从答起。我想说,哪怕我知道子乔不会和我在一起了,我也要趁现在对她好一点,可我又做不到,束手无策,是情的罪人,是现世的苦囚。我要被内疚和无力感折磨至死。
                              “你们还说我是什么人族的新君王,看我这样子,倒比我从前是个傻子不不如。”我苦笑着摇头,没有力量走近他。
                              “主子……”他摊开手,任风将柳叶吹到我肩头,“我心疼你,可我帮不了你。就去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主子,你天性良善,我信任你!”
                              “别这样说,蓝途,我怕我转眼就辜负天下。”为了不在他面前哭泣,我用力咬住自己的手。一片柳叶化成绿色的粉末,散在我的肩头,又化成万点的萤光,朝天际浮散去。
                              


                              21楼2011-11-16 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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