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我哭了,哽咽不能语,只能继续用力的磨着铁栅。黑暗的洞底,一株枯黄的细蔓悉索伸了过来,就着滴下的鲜血一点一滴接住,在小小的血溏中浸入自己的肢体。她在黑暗中发出满足的呻吟,我已经不敢认那个沙哑的声音,我像个孩子一般无法自抑地嚎啕哭泣,抱着悲哀的希望,痛苦拯救着自己沦落的爱人。
“血……”她奢望着更多的鲜血。
“不,子乔!”我终于鼓足勇气呼喊她的名字,要告诉她我回来了,我来救她,虽然晚了整整十年,可我要的不是一个妖孽,我要当初的子乔,从不凋零的槿花仙子。但这也不代表我不包容她现在的样子,我已经将心融成一片热海,随她枯骨之馀、玉碎香残,我都要温暖她,不让她在人世孤苦凋零。
“子……乔。”我咬紧牙关,鼻息欲断,才又将这个珍贵的名字轻轻呼唤出来,两行血泪从我眼底流出,我斩钉截铁,因我心中有执念,难消难解,“子乔啊,我是天华,我真的回来了!我救你出去,生死契阔,我与你再不分离!”
我的声音在洞中回响,随即万籁俱静。
只见藤蔓在血水中颤动,悄悄收了回去。我终于磨破所有咒文,抓住铁栅整个的拆除下来,抛到一旁。我朝洞里探进头去,怕惊着她,所以没有贸然闯入。黑暗的地洞,不知道谁扔给子乔的一床破烂发黑的旧棉絮早就像石片一般坚硬,边角都支楞着,磨得破肌肤,臭气像暑天的阴沟,朝外浓郁地发散。这是令人发指的场面,她蜷缩在洞底,像一只快要腐烂的困兽,和破棉絮几乎融成了一体,在昏暗的光线中分辩不清。
“子乔。”我如梗在喉,血泪在面上流淌。
唉……
一声凄入肝脾,惊心悲魄的叹息,仿佛是从幽冥府底直冲而上,摧心沥血的声音。她缓缓睁开双眼,深深地叹了这一口气,如此幽怨难舒的一口气,是活生生在地狱艰熬了十年才有的屈辱难平。
“子乔……”我向黑暗中伸出手去。
这时樵童又围了上来,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用他们平常探看她的方法,解下身佩的铜镜,向洞里反射阳光。就着巴掌大的光亮,错枝乱节的灌木先进入我的眼睑,藤蔓像蛛网一般密密层层粘连在洞壁上,像是丝丝络络黑色的筋脉,它们在光亮中颤动着,枝叶发出爆裂的声响,我顺着它们往下看去,它们的主干与根脉像一个巨大的球茎,它不是别的……
它是我蜷缩着的赤裸的子乔。
左臂左股已脔食见骨……
我两眼发黑,直直跪倒在地。
子乔穿着我娘的蓝布印花长裙,拿着糖钵一勺一勺往杏脯上撒盐,双眸清澈动人,含笑不语。我记得每一次她向我款款走来的样子,一颦一笑,穆如清风。
她那些柔美的样子永远在我心海中浮游,岁月浩若烟尘,她是我绝不磨灭的心经,时时在念。
“子乔……”我喊她的名字,是为让自己醒来。爱一个人,不止爱她的明媚多姿,也爱她的黯淡无光。我解下自己的长衫轻轻披到她身上,“子乔,我回来了,我是天华。”
我要喋喋不休说这句话,念自己的名字,要像灌药在病入膏肓的人口中,一定要她听到心里去,我又上前一步,蹲下身,想要抱起她,她往里缩。
“子乔,别怕。”我安抚她。
我伸出手去想整理粘在她脸颊上脏乱的头发,手刚靠近,血光四溅,一根荆棘串刺过我的手掌,扎出一个血洞。她像丧失心智的兽一般冷笑,侧脸,舔食我手掌上的鲜血。在外围观的樵童见状,惊慌大叫,四下逃散。
洞中又恢复漆黑一片,听我一字一字冷静地对她说。
“子乔,要是你恨我,就把我杀掉吧,你受这么多的苦都是为我,子乔,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说着,将手掌往荆棘的粗枝摁下,血孔被撑得更大,血涌如柱,我看她贪婪地吸吮着,竟觉欣慰。血水在她喉头咕嘟直响,她发出似笑非笑的声音,细听竟然是在呜咽,我有如万箭攒心,听不得她一丝委屈。
“肝脏……”她用一把枯哑的嗓子索要道。
“我?我的吗?好!给你!”我抓住她的手往我的身上按,我知道妖魔受创后可以用人类的鲜血与肝脏滋补,我真的什么都能给她。
她黑硬的手指在我腹上磨了一磨,极度渴望,但她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如鹰爪恶鬼一般难看可怕,猛地,她将手缩了回去。
“拿走啊,子乔!否则我自己剖出来给你!”我又要去抓她的手。
她避开了,冷笑,透出一种诡异的阴冷,并非是舍不得我。
“肝脏!”她低吟一句。
“给你啊!”我心焦如燎。
“整个寤息村的肝脏。”她说完这一句再不出声。
我目怔口呆,如堕冰渊,无法置信我所听到的话。
“你要什么?”我吐字维艰,但她绝不开**错纷杂的枝条从她身上凋落,在皮肤留下大小不一的痂。她披上我的衣服,缓缓站起身,朝前几步,趔趄。我伸手想要扶住她,她就绵绵地软倒在我的怀中,倚着我的胸膛难受的喘息。
“天华……”她嗫喏着,“你不会要我的,你走吧……”
她说罢,无力地用手在我胸膛轻轻一推,却像是推碎了我的心,化成红色的烛泪,如岩浆烧灼,让我肺腑彻痛,无法凝结。
我不会走的。我没有开口,而是将她抱入怀中。
“子乔我带你回家。”十年来我最想对她说的一句话,今天我终于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