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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蛇》BY 溯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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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被一盏热茶淋身就如一盆狗血洒头。
蛇妖淡定不能,反咬一口后才发现,其实咬不咬并无差别。
这人,本就是要死的了。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清轩、伊墨 ┃ 配角:许明世、沈珏 ┃ 其它:溯痕作品


1楼2011-11-25 19:29回复

      人将死的感觉,大约就是这样了吧。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对他这样一个废人来说,死亡其实不如活着可怕。
      唯独舍不下父母,和年幼的弟弟。
      亲人,是这些年,支撑着他努力搜寻人生快乐的唯一支柱。每每想到自己离世后高堂的悲戚惨状,都会于心不忍。
      他想象自己的死亡,倒也不是因为自暴自弃,这么多年在轮椅上不能自理的生活其实业已习惯,埋葬儿时扬鞭纵马的理想也不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而是自己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原先还能时常晒晒太阳,叫人推着,去山林间散步。
      近两年,却越发不行了。稍稍吹风,就要病上一场,并且每次都比前一次严重,后来则发展至一两个月下不了一次床。
      这个冬天他没有出过门,连窗户也甚少打开过。
      难得病愈,要晒一晒太阳,却惊动了一条刚刚结束冬眠,同样出来晒太阳的蛇。
    想到此沈清轩不禁莞尔,心道这个太阳晒的,看来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那条蛇都不舒坦。
      他心中清楚,那蛇原本盘踞在栏杆上晒太阳,他坐在椅上,一人一蛇井水不犯河水。
      本可相安无事,晒完太阳各自回屋。
      可偏偏明澈茶水里不知怎么落下一片蘸着泥土的碎叶,他生性喜洁,当下想也不想的将碗中热茶泼出去。
      当时并未看见那蛇。待察觉不妥时,茶水已经泼洒而出,热气腾腾的淋了那黑亮鳞甲一身。
      来不及收回的手,就叫乍惊之下的蛇掉头咬了一口。
      其实还是他自己的错更大些。那么热的水,莫说是蛇,就是只兔子,也会吓的反击的。
    那是一只很威武的蛇呢。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就叫剧痛引开了视线。可沈清轩还记得那蛇通体黑亮,盘踞着直立起头部时,颈腹金黄,在午后的阳光下格外耀眼。后来还想细看,却看不清了。也不知道那蛇被烫伤没有。
      据说这种无足动物浑身布满细小鳞甲,想来不容易被一盏热茶伤到才是。
    眼前又是一阵极眩而来的乌黑,甚至连耳畔父亲的说话声都渐行渐远,沈清轩还想努力听听父亲在说些什么,却只能感到耳蜗处的阵阵轰鸣。一切凌乱破碎的句子自轰鸣中传来,却依旧无法抵达神智中。沈清轩只知道父亲再说话,却无论如何耗尽力气也不能听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沈清轩心知大限已到,心中也说不清是难过多一点,还是释怀多一些。他一直知道自己是将死之人,只是这一场景的到来依然猝不及防。
      心中的挂念让他还想最后看一眼这伴他二十多年的人世间。尽管连呼吸都无有力气,沈清轩还是努力的睁大眼,眼中散掉的神采也被他执拗的聚拢起来,望着自己的亲人。久久凝视。
      保养得当此刻却尽显老态的父亲、终身为沈家奔波忙碌的老管家、早已哭软成一团的侍女、还有那些熟悉的,这些年尽心尽力照顾他的每一个人……视线缓缓的僵化着般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沈清轩缓缓挽起唇角,露出一道浅浅的笑容。仿若告别。
    他的笑容极浅,在他此刻三分人七分鬼的面庞上甚至狰狞无状。
      却刻画着深深的,对生的眷念以及不舍。
      那么绝望的眷念,却又带着对死亡的释然。
    许是这道笑容过于触目惊心。阴影中将这场戏从头看到尾的冷凝男子挑起眼皮,幽黑如深渊之水的眸子有了水花惊溅的波纹。
    


    4楼2011-11-25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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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转圜
        看完这世间最后一眼,沈清轩心神一弛,顿时两眼发黑,仿佛被人用黑布彻底蒙上,再无一丝光亮,于此同时,胸中一直苦苦压抑的热流也奔涌而出,顿时满口温热,血腥刺鼻。
        明知是自己的血,沈清轩却嫌这味道腥臭难闻,只道自己身体竟污秽至此。却并未瞧见自己喷吐出的并非寻常鲜血,而是一团乌黑里裹着些红色。味道就是由那些蚀骨剧毒散发出来的,夹杂着浓厚血腥味,更是催人欲吐。
        难闻的刺鼻气味弥漫在小小厢房里,守在他身边的沈老爷都感到胸中翻腾欲呕。
      管家很快拉开门窗,一边催促仆人们打扫房间给少爷擦拭,一边却退出门外,悄无声息的招来山庄老仆,沉重的安排后事。
        晕厥过去的沈清轩虽然还有些微弱呼吸,稍有经验的老人都明白,这道坎,自家少爷是迈不过去了。
        趁着尚留最后一口气,身体还温热着,取来干净衣裳给他换上,打点干净,清清爽爽的送人上路吧。
      寒风中静谧的山庄在经过一天一夜的喧嚣后,与这个雾气蒙蒙的凌晨,陷入了另一种静谧里。
        白幡麻布,纸钱棺木。一切殡葬用具皆在这个蒙蒙亮的清晨,带着谨慎的小声响,自山庄后门运送到院里。
      沈清轩时而陷入无边的黑暗,时而又分明清醒过来。
        虽不能动弹,却将外面的窃窃私语与脚步声都听的仔细。
        他也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是什么,在短暂的清醒里想着,或有传说中的牛头马面拎着引魂索来带自己上路也未可知。只是他的清醒也是极短,脑中转不了几个念头,又陷入黑暗中。
        就这样糊里糊涂,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极为漫长,抑或极短的瞬间,沈清轩依稀察觉,床帘外的世界骤然静寂下去。
        仿佛永夜之潭,再没有一丝人声。
        甚至连风声都消弭无踪。
        心中惊疑不定,却也没有力气睁眼去瞧。
        沈清轩躺在那里,巴巴的带着些焦灼的努力凝聚心神,倾听动静。
      依然无声,亦无息。
      沈清轩虽不能睁眼去看,心中却清明。此时父亲绝不会留他一人躺在这处,屋中定会安排几名仆人看护,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一丝人气。
        仿佛偌大一个世界,只剩他孤零零一人躺在这里,苟延残喘。
      正在惊疑不定间,又是一口血溢出唇角,顺着脸颊滑入耳后,先是温热的丝丝缕缕,而后暴露在寒冷空气中逐渐冰凉,宛若一只细小的蛇,蜿蜒在颈项处攀爬。没有人替他擦拭,也无婢女的惊呼,仿佛整个世界失了声。
        无从着落的感觉让人忐忑不安,沈清轩也不例外,屏住了原本就细微的呼吸,隐隐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5楼2011-11-25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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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若在梦中的感觉,沈清轩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若有若无的,似幻似真,一时叫人难以分辨是在梦中还是现实。甚至忍不住猜测,是否是等待已久的牛头马面终于现身,取出引魂索,牵着他步上黄泉路。
          却并不知道,他尚能一口气拖延至此,只因角落处的男子施了术法的缘故。
          就这样迷蒙间,沈清轩分明感到额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上面,那东西似软又硬,宽宽大大,冰冰凉凉,罩住了整个额头。
          沈清轩只觉得那东西的形状极为熟悉,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正绞尽脑汁思索时,却听耳畔一道声音传来,道:“命格倒是极旺,终生富贵。”
          沈清轩混沌间胡乱想着,这人有一把沉沉的好嗓音。却又猛地反应过来,搭在额头上的那冰凉物体是他的手掌。
          怎能凉成这样?叫他险些认不出来。这个问题还未想清楚,沈清轩又想到,命格是说谁?
          “说你。”那声音仿佛识透他脑中所想,应的极快。
          沈清轩的思绪凝滞了一下,又胡乱想着,这人尽是胡说,他若命格旺盛,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命格过于富贵,招小人罢了。”那人语气轻描淡写。
          沈清轩听闻这话,似是触动心事,不再与他辩驳,静下来。
        那人也顿住,目光在沈清轩脸上又审视一番,方才继续道:“沈清轩,今日我留你一条性命,可好?”
          沈清轩虽命悬一线,脑中却始终留有清明之地,察觉到这人出现的离奇,又不像是在梦里,心中早已惴惴不安的猜测了数十条可能。却未曾料到他会道出这般说辞来。又是一愣。下意识的在心中想着,他这情形早已无力回天,除非神仙显灵才能救他一命。
          莫非,他是神仙?
          这猜测倒也不奇怪,只是让人觉得可笑罢了。
          “我是妖。”男人一把沉沉的,沈清轩觉得好听的嗓音又一次响起。这回沈清轩方才听清楚,那人并不是在他耳旁说话,而是确确实实,让声音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
          妖?什么妖?
          生死已经置之度外的沈清轩虽难免受惊,却又不是过于惊骇,本能的追问了一句。
          “今日咬你的蛇,便是我。”那人语气平淡之极,仿佛说出这样的话再自然不过,身为蛇,修炼成妖,咬人一口——他承认的不以为意,淡漠非常。
          他这般爽快,到难住了沈清轩,一时也不晓得怎么回应才好。若他此刻能稍微动弹,想必早已拧紧了眉头。
          顷刻,沈清轩才想起之前的话,明白这蛇是真的可以留他一命的。
          只是又忍不住想,原来是蛇妖,怪不得手凉成那样。
        


        6楼2011-11-25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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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题牵涉到亲子,妇人果然敛起泪珠,低声道:“我妇道人家又懂得什么,倒是你饱读诗书,若能帮帮你弟弟,那也好不过。”
            “二娘不必自谦。弟弟聪颖过人,只是遇事欠少圆通,二娘在一旁提点,加之又有父亲打点,想来平步青云也非难事。”
            “你尽给我宽心。”妇人放下纸,微露笑意。
            沈清轩同笑,再次提笔写道:“只是弟弟年青,就要同兄长责任一并接过,为高堂尽孝,为国尽忠,很是难为他了。”
            妇人摇了摇头,道:“你们是兄弟,这是份内之事,莫要说的生分。”
          又谈了片刻,沈清轩面露倦意,妇人连忙嘱咐他保重身体,这才离去。
          她离开后,沈清轩独自在椅中坐了良久,视线停留在桌上那些写满字句的白纸上,不知想到什么,幽幽露出一道充满讥讽意味的无奈笑容来。片刻才抬手将纸张整理好,摇铃唤来侍女,取过铁盆,一把火将泛着墨香的纸页化了灰。
          夜至此已深,外厅的喧闹也静泛下来。沈清轩叫人打开窗,裹紧了狐裘倚在椅上看着窗外夜色。这晚星月俱是消瘦,偶有山风吹过,将他额前碎发扬起又落下,一遍复一遍。
            又是良久功夫,沈清轩突然动了动,抽出暖筒里的手,将轮椅移到案前,重新铺开纸墨,写道:你来了。
            将纸张推向桌案中央给人看,周围安静。
          沈清轩但笑不语,静静等着。
          惟他一人的屋子,在寂静了片刻后有了非同一般的景象。
            只见桌上白纸,无风自动,搁置在砚台上的笔杆也立了起来,蘸着墨移到纸上略顿,而后浓墨与纸上逐渐勒出文字,字迹端正,似是答沈清轩的话,写着:你如何得知?
            沈清轩仍是笑着,且眨了眨眼一副卖关子的神态对着虚空。
            空气里如那日一样,缭绕着突如其来的草木清香,那味道如雨后森林,有一种冷冽的清新。
            这气息,在体内呕出污秽鲜血昏昏沉沉的那日,出现在周身被腐臭环绕的他身旁,彷如黑暗中一道突兀降临的光亮,深刻的烙在了沈清轩心里。
            终身都没有忘却。
            沈清轩突然吸了吸鼻子,而后有些讶异的提笔写道:你去了山顶温泉?
            那人依旧未现身,却自笔架上重新取笔来,在他那问话旁,回了个:是。
            原先的疑惑却也叫沈清轩这么一问,自发解了,温泉特有的硫磺味道,是沈清轩发问所在,他也得知沈清轩自何处轻易知道了他的到来。
            嗅觉倒像野兽。
          却谁也没再将这个话题延伸下去,转而清谈其他。
          沈清轩虽承他开恩,留得一命,心中却时时谨记他是蛇妖,非我族类。不是不提防的。
            却不想这妖如人一般,有名有姓,享受温泉不说,还在这里,以纸笔伴他对话了一个时辰。
            虽言简意赅字句淡漠,却有着非常人的耐性。
            对他这神通广大的妖来说,更简洁的对话方式不是没有,沈清轩就曾领教过。这蛇却弃置不用。
            自失语后,沈清轩也时常同人交流,却从未有人肯这般,耐着性子用纸笔一点点写给他听。一个时辰的光阴并不长,与人的一生不过是沙粒,却让他心中的提防瓦解不说,更是生出一种微妙的亲近来。
          将布满字迹的纸张取过放置一旁,沈清轩面带微笑,蘸了墨汁在新铺开的白纸上继续与他交谈:我若助你顺利劫渡,可有回礼?
            清隽字迹旁很快出现一行端正笔迹,简洁照旧:许你康复,一如常人。
          沈清轩手腕一颤,饱饮墨汁的笔尖重重划在雪白纸上。
          


          8楼2011-11-26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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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善恶
              沈清轩也在心中仔细较量过,这蛇既能将垂危的他拉回人世,想来让他能走能跳、大声说话宛如常人也非难事。
              只是这话,难以启齿。
              说的直白些,他沈清轩平白无故往人家身上泼了一盏热茶,虽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到底还是活过来了。尽管活过来的代价是护着这蛇渡劫——谁让他命格旺盛,大富大贵。对方的说辞沈清轩并非不信,却也难以全信。
              截至眼前,一人一蛇的交易,还算公平。
              他泼它一盏热茶,它咬他一口,理所应当;它留他一命,他护它渡劫,更是买卖公正。
            适才索要回礼,本是一句玩笑。却也不得不承认夹带了些贪婪心思,想从这蛇身上索要更多。
              遇事为自己着想在先,原就是人的本性。到底沈清轩是读书人,字句写出来时,虽难抑期盼,也委实羞愧。
              不料这妖如此直白,不待他说出口,径将他心中所想应允了。
            沈清轩低下头,迟迟不动。
              他面前白纸黑字,墨迹未干。
            屋内流动的空气中只闻沈清轩一人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沈清轩无言以对,连案上白纸黑字似乎都不敢再多看一眼,只是垂着头,脸上忽青忽白又忽红。
              他虽二十有七,因命运多舛,比常人多些心思与见识,却又怎能与修炼近千年的老妖蛇相提并论。
              蛇妖伊墨从头至尾都隐去身形,此次见面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执着墨笔与他交谈,洞若观火。
              沈清轩不过是颗刚出芽的小小种子,他却早已遮天蔽日。
            茶水早已凉透。
              沈清轩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前方虚空处沉默良久,方才缓缓执笔,一字一字与那端正字迹旁写道:谢谢。
            他此刻也只得写出这两个字来,再多的话都说不清他的心情,多一字便是累赘。
            稍后那只被他人操纵的狼毫笔自发进了笔洗。沈清轩定定看着,知道这次的谈话结束,伊墨要走了。
              果然眨眼工夫,屋中那些清冽气息,慢慢淡了。
            沈清轩一人痴坐片刻,才伸手拾起桌上那些散乱纸张,一张一张照着他们谈话顺序排列整齐,又仔细梳理一遍才放在膝上,摇着木轮移动到床边,将那些纸页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木箱里。
            


            9楼2011-11-26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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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中杏花开完又败。
                桃花的骨朵儿一粒粒冒出来,只两天的功夫,艳阳一照,就急不可待的绽开了。
                沈清轩重新坐回阳光中,叫人推着,在桃花树下面带笑容。
                他身上厚重大氅已叫人收起,只披着件斗篷,棉袄也褪下,穿了件月牙色的长袍。
                仆人们还是紧张的在园中巡视,犄角旮旯处都不放过,深怕哪里再冒出一条蛇来,叫他们心惊胆颤。
                沈清轩对这些都不甚在意,只仰头看着枝桠上的艳丽桃花。偶有微风吹过,那些轻薄花瓣稀稀落下,洒在他脸上,他的笑容就更深些。
              桃花开完,爬满篱栅的蔷薇又争先恐后的结出了骨朵儿,似是深怕辜负了这个春天,沈清轩依然叫人推着木轮椅,要坐在蔷薇身旁。
                他的要求直把小厮唬的惊叫:“少爷,这使不得,使不得!”
                那花爬着篱栅生长,叶子密密匝匝,仿佛密不透风的一堵绿墙,天晓得里面会藏些什么鬼东西。
                可他不过是小厮,奈何不了主子,见劝阻无效,连忙取了些雄黄粉来洒在沈清轩周围,以驱虫蛇,沈清轩莫可奈何,由着他把花香同雄黄味搅在一起,弄的糟糕。
              沈清轩的日子,就在这更迭的花期里缓缓消磨。
                许是之前伊墨为他清理蛇毒时做了什么术法,他身体到比以前好些,不再轻易伤风流涕。
                只是依旧虚弱,院中呆的时间久了,精神疲乏。
                自小服侍他的仆人养成一双尖利的眼,只要沈清轩神色稍露倦怠,就推着他回屋,奉上参茶。
              隔上一段时间,伊墨也会出现一回。
                照旧是隐着身形,不发一言,执笔与他在纸张上对话清谈。
                偶尔沈清轩会备上一桌酒菜,摆在屋中。每逢此时,他露出邀请的意味,伊墨也会如约而至。
                虽不曾早早约定,却也从未出过差错。
                只是沈清轩从未见过他的面,至今都不清楚,这个寡言淡漠的蛇妖,长的如何模样。
                有时也会不含恶意的猜测,是否面容丑陋,所以不肯现形。
                每每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就被他自己掐灭了,伊墨是蛇,且是妖。就算本身极丑,也可轻易化出一个好皮相来。
              这晚沐浴过后,沈清轩摆开纸笔,坐在桌前等着。
                时日久了,他也摸出些伊墨的规律来,他每隔半月去一次山顶温泉,从温泉下来,途径别院,伊墨都会顺路过来略坐片刻——虽然沈清轩一直也不知道,他是否坐着与他交换笔墨的。
                一切都是他的猜想。
                今夜又是蛇妖去温泉的日子,沈清轩在等。
              等待的闲暇沈清轩取书来读,近日山庄上下都知道,自家少爷性情突变,喜好大改,弃了那些古书典籍,专找些邪门的书册看。什么山村夜谈、怪谈、乱谈等等,尽是些狐仙花鬼,蛇虫虎狼幻化成人的故事,更有那些市井流传的玄之又玄的传说,也一并找来,天天捧读。
                叫人摸不着头脑。
              沈清轩虽对那些书籍里的故事不以为然,但觉得市井笔墨粗俗却有趣,也就这么一路看下来了。
                伊墨到时,沈清轩正捧着书掩面无声的笑。他笑的是那书中一首打油诗,写的粗鄙,又叫人忍俊不住。
              


              10楼2011-11-26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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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的熟悉气息,沈清轩方才放下书册,提笔道:你来了。
                  三字旁很快落下一字:是。
                  沈清轩又写:近日杂乱看了些书。
                  伊墨写道:知道。
                  沈清轩想了一会写道:那书中所述之事,是真是假。
                  伊墨回答:半真半假。
                  沈清轩一愣,连忙写道:果然。
                  顷刻突然微微一笑,沈清轩揶揄着继续写:那书中精怪有善有恶,不知伊公子,是善是恶?
                  他写完又觉得自己唐突,虽两人逐渐熟悉,却也不过是皮毛,相识至今他甚至未曾与这蛇妖谋面,其余事迹更是由于生疏,从来不曾询问过。
                  两人相处,虽字迹往来颇为频繁,却也尽是些流于表面的交谈。
                  沈清轩心中忐忑,自知问的唐突且过分,若是伊墨翻脸就此走人,他也无话可说。
                  这蛇妖救他,许他承诺。他竟问人家,你是善是恶?
                  好不糊涂!
                沈清轩想到他这就可能会消失,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深夜孤山,亮堂小屋、纸张沙沙、墨香流连的气氛,杯盏无声交错、字迹浅浅相临的交谈,或因他一个荒诞的提问,从此烟消云散。
                  竟是不舍。
                沈清轩僵在那处,目光看着并无人影的前方,毫无动弹。
                  看似漫长,实则极短的时间,但见那墨笔又悬空而起,在他那清隽小楷旁缓缓写道:善恶鉴别,以何为准。略顿,又点上一个小小问号。
                沈清轩失了颜色的脸上,瞬间恢复了血色,欣喜他不恼自己。
                  只是看着那墨迹,很快眉尖蹙起。他叫这轻描淡写的八个字,问的哑口无言。
                思索片刻,沈清轩写道:我不知晓,你又是如何分辨?
                  那笔尖迟疑了下,又是缓缓落下,这一回只有六个字,上书:
                  待我好,便是善。
                沈清轩望着那六个字,久久不能回神。
                沉默良久,沈清轩执起笔,又写道:
                  若是先时待我不好,欺我、害我;后又回转心意,怜我、爱我,又将如何。
                伊墨很快在他字迹旁添道:
                  欺她、害她,再怜她、爱她。
                沈清轩咬了咬唇,又在那行字旁写上“睚眦必报”四字,挑起眉似笑非笑的瞅着身边那处空白地方。
                这一回纸笔交谈的时间比以往要长,沈清轩精神不济,只是心中不舍,强撑直到夜半时分,才收了纸笔,头挨着枕便陷入梦里,第二天晌午方才苏醒。
                  喝了些参汤,精力恢复后,他重新做回阳光下消磨光阴的沈大少爷。目光静静望着不远处火红的石榴花,心中却并不平静的想象着来年这个时节,他可与这对他有恩的“善良”蛇妖,在这满树红艳的榴花下,把酒言欢。
                  只需再有一年。
                  离伊墨的天劫还有一年时光。
                ——与我好,便是善。
                  多么简单。
                沈清轩挽起唇角,露出的笑容清清净净,暖如春风。
                


                11楼2011-11-26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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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君子
                    今年雨水颇丰,往年这个时节,山中雨水还不曾如此频繁。今年却是古怪了些,半月下来,只晴了两日。
                    沈清轩早已学会如何打发时光,困在屋中也不焦躁,极有耐心的日复一日倚在窗边听雨。
                    雨水砸落在树叶上的声音、落在屋檐上的声音、滴在院中瓦罐里的声音……用耳力一一捕捉来,鉴别其微小差异,倒也有趣。
                    更有院中鲜妍花朵,在他的视野里沾着雨水摇摇颤颤,端庄不再,却别有一番风情。看的兴致来时,沈清轩便展开画纸,将雨中景物渲染其上,自娱自乐一番。
                    到了晚间,用过饭食,泡在淡淡药香的温热水中,直到眼皮无力抬起,才摇铃唤来小厮,伺候着他上床就寝。
                  这一夜,又是瓢泼大雨。
                    沈清轩只道伊墨不会再来,早早上床歇了。却也未曾入睡,只倚在床头,身前一张方形小桌上摆好棋盘,自己拿着本古棋残局,照着书上摆放。
                    黑白两色棋子,先时分散错落,又倏然在他手下紧密相连,忽如千军万马,围剿厮杀;忽如猛虎出笼,直捣中军。
                    正凝神摆弄时,床上幔帐仿佛被风吹过,绰绰约约掀起一角。
                    沈清轩抬起头来,神情甚是惊讶地透过青纱看去。
                    房中无人。但沈清轩知道他来了,连忙掀开帐子对着那空无一人处招了招手。
                  感觉到一丝寒气逼近,沈清轩忙将桌上棋子收好,又从床边木柜中取出纸笔,写道:风大雨急,且上来坐坐。
                    稍后大床便微微摇晃了一下,压在棋桌下的薄被上也有了痕迹。
                  窗外雨水砸落的声音噼啪作响,沈清轩只道他不会来,身上只着一件雪白中衣,襟口歪斜,头顶发簪同样早已摘下,一头青丝颇为凌乱的散在身前身后,形容懒散。
                    直到伊墨在棋局对面坐定,方才察觉自己失仪,忙写道:我以为你不来。写完后望着对面空旷,岂料对面却无丝毫动静。
                    沈清轩颇为讶异,相识几月以来,伊墨虽淡漠非常,却从不失礼,有问必答。
                    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正心中揣度着,桌上纸张却叫人拿捏起来,手中所执之笔也自外力取走,移到对面那方。
                    而后纸面上字迹渐现,却是告别。
                    伊墨要离开山中,去往别处。
                    沈清轩闻悉竟是心中一跳,方寸顿失,只觉慌乱难挡,一把夺过对面悬空的笔,抓过纸来,字迹潦草的急急询问他去往何处,又何时回来。仪态尽失。
                  稍后那手中纸墨又叫人取去,不徐不疾的一字一字仍是周正。却是这千年老蛇妖寻了两百年的一件物事,近日才得到眉目,他自是要下山去取来。
                    沈清轩才安下心。
                    静了一会,又耐不住好奇,问他那是什么物事,如此珍贵,须得连伊墨都等不及去取。
                  那纸笔又顿了一会,方显现出两个字来:蛇蜕。
                    沈清轩瞠目结舌。


                  12楼2011-11-26 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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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人仍是笑眯眯的神态,蹲下身与他讲解,哪些是魔气,哪些是妖气,哪些是怨气。又将妖魔之分讲解与他听,最后甚是开怀的收起空掉的酒葫芦,道:“饮了我这酒,你已成妖。不再是那叫人捉去剥皮剔骨炖成羹的长虫了。”
                      伊墨愣在当场,久久无言。
                      那道人又给他取了姓名,这才心满意足的起身,连正事都不办了,轻快的离去,也不管自己对一条蛇的一生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后来,一日修炼都不曾有过的蛇妖伊墨只好汲取日月精华,开始学着修炼。
                      接受成妖的事实并不难,难处在于,自他成妖后才发现这山中魔物竟如此之多。原先他是普通小蛇,那些魔物不屑理会他,现今他得仙家点化,在魔物眼里自是非同一般,便常常缠着他。
                      伊墨本性喜静,就觉厌烦。
                      加上这山中原本伊墨熟悉的那些努力修炼的飞禽走兽,逐渐堕入魔道,叫爱恨贪嗔痴污染,失了常性,更是心头不悦。
                      最后常常停在他背部呱噪的那只黄鹂精,也一夜过后忽而不见。
                      魔物嚣张的呱噪与笑声终于逼得伊墨出手,灭了那由山下死去士兵怨气凝结而成的魔头,将那些日日夜夜与耳边吵闹不休的小魔清理干净,从此离开故土。
                    逐渐经历的事情多了,伊墨方知那点化他的道士,原就是知道这山中魔气过重,不好降伏,才点了这条清心寡欲的小蛇,又平白给他了功力,就是借它的手,弑掉魔首。
                      妖与魔对抗,势均力敌。
                      若是人,肉体凡胎,纵使功力相当,也要吃些闷亏。
                    伊墨自知叫人算计了一把,却不露喜怒,只平静的另觅灵山又修炼了百年,修得人形下山。辗转寻到了那道人的转世,将那前生作怪的道人与那一世戏弄的差些悬梁自尽才罢了手,回山继续修炼。
                      后来道人又历三世,位列仙班。这都是往事如烟了。
                    沈清轩凝神听他往事,听到最后,忍不住低头闷笑,心道这一道一蛇,也算有始有终。
                      心念到此,又提笔问道:你这一去,何时回来?
                      伊墨回道:快则两月,慢则半年。
                      沈清轩一看竟要半年那么久,心中不舍也不再藏,只是也不会与人亲密,笔下虽不生疏却也只问道:要这么久吗?
                      那蛇道:此山精怪不少,你若觉孤单,可焚香请来。
                    他说的客气,虽不乏关心,却依然淡漠,沈清轩心中不悦,只想我认识你这一只蛇妖就已足够,哪里还需要请些魑魅魍魉陪我。
                      遂侧过脸,一头长发也帮护着,挡住了脸上神态。
                    对坐的伊墨也半晌沉默,稍后重新拿起过纸墨,写道:告辞。
                    


                    14楼2011-11-26 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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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轩虽一动不动,眼角却扫着那方动静,见那白纸上写出的字,不禁心中猛地跳了一跳,此时恰好床头灯花一声爆起,他的放在绸被上的手也倏地攥紧了,指尖都泛了白。
                      床幔终是又被掀起,虽不见其形,沈清轩知道他要从中离去,突而难受起来。
                        依赖是人的常性,沈清轩也不能例外。虽厌恶自己对这妖物的依赖,此时他却也无暇细想,孤单了近二十年的日子在这数月里有了令人心喜的改观,黑白的人生因为这不同寻常的际遇有了别样的光彩,对这异类的信赖似乎是不由自主形成的,连同依赖一起。
                        却叫他此时松开手,阔别半年之久。
                      原先设想的君子之交,似乎行进不下去了。
                      沈清轩猛地转过脸,执起笔墨,在那静候已久的白纸上写道:
                        你与我有恩,又予我好。一别数月,我自牵挂。既是专来与我告别,何不让我看你一眼。便是午夜梦回,想起烛下清谈,也不是我一人独影。
                      搁下笔,沈清轩凝望着对面那处,静了半晌。
                        心中自是明白,他们君子淡如水的关系,许就因为这一要求,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伊墨从不现形,显不是拿腔作势,唯一的解释,这已经是数百年的习惯了。将他的习惯,改弦更张,他们之间的交情,何时熟到这个份上。
                        若伊墨拒绝……
                        沈清轩突然间满身冷汗,自尾椎到头皮皆毛发逆扬了起来——若伊墨拒绝……
                        他竟不敢再想下去。
                        即使相交淡如水,也比割据裂变要好。他已不是鲁莽少年,怎遇上他,次次失策。
                      沈清轩正自恼怒着,狐疑着,慌乱着,思索弥补之策着,那掀起一角的床幔却开始轻晃,显是叫人拿起又放下。
                      接着那原先空无一物的锦被上,显露出一道黑色衣角,沈清轩屏住呼吸,脑中一片混乱。
                        他想的东西,似乎突然就要出现在面前,不知是激动抑或其它,他此时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苍白的脸颊硬是憋红,甚至开始产生了一种晕眩。
                      伊墨解除隐身术法极快,落在沈清轩眼底却显得极慢,最后当那张如他字迹般端正冷漠的脸出现在视野里时,沈清轩眨了一下眼,竟浑身僵硬。
                        眼见着伊墨指尖出现一小簇青焰,弹向自己胸口,沈清轩才像被砾石击中般,猛地换过气来。
                        醒悟到自己竟忘了呼吸,差点活活憋死,沈清轩一时面红耳赤。
                      红着脸又看了那冷冽如刀裁斧凿的脸一会,沈清轩提笔写道:
                        风华内敛,当世无双。
                      却见伊墨微微扬眉,以手作笔,在那八个字旁添上一行:
                        清古冶艳,秀润天成。
                      沈清轩见字,下意识的带着狐疑的摸向自己脸颊,抬眼便看见对方幽暗眼眸里光亮一闪即逝,顿时领悟到自己被戏弄了。他是真心赞他,而伊墨,却十足调侃。可他偏偏上当。
                      沈清轩脸上一时红的要滴出血来,张口骂道:你这坏蛇。
                        虽是无声,口型却明明白白。
                        伊墨不喜不怒,只又在那纸上留了两字:彼此。
                      而后床幔掀起,消失不见。
                      


                      15楼2011-11-26 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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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中秋
                          第二日,雨水骤停,天空放晴。
                          院中花朵经过数日风雨洗礼,不免凋残。却有更多苍翠绿叶冒出头来,那些绿叶中间,顶着一个小小的,尚未长大的花骨朵儿,看那光景,用不了三五天,又是满树繁花。
                        沈清轩坐在院子里,闻着空气里的泥土芳香遥望远处,数日不见,整座山林被雨水洗刷成一种幽幽的绿色,泛着宝石般的光润。
                          坐到晌午,日头毒辣起来,照的人浑身上下都冒出了汗,仿佛要将酝酿多日的温度一齐爆发出来似的,热的林中鸟儿都开始蔫头耷脑。
                          沈清轩眯着眼朝天上那轮金灿灿的太阳望去,只消刹那,眼前一片白茫茫。
                          连忙闭上眼让眼睛休息,沈清轩不免心中烦闷,只无奈的想,这老妖走了,太阳且敢出来了。
                          这念头一转,又自觉好笑,仰头靠在椅子上,轻叹一声。
                          他坐在那里,一直坐到下午。
                          阳光将他独坐轮椅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伊墨这一去,转眼便是月余,其间毫无音讯传来。
                          沈清轩只当自己不曾知晓他离去之事,不去想。只偶尔转侧间,脑中会闪现出来,思量着他那蛇蜕究竟寻着没有,离他回山还有多久。念头刚一出现,又强行抑制下去,不肯自寻烦恼。
                          如此,这一月也算过的安稳。
                        第二月,刚过初七,沈清轩翻了翻黄历,墨笔勾出的痕迹显在眼前,想到母亲的生辰将近。思量着不知该送些什么做寿礼,又暗自烦恼。
                          身边小厮见他神情郁郁,猜到他心中所想,也陪他烦闷几日,后出主意,说少爷不如将这山中野货备上些,再亲自下厨,做碗长寿面给老夫人送去,权当贺礼。
                          沈清轩想了想,欣然同意了。
                          沈老夫人信佛,不沾荤腥,世人皆知。山中各种菌类具是新鲜,更有雨后鲜笋,只稍低头寻寻,满眼皆是。
                          沈清轩差人采摘了一大篓,分别捡开储存,又进厨房揉面擀面。
                          忙活了几日,方才擀出一根长长的不曾断的面来。沈老夫人的生辰也就到了。
                        将煮开的鲜菌汤装好,又将鲜笋切丝淋上浇头,沈清轩装在食盒里打发人送下山,嘱咐长寿面须得入了府再煮,浇上菌汤即可。
                          小厮领命,担了食盒及一筐山野鲜货,下山去了。
                          沈清轩送他到门口,望着小厮背影,久久回不了神。
                        身旁婢女见他那样,心中颇为凄凉,站了一会,低声道:“少爷既想念老夫人,何不下山亲自送去?老夫人见了少爷,也欢喜些。”
                          沈清轩回了神,听了这话脸上也并无表情,微摇了摇头,做了手势叫她推着自己回房。
                        那小厮担了食盒等物快步下山,日头刚刚偏落就赶到了沈府。沈母闻讯前来,见那盒中汤食顿时流下泪,忙取出手帕拭泪,自言自语道:“我儿孝顺。”
                          小厮伶俐,弓着腰说了几句吉祥话,又道:“这面是少爷亲手擀的,遣小人送来,临行时嘱咐须进了家再煮,夫人可要现在进食?”
                          沈母颔首,进了厨房,看着厨娘烧沸了水,将那根长长的面条入了锅,待捞出来时放入碗里,浇上恰好温热的菌汤,烫热的面条经温汤一淋,恰好入口。不凉不烫。
                          食了面,沈老夫人唤来那小厮打了赏,交代道:“你且回去转告轩儿,娘亲知道他的心思。往年他返家一回,我哭一回,他心中本来就苦,见我如此,更添难过。如今他不下山,我自是不怪他。且让他在山上好好静养,做娘的不求他行商入仕,但求安安稳稳。”说到此合手道了声佛祖庇佑,洒泪离去了。
                          小厮得了不少赏银,揣进怀中,回到山上将沈母的话一字不漏转述给沈清轩。又得了赏,方才欢欢喜喜的退去。
                        


                        16楼2011-11-26 1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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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墨赶回时,恰逢这幽暗深山,点点灯火,青烟和灰烬一起,如鬼魅般漂浮的场景。
                          沈清轩此时神智飘移,不知伊墨已经到了,脑中恍恍惚惚的想起之前梦里那女子,说是酒洒在她身上。沈清轩心道,我只泼了伊墨一盏茶而已,好好的,我拿酒泼你做什么?迟钝了一会,才想起来那只是个梦。又想,许是我泼了伊墨一盏茶,结识了他,再梦些鬼怪,也造这种泼来泼去结识的场景。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沈清轩分明感到一只手覆到自己额头上,随后一道冰冷气流自额头钻进脑髓,又流进肢体。沈清轩被冰的清醒过来。
                            一瞬间嗅到了那股冷冽又清新的气息。与环绕在周边终日不散的药味迥然不同。
                          沈清轩睁开眼,愣愣的望着眼前的人,张口无声的道:
                            你可算回来了……我以为,等不到了。
                          却不料伊墨收回掌心,眼神在他身上自上而下扫了一番,而后淡淡道:“你现下……可真是难闻的很。”
                          沈清轩一口气刚刚缓过来,又叫他一句话,轻易给激的险些背过气去。
                          是夜,山庄诸人尽皆东倒西歪,昏睡在地。
                            一道黑色大风突如其来的自他们面前吹过,依稀可见那黑色风中裹着一个人影。
                            直向山顶温泉处掠去。
                          伊墨说了那句话,沈清轩回过神缓过气来自是不肯放过他,又不愿意叫人烧水来洗浴,实在是前些日子那桶凉水让他受了这么些苦,死也不愿意这个时侯进入桶中。只能拉着伊墨,叫他带自己去山顶的温泉中。
                          伊墨将人带到温泉,只手指微动,沈清轩身上衣物顿时散开,如风中落叶般坠下。
                            那些衣物的主人,已经满脸通红。
                          


                          19楼2011-11-26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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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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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泉地处山顶,所以第一缕光线自天边出现时,就落到了温泉里。
                              沈清轩只觉得有一股力量托住了自己,让他浮在水面,不曾沉下去。
                              浸泡在天然温泉的滋味同方寸大的逼仄木桶不可同日而语,沈清轩浸在水中,舒适的只想叹气。
                              稍后伊墨也解了衣袍,步入水中。
                              水波荡漾着,沈清轩微微睁开眼,看着那披散长发的男人踏水而来,缓缓靠近,弥漫着硫磺味道的空气多了一股冷冽的气息,近在咫尺。
                              沈清轩张口欲言,突然想起自己不能发声,周围又无笔墨,竟是连交谈都不能了。好心情顿时败坏了一半。毕竟这么长时间未曾谋面,终于又可面对面了,却不能交谈,实在是扫兴的很,沈清轩神色阴郁起来。
                            伊墨泡在水中,看了他片刻,终于抬起手来,冰凉的五指闪烁着一道幽幽绿光,抚上了他的喉头。
                              沈清轩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嗓子里仿佛被薄荷汁从里到外淋了一遍,说不上是火辣辣还是凉飕飕,那股过于鲜明的感觉逼的他眼泪都溢了出来。
                              待伊墨收回手,他只觉得眼前金光闪闪,仿佛窒息般难受的滋味让沈清轩摁着嗓子,拼命咳嗽。
                              先是无声无息的咳嗽,而后嗓子里发出嘶哑的怪异声音,逐渐变重,最后每一声咳嗽,都发出与常人无异的动静。
                              他——咳出了声。沈清轩意识到这点,说不上是惊是喜,只知道一道道湿润水流从眼角蜿蜒流淌而下,伴随着咳嗽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响彻在着孤寂山峰,雾气缭绕的温泉上空。
                            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沈清轩咳的两眼通红,弓着腰好几次险险喝了温泉水,浑身力气尽失的伏在突出的石头上,大口大口直喘。
                            伊墨靠在他对面的岩石上,横着臂膀随意的搭在两侧,眼神淡漠的看了他一会,最后闭上眼休憩,任由沈清轩趴在对面,咳喘的死去活来。
                              一盏茶功夫,沈清轩终于停下咳嗽,缓了缓后,捂着嗓子回头去看,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雾气缭绕的温泉水里,伊墨倚在一方突出的岩石上,大字型般横着臂膀,闭目仰头,神色从容,仿佛身外一切事物都与他无关。
                              只有那披散的长发,浮在他身前的水面,偶尔随着水波微动。
                              除此之外,他仿佛只是个雕塑,冰冷、淡漠、无动于衷。
                            沈清轩看着看着,心里莫名难受起来。
                              因这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沈清轩知道自己恢复了声音能力,却始终没有开口,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两人距离不远,却也有几步之遥,温泉蒸发的雾气如薄薄轻纱,若隐若现的横隔在两人中间。轻纱后是伊墨的脸。
                              沈清轩依旧像第一次见到他面容般,转不开视线。自忖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这般风华绝代。
                            


                            20楼2011-11-26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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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观望着,伊墨紧闭的眼睫颤了颤,随后睁开了眼。眼眸且幽且深,静如千尺寒潭,无一丝波澜。
                                伊墨淡淡问他:“怎么不高兴?”
                                沈清轩心道你怎知我不高兴,却没有出声,依旧看着他,好一会,才回道:“自然高兴。”
                                时隔近二十年,他首次出声,声音带着些哑涩,连他自己都陌生至极。须得侧耳细听,再仔细回忆幼时童声,才敢确定这声音着实是自己发出来的。
                                “我……”沈清轩又试探着开口,被自己嗓子里冒出的声音唬了一跳,片刻后告诫自己说的熟稔些,缓缓道,“我以为你还要两月才能回来。”
                                “事情办完了,自然回来。”伊墨说。
                                沈清轩“唔”了一声,低下头,思忖片刻再开口:“不知为何,我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已经能说话了……”
                                伊墨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他们若问我怎么恢复的,我又不怎么会扯谎。”沈清轩斟酌着字句,一边练习发音一边道,“所以先不打算说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取回蛇蜕了吗?”
                                伊墨说:“嗯。”
                                “那就好。”沈清轩说。
                                说完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头沉默。
                              伊墨收回手臂浸在水中,也缄默半晌,才开口问:“这回怎么生病的?”
                                沈清轩没料到他问这个,迟疑了一下,才将过程细细说来,中间自然省去了绮梦那一节,只将事故推诿到饮酒上,饮醉了,沐浴时睡了一觉,水凉了也不知道。这就病了。
                              伊墨听完,抬起眼来凝视他片刻,不知做何感想,开口道:“闺阁中的小姐,也不过如此。”
                                他说的没头没尾,沈清轩却立刻领悟出他话语里的揶揄之气,神色又添羞愤,他竟拿他比作闺中娇滴滴的女儿家!
                                可恨他自己口舌功夫不如人家,兼之又是刚刚才能张口出声,与这活了千年的大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有被欺负的份。
                                思索了半天,沈清轩也才愤愤回了一句:“自是比不过你鳞实甲厚。”
                                言外之意,他无他皮厚,百毒不侵。
                              两人打着语言官司,在水中泡着,也不觉乏味。夜色逐渐退隐,光线愈发明朗起来,一轮红日磅礴升起,照的水中两人眉眼分明。
                              沈清轩话语说的越发熟练流利,说的愉悦了,也借着水中浮力将自己挪移至伊墨处,想如往常那样,靠近着交谈。
                                益发靠的近了,才察觉日头朗朗,照的水色明澈,两人皆是身无寸缕,水下一切物事通通在这明澈水中,纤毫毕现。
                                沈清轩立时满脸通红,他自惭身体残疾,比起伊墨的精实身躯更像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细手细腿着实难看,连忙低下头,扶着岩石借着浮力又退开两分。这一番来来去去,手慌脚乱,指尖在那被泉水浸泡的光溜无比的岩石上打滑了一下,没有攥住,失衡的身体就猛地跌进水中,温热泉水瞬间灭了顶。
                              伊墨眼见他在水里来来回回挪腾,那些心思早就猜到几分,又见他失手沉下去,在水中扑腾,心觉好笑,促狭心起,也就没有立刻去救。反正溺不死人。
                              沈清轩溺在水里,只伸手乱抓,又急伊墨怎么还不搭手,混乱中竟在水里睁开了眼。
                                入目却是一双矫捷下肢,修长有力,小腿肌肉微微贲起,曲线分明。
                                视线沿着小腿一直往上,结实的大腿中间乌黑一丛毛发,如水草般与水流中微微漾动,毛发间却是静静蜷伏的性器,即使未曾发情,因水中光线迷离,那物事看起来也异常硕大。
                                隐约可见露出柔软皮外的形状饱满的蘑菇头,甚至中间细孔,也看的清清楚楚。
                              沈清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手撑住了石壁,“哗啦——”一声,自水中抬起身来。
                              脸上通红,心如擂鼓。
                                不知是呛的或是其他。
                              


                              21楼2011-11-26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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