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已经脱了大衣和鞋,弗朗西斯才起身,从纸笔之间脱离出来。“我给你烧点水好了,”他走近路德维希,轻轻抬头吻了他的下唇一下。他的嘴唇就像风中张开花瓣的花朵一样,相较之下路德维希的唇上还带着从门外街道上带来的寒冷干燥的接近于雪花的气息。路德维希顺势捉住他由于握笔多年在食指指腹与中指指侧磨出了硬茧的手,他的手冰凉而柔软。“待会儿再去。”弗朗西斯有一些血液循环不畅,因而体温比路德维希低一点。尤其是路德维希在走路的时候一直把手揣在衣兜里,此刻他把弗朗西斯的手握在手心里试着温暖他冰冷的手。对方想必是看到他认真得接近冒傻气的表情困惑而温和地微微笑了,伸手把他低着头而散落到额前的金发撩到他整齐的背头发型里。
路德维希想起多年前的那么一天,他们开始来往的半年以后一个十一月微雪的晚上,自己下了工看到工厂大门外早早地放了学等着他的弗朗西斯。与自己一同上工的有人曾经怀疑过他们的关系,那时他迟疑着利用两个人相似的金发蓝眼作掩护撒谎说他们是兄弟。在他无意中向弗朗西斯说起这件事之后弗朗西斯就不再在人前与他碰面。那一天弗朗西斯站在铁门远处靠边的墙角阴影里,一盏一直没有光亮的街灯到了钟点忽地在他头顶亮了起来,把他稍微吓了一跳。于是他稍稍向旁边后退了一点只触及灯光的边缘,把头顶的学生帽拉下来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尖削的下巴和散落在领侧的淡金色发梢,在寒冷中像街头大理石雕像的卷曲发丝一样冷冰冰的。路德维希看着他在淡淡暖黄的灯光范围中把手凑到唇边呵气,可以看到雾白的吐息缓慢地向上飘散融化了。然后他转过头看到了路德维希同样冻得发白的年轻的脸,在雪花即将旋转落下的潮凉气息中,他冲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那时他的表情就是这样迟疑的温柔。在路德维希和他偷偷地缩在路灯光涉及一个边角的街角路德维希把他的冻得僵硬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暖的时候,他的几缕滑落下来金发垂下来拂在脸侧,他把它们撩上去别在耳后,他们第一次挨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呼出的暖而湿润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路德维希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许是因为头顶黯淡的灯光给了他勇气——他大着胆子把对方的手贴近自己轻吻了一下。在很多年之后,弗朗西斯依然会时不时地提起那个纯净而笨拙的吻,就像温习一首学生时代听过的歌或者昨夜写下的诗句抚着自己的手背望向空中未知的某处。在那里,过去像幻灯一般迷离地重现。纵使他们已经忘记了那一簇小火焰一般从心底流过的澄澈的暖流,忘了最初的他们的心情,那时的他们就像两个小傻瓜。
路德维希记得唇边的触感是没有温度的剔透的苍白。他第一次觉得弗朗西斯就像雪,而正在从雾霾的铅灰色天空缓缓飘落的真正的雪还没来得及落在巴.黎街头的地上,就迅速地被两个人的温度消抹融化转瞬不见。他看到弗朗西斯的眼睛,有雪花落上他流金色的睫毛融化成冰珠般的水滴。那时他还不理解为什么浅浅的淡蓝里会有如此深重的站在离家的船上眺望海港的浅湾笼罩的薄薄水雾时所看到的哀伤。
“你们什么时候发工钱?”弗朗西斯没有把自己的手从路德维希的手中抽回来,低着头低低地问。“这周还要交房租,否则我们就得又冷又饿地在街头互相搂着跳舞取暖了*。”
空气里渐渐聚集的暧昧气息消失了。路德维希皱起了眉。“大概,起码下个星期。最近工厂经营不太景气,好像要辞掉一些人。谁也不敢这个时候问工资。”对方似是而非地回应了一声,这让他莫名地有些心里发堵,语气也生硬了一点。“你不打算找一个抄写员之类的工作吗?”
“我还要写作,”弗朗西斯语尾有点上扬地说。他没有抬起头,轻轻地推了路德维希一下拉开二人的距离。路德维希感觉到他的手臂开始一点点变得僵硬,自己也开始后悔刚才说的话,可是这个时候也不知怎么开口。好在弗朗西斯似乎并没有将矛盾扩大的意思,撂下一句“明天我还是去看看有没有类似的工作”就推开他转去狭小的厨房了。
路德维希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抿紧了唇沉默了几秒,试着开口缓和此刻的气氛。“你今天都写了什么?”
“一个故事。”弗朗西斯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混在水壶的声音之中淡淡的语调,路德维希知道他的心情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的变化。静默了一下,对方就好象妥协一样又模糊地添上一句。“童话故事。”
注:音乐家莫扎特生活非常窘迫的时候只能与自己的妻子在厨房跳舞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