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明,杜鹃血。一点唇,谁人逃得过美人关?
姬靖抬起头,眉眼弯弯看着曲年,若有若无的兰香挑拨着他的鼻尖,轻轻柔柔的声音飘到他耳畔,仿佛是江南水乡的溪——低吟浅唱。
许久曲年才从美人梦中醒来,陡然一惊,才记得她轻轻一声问的是:“年,我美么?”
于是他忙笑道:“美,那洛神赋中的词语太过浮华,却是比起你来逊了太多。”
姬靖不惊尘世地笑,却惊了水中鱼,落了天上雁,更是俘获了眼前人的心。她又问:“若我有一天韶华逝去——你还会爱我么?”
“无论你是如何的相貌,我都爱你。”曲年的语气铿锵有力——可不知姬靖是否看到,他那双草羽皆沉的眸子里,有着未到达眼底的迟疑。
她比起想起初见时,他一袭胜雪白袍,仿若不胜衣,明朗如月色,正倚着弯弯的柳树,对自己笑。
她爱极了他开阔的眼——那样一双眼睛,一进去,就出不来了。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那样的一双眼睛,究竟可以隐藏多少东西。
再见时那天淅淅沥沥的小雨是很恼人的,他撑一柄二十四骨的伞,不顾她的委婉将她抱在伞下,伞很小,遮住了他们头上的天。光阴变成细微的尘埃,变成温润的呼吸,那时,他们还叫孩子。
他们整日看云舒云卷,曲年对她说:“我要娶的那个女人定是我此生的所有。”
大了一些,他的眼神不再清澈简单,但他还是铮铮的,却又是极其温柔地对姬靖说:“我喜欢你,便要告诉你,便想时时听到你看到你,才会觉得幸福”
——那个眉宇间的英气已不是隐隐的少年,已是意气风发,却温柔如水地用视觉去倾听少女姬靖的风华绝代,用听觉去关注少女姬靖的每一次呼吸。
姬靖仿佛开始明白,除了自己,还可以有别人陪她白头。
他于她是一首穿越恒古而来的歌谣。
远山的雪将他洗净,苍茫间的樱把他的脸庞染成最美的颜色。她还是最爱他的眼睛——他身上最美的地方。
——她爱上他了。
她也有自己的秘密,不止一次地看着胭脂发呆——要告诉他吗?她要告诉他吗?
他是否还会铿锵说那句“我爱你?”
最后,她单薄的肩微微抖动着,被自己的虚荣打败。
母亲死前的教导回响在耳畔,久久不去的一声叹——
“若得其情,哀矜勿喜。”
若得其情,哀矜勿喜。姬靖无所谓地笑笑,就让它沉进了心中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安慰捉襟见肘,唯有冷暖自知。她曾看着他的背影流泪——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竟然是自己太过幸福。
如果有一天曲终人散后,他们也一定是同穴而睡。
姬靖从不怀疑曲年口中的爱。
……他爱的是她的如花似玉貌,还是她的明静如水心?
很久以后,姬靖才知道——那天她卸下脸上的那张人皮面具,露出丑陋的嘴脸,忽然一切恍如隔世,烈火把真相烧得体无完肤,只得生生裸露出来。
她是谁?
她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女子,还是容貌在十年前被毁于一旦金家小姐?
曲年看见她的脸的一瞬——
她本是妄想着听到他的安慰与爱语的一瞬——
耳边却有呕吐的声音。
她恍恍惚惚:是他吗?这个人,这个仓皇逃走,再也不回头看她一眼的男子,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人么?
然而迟疑却只是一瞬。
那么短短的一瞬,姬靖把所有东西封尘在眼底,手中的金簪如同流星一般斜斜地划出去,一切都做了一个了结。
天际被夕阳染成血的颜色。
她又带上人皮面具,笑语嫣然地用哭腔问道:“年,我美吗?”
他最后看见的,是她一袭红衣,热烈如火,把什么都烧得干干净净。她的背影孤独得什么也不剩,在如血的黄昏里,她就这样挺直着背脊,笑语盈盈,独自一人,骄傲着茕茕,走出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