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求不得
又是一年白雪覆顶。
“师兄,今日是除夕,你与其闷在这儿下棋,不如与我喝一杯。”
“除夕……”青石——此时的青石才真正是“青石”——拈起一粒白子,落于中腹,“是么……太久了,忘记了。”
一贫倚在窗边,看着青石的侧影被一片雪光与薄烟笼罩,无限寂寥。
仰首,饮下杯中杜康:“师兄,今年应是你上山的第六年了。”
“嗯。”
“以你学识,在山下不愁考个状元。金车玉骢,芙蓉暖帐,不比在蜀山清修强上百倍,何必来此受苦?”
“…………”
良久,仍是一室寂静,只听窗外雪落簌簌与窗内子落清越凛冽作肃杀声。
“好了师兄,你真是闷死了。我去找太武师兄。”言毕,转身出门,一时间寒风呼啸至屋内,满室温暖散尽。
察觉一贫走远,青石方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自己左手黑,右手白,独自面对这纷扰棋局,到底在抗拒什么、逃避什么,有时候连着曾经或幸福或痛苦的回忆一并被湮没在黑白之下,只有左胸腔下的脏器隐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若是非要追根寻底,也仅仅是一份执念而已。
现任天璇宫主此时负手立于山巅,遥望白鹤翼尖划过流云,莲池菡萏寂寂开落。
“青逸。”
“弟子在。”
“天璇宫修行五年以上的弟子是否都在此?”
“是,共十三人。”
墨色逶迤,星移斗转。
“天璇迷局以八卦为形,融四时、五行于其中,顺天时而变。自生门出者生,困于阵中者死。”
星宿在墨色背景上变幻迷离,隐成一种年华流转。
青石想起昨夜空中星象,是红尘万丈中泼天血雾,是星罗棋布间世事无常。
至青石位列蜀山七圣,某日与玉书对弈,谈及此事,他略作沉吟,淡然开口:“我曾夜观星象,知那日有血光之灾,所以一入阵中便直奔阵眼,准备破阵。一路处处留心,遇到护阵幻影亦不敢恋战,只是速战速决。到了阵眼处却发现并无阵眼,忆起路上种种方知此阵为逆阵,若以常理寻找生门只会困死阵中。我急急赶去真正阵眼处,破了阵,已无力回天。”落下一子,胜负已定。十九纵横阴阳劫,世人辗转反侧脱逃不得。
三日后青石醒来听到的是师兄弟们的死讯,生还的仅他一人。
青石在被下握紧双拳,感觉掌纹盘亘于手心,曲折回环恍若与天相争,最后不得不对命运俯首称臣,被弯折成狰狞模样。
“师父……你是如何恨得下心杀死这么多自己的弟子……”青石看着坐在床边的天璇宫主,道袍道冠整洁如昔——一样的超然脱尘,一样的仙风道骨,一样的……冷漠无情。
“…………我又何尝想让自己的徒弟赴死。”天璇宫主不着痕迹的蹙起眉,“近年来魔族异动,怕是又想为祸人间。此番试炼一来是想试探尔等修为,二来是想让尔等提高警惕以防魔族狡诈。熟料…………”天璇宫主缓缓合上眼睑,一滴清泪自尚未苍老的脸上蜿蜒而下,“我自忖青逸平日虽是狂妄,处事也算是小心谨慎,又在阵中没有细小物什作为提示。有他照应,再不至于全军覆没……”他转头看向窗外,天空一碧如洗,“难道是……所谓天意……可是,若不是我……”
自那一刻起,青石就知晓,很多“人事”并不是谁的责任,只是“天意”使然;很多东西,即使拥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只有“求不得”,一个人,用一辈子,黯然神伤。
天璇宫主曾赞许:“这孩子……不错,可塑之才。”
青逸曾一脸笑意:“我是你的大师兄青逸,初来乍到,规矩章程,我可以教你。若是以后有事找我。”
同门曾关心切切:“青石,山下花灯可好看了,你没去真是可惜。不过……我们帮你带了一盏…………诶诶,你别让掌门发现了,否则我们都有的罚了。”
现在,一切都成了他的痴心妄想。韶华一梦之后,任何挽留皆是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