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什么呀！反正钱都交给你了，现在病人说要出院又不要求退钱还可以给你们节省药钱呢为什么不呀！”伊万翻身下床，走到墙边拿起水管，“那么多人都挡不住我你以为你个豆芽菜有多大本事。从来都是只要我想没人拦得住我。刚才不过是我让着你，不然背上人|命|案|子就得被送进国|立|强|制|戒||毒所要出来更麻烦。现在趁我还清醒，你给我让开。不然的话，我倒是蛮愿意看到你跪在地上向我求|饶的样子呢。”
“不让。”王耀已经挡在伊万的面前，“从来没有我拦不下的人。我在这干这么多年了，怎么棘手的人物没遇到过，你又算怎么。而且，伊万，到点该打针了。”
一听打针，伊万的脸上难得露出惊恐的神色：“不要！！！！！不要！！！！！！！！”一边尖叫着，一边狠狠地抡起水管。
王耀很冷静。他踢飞了伊万的水管，揪着伊万把他拖回病床，想了想，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两根拇指粗细的麻绳，捆住了伊万的手脚，还把他们绑在了床上。
“变||态！！！”伊万咒骂着，扭动着身体，无奈王耀绑的紧，怎么也挣脱不掉。“你这个变态，快给我松开！我炸了你这个黑店我……”
王耀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笑眯眯的说：“啊，我去拿药和架子，乖乖的等着我哦！还有，这东西，”他扬了扬手里的水管，“这东西放在这个屋子太危险了，所以，我没收了。”说着向门口走去。
伊万还在身后咒骂着，王耀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轻声叹了口气：“伊万，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相信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好起来，你的痛苦……我理解……我不希望你死……所以，一定要挺下来。”
王耀走出门，对门口的小护士叮嘱了两句：“在这守着他，一有情况马上告诉我，但是，别进去。”


二
王耀一手伶着输液的铁架，一手伶着配好的药水，口袋里装着给伊万吃的口服药。从配药室出来前他特地看了一下表，九点四十五，昨天护士记录他发作的时间好像是十点。还有十五分钟，王耀不紧不慢的走着。
一阵刺耳的电话声打乱了王耀的步调，他慌忙把药瓶倒到另外一只手上，摸出和口服药放在一起的行动电话：“喂？”
“老大老大，他发作了！”
“什么，这么快！”王耀吓了一跳，手上的东西差点没拿住，“然后，他没出什么乱子吧。”
“那倒没有，老大你绑得太紧了！”
“没闹出乱子就行，这个时候叫他胡闹可就真出事了。我马上回去。”
王耀拉开门，伊万正躺在床上打滚，翻来覆去，床单被压的一半都堆在地上。他的眉头紧皱，头上不停的冒着汗，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以及断断续续不成句子的单词。
“救……救命……蚂……蚂蚁……别咬我……啊……放开……压死他们……谁救救……打死虫子……快……痒死了……快，快……我要……我要……给我……给我货……难受……”
他一边打着滚，一边叫喊着，，身子不自觉的颤动，一缩一缩，怎么也听不下来。
相当强烈的禁断反应。
王耀看到这一幕，不禁眼睛睁大，瞳孔缩小，好像看到似曾相识的恐怖景象。他把铁架和药水往一边一放，就向伊万跑了过去。
“伊万乖，张嘴。”王耀把两瓶药取适量倒在手上。他的手有点发抖，像端着什么沉重的东西，然后把手凑到伊万的嘴边，像是在哄孩子，“伊万乖，把这个吃了。”
“痛！”王耀刚把药放进伊万的嘴里，伊万的牙就已经紧紧地合上。“好痛，伊万快松口。”可是伊万没有任何反应。
王耀看了看自己已经紫红了一圈的手指，又看了看伊万痛苦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
王耀看着挣扎不断的伊万，看到他被绳子勒到泛红的手腕。看来是我绑的有点过紧，或许我该给他松一点……
但王耀毕竟只能空出一只手，还没来的及再绑上，绳子已经被伊万的双手扯开，
伊万的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着，好像这两条胳膊并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王耀把伊万的惨状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心疼。直面这样凄惨的情景总会让他想起过去一些不好的回忆。
“伊万，难受就抓着我吧，如果能让你减轻一点痛苦……”王耀抱着伊万。如果能让你减轻，就抓着我吧，用多大的力气都没有关系。
伊万当真就这么缠了上来，他细长的手指紧紧地抓着王耀的后背，用力之大仿佛隔了几层衣服都能看见一道道青紫色的抓痕。他张开嘴，松开王耀的手指，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王耀被伊万彻底当成了一只抱枕，发泄用的抱枕。


自己不停的说着不怕死，可是，如果真的可以选择，谁愿意早早的与这个世界说再见？！
痛苦的死去，还是痛苦的活下来这是个很难选择的问题。如果死亡真的那么容易，那么伊万?布拉津斯基也不会在这个痛苦的世界里苟且这么久；如果活着那么容易，那么伊万?布拉津斯基也不会迷茫的徘徊在戒毒与复吸这个没有止境的循环往复里这么久。
生活不容易，死亡也不容易。那么什么叫做容易？或许闭上眼睛任凭命运差遣，这个命运的傀儡最容易。但是当被命运的洪峰冲向未知的漩涡，是不是该有个人拉自己一下，把自己拉到岸上去？
王耀拉住了伊万的手，可是，来得及么？
一晃神，伊万发现王耀已经醒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伊万，伊万一瞬间的尴尬。
“你醒了？”他翻身下床，站在伊万的床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很难受，或者不舒服什么的？”
“我现在感觉很好，”伊万慢慢的说，“谢谢你，耀。”
一瞬间，王耀有种被看穿的尴尬，但又马上的恢复过来：“没事那太好了，伊万你在这不要乱闹，我去开会，会有人来接替我的，不要企图逃跑！”
“不要！”
“为什么？”
“不为什么！总之我不需要别人的护理！！”
“那我也得先去开会啊。你等我开完会再过来？拜托啦！”王耀可怜兮兮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心疼一下。
于是最终，伊万败下阵来，王耀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三
伊万看着王耀的背影，若有所思。话说那个王耀真的有足够做个戒毒所所长的年龄吗？他看起来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虽然他认真起来真的很恐怖……
“真的呀！”一边居然有人接上了话，“我们老大都三十二了！看不出来吧！那人真的一点也不显老！”
伊万面无表情的督了一边接话的人——接替王耀的医生一眼。真是的，她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啊，难道我把话说出来了？
“你确实把话说出来了，呵呵。”旁边的人又把话接上了。
伊万有点烦躁，索性一头倒在床上。并不是说眼前这个人长得很纠结或者很讨厌什么的，但不是王耀他就是很烦气！要不是已经答应好了王耀，他还真想闹腾一下，就算没有逃出的可能，至少也要给自己解解闷……
伊万在床上滚了几圈，最后把姿势固定在了头朝下脸埋在枕头上整个人趴在床上呈“大”字伸展的形状。
“我说……你们老大都三十多岁了的话，是不是孩子都不小了？”伊万的声音压在枕头里，闷闷地。
女医生又噗哧一声笑了。她好像真的很爱笑。“老大他，现在连个女朋友还没有呢。”
“咦？”伊万有些诧异的抬起脸，“怎么会？这的习惯不是三十多岁的男人孩子都一批了么？王耀也算满优秀的了……”
“啊……是这么说没错，一般来说这的人二十多岁家里老人就会张罗着找对象急着抱孙子什么的不过……”
“不过什么？”
“老大是开戒【韩度】毒所的，年纪大的人难免会有些迷信什么的，他们就说老大成天跟‘有毒’的人打交道难保身上不会也‘有毒’所以都不愿把闺女家给他。当然伊万先生我绝对没有暗示你什么哦‘有毒’什么的不过是他们片面的理解我们还是要相信科学的！”
“呃……”伊万头上一根黑线，“没什么的。难道就没有女孩子喜欢你们老大？”
“有啊，一片一片的！”女医生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但是，在这里，依旧是父母之命不可违啊！老大是这儿所有小女孩的梦想，但是女孩子被父母嫁出去以后成天跟着同一个人日子过久了谁还会记得最初的梦想是什么？”
“那你呢？你也嫁做人妇？”怎么也觉得，在这么现代的社会里，这样守旧的言行也太不现实。
“我……”医生的表情变了又变，既像哭又像笑，“呵呵，我呀，还没，但也快了。我爸妈给我说了个男的，我都没见过几面，他们说不错，反正就是典型的农村汉子。他们还特地嘱咐我说千万不能透露来着工作过的事情，如果成了，我就不能来这干了……”说到最后，她的语气透露着一种惆怅与无奈。
“那还真是遗憾呢。”伊万觉得自己就要同情她了，大概是气氛所感染的吧。可他似乎并不合适“同情”这种情感，于是又把话题扯回王耀，“那你们老大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一辈子耗下去？”
“也许就他那个认死理的个性也不是不可能，叫他在继续干下去和回老家结婚里边选一个他肯定不会选回老家结婚的！咦，那个伊万先生，”她语调一转，脸上马上换成一种又像揶揄又像别的的古怪表情，“呐，这么关心我们老大，是不是被他的温柔所打动，喜欢上了？”
伊万的耳边像是炸了一颗响雷，轰隆一声，惊得他思考不能。
喜欢吗？可是，喜欢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


“王耀……”伊万把头埋在王耀的颈间，蹭了蹭，半天，才慢慢的说，“我，我快死了，是么……”
“说什么傻话呢！”王耀轻轻拍拍他。伊万很瘦，几乎除了外面的一层皮里面就是骨头，轻轻拍拍他，甚至立马就能够数出有几根肋骨，“怎么可能，只要你不再回到过去的生活，你是不会死的。再说，”王耀笑了笑，“你不是说过，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么？”
“我……”伊万说话依然带着颤音，“我能感觉到，我的身子，越来越差了，我，甚至每天都会觉得，我撑不过去了。你说的，我知道，可是……已经晚了吧……毒瘾这种东西已经，深入骨髓之中，已经……晚了吧……
“可是，王耀，王耀……没有人想死……我也不想……王耀，王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活在种满向日葵的地方，活在明亮的地方……耀……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伊万伏在王耀的肩头，睁大了他那双紫色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没有停下的呢喃声变成了只有两句话的重复。
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伊万睁着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却依然干涩的难受。
“好了，伊万。”在伊万的声音渐渐小到听不见的时候，王耀又一次轻轻拍拍他，“相信我，你还没到三十岁，还很年轻，相信我，你不会死的。”
“真的吗？”
“真的。你不信吗？”
“嗯。”
“明天我找个专门的医生来给你仔细看看，到时候你就信了。”
“嗯。”
“睡觉吧。”王耀轻轻把床头摇了下去。


五
王耀看着医生给伊万做全身检查，心里有点紧张，希望自己说的没有错。其实对于伊万的状况，王耀自己心里也没底。
引用所里员工时候的描述，王耀当时的状态就像在等待医生给病重的丈夫下最终诊断书的妻子，或者等待妻子生产的丈夫——两个词——焦躁，不安。
“港，怎么样？”看着医生收起了最后一件器械，王耀就走了过去。
王耀请来的医生，王港，王耀的弟弟，曾经在英国留学，主攻内科，医术了得，并且十分敬重他的大哥，听到王耀的拜托马上就跑了过来。
王港摆摆手，就走出病房，王耀紧跟着他也走了出去。
“港，怎么样？”
“晚了。”王港面无表情。
“你说什么呀！”王耀巴住他的肩，尽量把声音压到最低不叫房间里边的人听见，但声音里仍然透着丝毫不敢相信的语气。
“大哥，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是说，这个人，他已经救不了了。这个人吸【韩度】毒年龄太大，骨头都已经被熏黑了。你应该见过他手上的疮疤，这个时间再过来已经太晚了，纵然就是大哥你也救不了他。恕我直言，这个人他最多活到明年。”
“你在说什么呀港仔！”王耀仍然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姐姐把钱交过来了现在叫我跟她说他已经没救了吗？！怎么可能！！”
“大哥，我知道。”王港看着王耀，“我知道你在想他，你不想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在你眼前重演一次。但是我只能告诉你，有些东西你真的阻止不了，所以你应该面对，正确的面对。”
“港仔！你在开什么玩笑！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面前死掉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吗？！”
王港没有说什么，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戒【韩度】毒所。
“伊万，我跟你说哟！”王耀迈进伊万的房间，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港仔说了，你不会死的！真的！所以，你要配合我，你要对自己有信心，知道么！”我就不信，我救不了你！
“是么。”伊万倚在床头，微微的笑着，“耀，谢谢你。”可是，你最后一句话，抱歉，我听到了。
“伊万，”王耀坐在伊万的床边，“如果可以，跟我讲讲你是怎么开始接触毒【韩度】品的好吗。”
“可以啊，”伊万轻轻叹了口气，像一个在回忆年轻时候的老人一样。“娜塔莉亚那个女人，真想杀了她啊……”
——我家有除我以外兄弟三个，姐姐一个，家里没钱，我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混了。我跟着我们老大在边【韩度】境上卖武【韩度】器，其实钻【韩度】法【韩度】律的空子，算不得非【韩度】法【韩度】走【韩度】私。后来老大洗手了，我替的他。这一行我干到二十二好像是，觉得那种生活既危险又无趣，然后也决定洗手。反正挣了不少钱，以后随便干点什么，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也没有问题。
——印象中好像是当时看一女的长得不错就想去泡她，可她是我小弟的马【韩度】子。小弟那当然好说话，可那女的性子特烈，非得说如果我要强【韩度】要她她就死给我看。


——当时的我年轻气盛，觉得面子很受挫，就跑到酒吧喝酒。娜塔莉亚那个女人去跟我说话，还请我喝了好几杯伏特加。当时也没在意，以为她就是个普通的ji女而已，反正我又没有跟她go to bed的打算，她给我递烟，我就抽了。
——那里面不是烟草，是海【韩度】洛【韩度】因，足够人一次就上【韩度】瘾的分量的海【韩度】洛【韩度】因。
——所以，就离不开那玩意了，就跑过去跟那些人接触，倒是娜塔莉亚那个女人我再也没见过，甚至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喜欢那种放【韩度】纵的感觉，口袋里也有钱。够我过一辈子的钱，不到五年就全撮光了。
“就是这么简单，”伊万摊了摊手，“起源于大意，发展于放纵，和大多数的吸毒者一样的经历。话说，王耀你开戒毒所又是为什么呢？”
“我？”王耀闭上眼，眉头轻皱，像是在回想一些不好的东西，半天，才睁开眼，“我的表弟，任勇洙，他死于吸毒引起的并发症，他就死在我的面前，我却毫无办法。我只是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勇洙也曾叫嚣过“我才不要你管，我自己选的路我自己走，我才不怕死”的狠话；
勇洙也曾趴在自己怀里哭喊过“我不想死，我想要活下去”；
勇洙的眼神也曾经满是惊恐，满是绝望；
勇洙也曾……
自己，却毫无办法的眼睁睁看着他用绝望的眼神看着自己，生命一点点流逝，眼睛甚至至死也没有合上……
所以，这样的场面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不管你是谁。


六
天渐渐暗了下去，窗外渐变成了灰黑色，却没有灯火接连亮起。王耀起身去拉窗帘。
“呐，王耀。”伊万在背后叫他。
“什么事？”王耀并没有回头，专心的与窗帘对战。
“你，喜欢我吗？”
“你在说什么呀！”王耀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在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王耀站在那里，沉默了半晌。他轻轻垂下眼帘，刘海丝丝缕缕的搭了下来，看不清表情。
“那个，伊万你饿了么？想吃什么？糖醋里脊怎么样？不早了，我得去做饭了，身体是第一位的，那个，大家还都等着你好起来呢呵呵呵呵！”王耀欲以食物来转移话题。
“呵呵，耀，没关系的，耀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哦我不介意的，耀你就当听个笑话好了呵呵呵呵。”伊万冲王耀笑得很灿烂，“照耀这么一说，我也确实是饿了，耀，别忘了米饭哦！”
伊万的笑容在王耀走出门后就僵了下来。没错，你果然不喜欢我，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可还是有点难过。这才是最正常的吧！我的确是没有任何一点值得人喜欢，尤其是你。你是医生，我却是吸毒者；你过着高尚的人过的生活，我却在欲望中堕落。
欲望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反正我也会死的不是么？不过就是早几天晚几天的关系。反正你不喜欢我，我却喜欢你。我留在这里，到最后也只会徒增你的烦恼与无力感，那么，我先放弃吧！我的离去，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边境线上的武器魔王伊万·布拉津斯基八年前就死了；作为凡人的伊万·布拉津斯基也快要于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王耀，对不起，我最终还是没能听你的话，对不起，我最终还是没有坚持下来。
王耀，谢谢你。


七
王耀端着菜和米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人去屋空。一开始他只以为伊万是去上厕所，反正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对于吸毒者来讲，能够顺利的上一次厕所都是一种奢望。可是一直等到菜都凉了也没有人回来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因为伊万是王耀这个所长亲自负责的，所以为了免去谢不必要的麻烦，王耀并没有差人留在外边看着他，况且，每一层都有值班医生……
王耀觉得自己作为戒毒所所长实在是太失败了，值班医生在眼前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不过这人能睡到这种地步实在难以想象，除非他被人……
想到这儿王耀就奔了出去，很迅速的把能检查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钱物什么都没少，除了一直放在办公室的伊万的水管。
伊万，是这样么。到底，你还是放弃了。
院子的大门开着，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远处还有山。荒原上长长的草都已经枯黄，一阵秋风刮过来，枯草随之舞动，很像一阵黄色的海浪。北方的十月底，风已经刮得脸有点疼，王耀倚在门口，只想到了一件事。
——快冬天了，他穿得那么少，会不会很冷……
王耀为了找伊万已经尽了全力，差遣了所有能差遣的人，去了所有能去的地方，打听了所有他能打听到的消息……
一无所获。伊万?布拉津斯基就像从地球上蒸发了一样。
时间的溜走是转瞬的过程，它总是在不经意间就从最细小的地方穿越，如同掌心的流沙，呵护的再小心，早晚也会一粒不剩。
有一句话叫“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时间就像流水，再尖锐的石块放在流水里也会被冲刷成卵石，再尖锐再刻骨的情感，也会被时间冲刷的棱角磨平。少年的轻狂与冲动，离别的锥心与刺骨，不复存在。
转眼已经到了十二月，所有人都裹进了厚厚的棉衣里。前两天刚刚下了一场雪，这两天倒是大晴天，可那恐怖的温度很容易让人觉得是不是自己一不小心就掉进了冰窟窿里……
王耀坐在自己的办公室，身边就是热呼呼的暖气。但他眼神发直，思绪已经不知道上哪游荡去了，就连王港走了进来，他都没有察觉。
王港叹了口气，伸出手在王耀眼前摆了摆：“大哥？”早就听说了，这两个月，王耀总是动不动就跑神，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哇！是港仔啊！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来的！”王耀拍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刚来，就看见大哥你又走神了。”即使大家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瞒不住我。
“哦哦！那港仔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来看看大哥。大哥晚上没睡好？有黑眼圈了。”
“啊？哦！没事，只是做噩梦了而已，很正常。”梦到了伊万，梦到他拿着绝望的眼神看着我。最近总是梦见这个，可是伊万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出现……
“大哥，”王港还是决定说两句，“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得去面对。你不可能对每一个人都成功的。”
“哈哈哈！”王耀马上做出笑的很开朗很夸张的表情，“港仔，你在说什么啊真是的！”
“你应该知道的，我在说什么。”王港看着他，似笑非笑，“如果真的那么想他，不妨去没有人的地方找找看，比方说荒山什么的。”
“港仔，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王耀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冰。
“呐，猜的。就对他的心理分析而言，他不可能出现在人多的地方，甚至不会出现在有人的地方。所以他只可能把自己藏起来。当然，我是随便乱猜的，去不去大哥你自己的事情。”大哥，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所以，你不会不去，那么，伊万?布拉津斯基，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帮你，也算帮了大哥吧。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是不会去找他的。”王耀阴沉着脸。


八
值班的医生觉得老大今天格外不正常。
他像往常一样向自家老大汇报前一天的情况，但是一直以笑面示人的老大却一直阴着脸，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什么地方，而自己的话，他似乎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啪！”王耀突然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吓得面前汇报工作还没讲完的医生一个哆嗦。
王耀面无表情的站了半分钟左右，突然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留给孤零零傻站在那的医生最后一句话也是今天他说的唯一一句话：“你找小梅今天替我我有急事先走了。”
所有路过的人都以一种惊异的目光目送着王耀开着车一阵风似地刮走。
王耀的车速在到达荒原尽头的荒山脚下开始减慢。他有点郁闷：山这么大一座，那些野草都枯黄了也一样有一人高，而人却只有一个，这可怎么找！
他最后还是不得不把车停了下开，因为他的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爱玩的医生问关于元旦放假的问题。哦，原来已经到了十二月最后一天了！王耀一边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一边走下车来，环望着周围凄凉的风景，以期获得蛛丝马迹。
他的视线突然定格在一点上。那是高一些的地方，在很多只有树干的树的后边，用枯草堆起来的，房子。从目测的大小来看，装下一个人绰绰有余。
没有顾忌电话那边的医生再说些什么，王耀“啪”的一下合上手机，跳进车里，把车开到高一些的地方，然后走到草房前面。
与其说这是个草房，不如说是个窝棚来得贴切。一块破木板横在门口就当是个门了，整个“建筑”低矮的很，也只和王耀一样高。窝棚后边是一块空地，上面没有任何杂草，也没有任何植被，估计是窝棚的原料供应地。它一旁的树干和杂草上，有明显的黑漆漆的印子，显然有人在这烧过火，没有引起一场森林火灾真是一个奇迹。
由于化雪的缘故这两天一直特别冷，而山坡上更是冷的厉害。一阵凉风灌进王耀的脖子，他不由自主的紧了紧已经立起来的厚棉衣的领子。
王耀小心的搬开门板，猫着腰钻了进去，一阵刺鼻的气味呛得他差点喘不动气，过了很久才慢慢的适应。
烧东西的糊味，积攒了很久的臭味，菌类的霉味，血的腥味，潮湿的泥土味。
到处是草的空间，墙角放置的马上要烧尽的煤油灯，加厚的草垫子，破烂的到处都露着黄色棉花的棉被。
——以及夹在中间的，那个他几乎认不出来的人。
“伊万，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看到这个样子的伊万·布拉津斯基，本欲脱口而出的斥责，也变成无力的叹息。


躺在自己眼前的人，已经干瘪的与一具骨架除了包了一层皮以外没有任何区别。稀疏而又干枯的银发戳立在脑袋上，好像外边丛生的杂草。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疮疤，黑压压的一片，触目惊心。只有，那双紫色的眼睛，成了他唯一的标志。
“耀，你，怎么，来了。”躺着的人，说话已经很艰难。他想对王耀笑一下，最终也只做到了无力的咧咧嘴，露出空洞而溃烂的口腔。
“伊万！你怎么搞的！快点跟我回去！你一定，还有救！”王耀伸手就去拖伊万向外走。
“停，停！”伊万在后面用力的说出这两个字，拍拍王耀的手，“耀，先听我，把话，说完……”
王耀松开手，伊万慢慢爬回自己的“床”。伊万身上的衣服还是离开时的那一件，显然已经破烂不堪。
“耀，谢谢，你，来看我。我，一直在，虽然，不抱任何，希望的，等。我想你，我最后的愿望，实现了，上帝，对我很好。耀，你，我，最后的，支持。喜欢你，一直。”
虽然说话已经很艰难，但伊万还是很努力的尽量把话讲清楚。
“胡说什么呢！快点跟我回去！”
“别，耀。拜托，留在这，陪陪我，好吗？虽然有点脏，不愿意，也没关系。我想，我撑不过去了。如果，我能活到，明天，我，就跟你走。行吗？”
“好，我等你到明天早晨。”
时间已经挺晚了，山风呜呜的号的越来越响，不时就钻进草屋里，整个屋子都哗哗作响。外边的天色已经很暗，西边的太阳无力的吐着最后一点余辉。而在没有窗子的草屋，以近乎一片漆黑。
伊万从破旧的衣服里摸出最后一根火柴，点着了放在角落里只剩下一点点的灯芯的煤油灯，整个黑暗的空间这才有了一点点金红色的亮光与温度。
“伊万，你就不怕把周围的杂草都点着么？”
“没事的。化雪的水，都聚在这，很潮湿，不会着的。”停顿了一下，伊万把煤油灯塞到王耀手上，“耀，你把大衣，给我盖上了，会冻到的，拿着，多少管点用。”
王耀坐在伊万的身边，与伊万一起盖着那床破烂的棉被。露在外边的棉花，一点也不暖和，还隐隐的有着浸水的感觉。油灯端在手上，映的王耀的脸也是金红金红的，火苗在他的面前也在他的眼底跳动。说不上来此时什么心情，本来能够找到他理应是很高兴，可心里却莫名的伤感。算了，不想了，反正明天要把他带回去就是了。
煤油灯的火苗一跳一跳的，越跳越小，本就所剩无几的灯芯几乎全都着了起来，灯油也只有碗底的一星半点。
“啪”的一声轻响，油灯熄灭，草屋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与寂静，人类最脆弱的时候。
“耀，没有办法了，油灯，烧完了呢。”就像我的人生一样。
“一般晚上，你都干些什么呢？”
“有些力气的时候，会出去坐坐，不行的时候，在这，睡觉。你知道的，好睡，我们这样的，人的特点。”
“我们出去坐坐吧。”说着，王耀就把伊万抱了起来，盖上自己的棉衣。“这么轻。”
他轻轻叹道。怀抱着一米八二的汉子，却没有一点重的感觉。
天很晴，深蓝色的天空，一眨一眨的星星。王耀抱着伊万，倚着一棵树坐下。远处是荒原，还有他们的小镇。


“伊万，明天就是元旦了。”
“嗯。”
“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
“嗯。”
“你一定会在新的一年好起来的。”
“嗯。”
“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在说，你也说两句。”
“我喜欢向日葵。”
“为什么呢？”
“他们看起来很温暖。”
“嗯。”
“我想，生活在，有很多向日葵的地方，和自己，喜欢的人。”
“很美好。”
“小的时候，姐姐种了很多向日葵，那个时候，我们在里面，一起玩，很幸福，很美好的记忆。”
“嗯。”
“耀……”
“嗯？”
“我可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我……”唯独这个问题，王耀一直想不出答案来。
“耀……”
“嗯？”
“我可以亲你吗？”
“好吧。”王耀轻轻闭上眼。
温暖的触感在脸颊上来回了几下便消失了。王耀睁开眼，伊万笑得很开心。
“就这样？”
“就这样。”伊万眼睛都眯了起来，“耀又不喜欢我，太过分的话，耀会，很困扰的。”
“我……”王耀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感动还是纠结，想说一些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最后却变成了“冷不冷？累不累？累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耀，如果，我死了，可以拜托你，种几棵向日葵么？”
“说什么傻话呢，明天就回去了。”
“拜托，耀，请回答我可以。”
“……好吧。虽然我更想说你敢这么快就死了我一定会把你扔在山上喂野狼。”
“耀最好了。”
“这么多讨厌的乌鸦是怎么回事，伊万，原先也是这个样子么？”
“是这两天才多起来的。”


“睡觉吧。”王耀把伊万轻轻放在“床”上，掖好被角，又盖上大衣，然后自己钻进另外一边。
“耀。”
“嗯？”
“我可以，再亲你吗?”
“呵呵。”王耀转过身，面朝伊万，轻轻闭上眼。
轻轻地吻落在他的嘴唇，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伊万的唇在王耀的唇上轻轻摩擦着，久久的，才拿下来。
“耀。谢谢你。有你在的日子，我觉得每一天都很幸福。”
“谢谢。”王耀微微的笑，伸出手揉揉伊万不多的头发。
“耀，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
“耀，晚安。”
“晚安。”
耀，我恐怕真的撑不过今天了。但是。今天的我，很幸福。
谢谢你，见到你，我才明白什么是安心；见到你，我才知道人们渴望的幸福是多么难能可贵；见到你，我才发现，我多么渴望活下去，因为我不想看不到你。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我见到你时，太晚了；我认真的想要活下去，太晚了；你的到来，太晚了。命运的阴差阳错是这本来可以十全十美的结局变成了一场荒诞不经的闹剧，只见开头，没有结束。
但是，我依旧很幸福，因为上帝让我在最后的时间，躺在你的身边。再见，再也不见。能死在你的身边，就是一种幸福。我，很知足。
耀，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