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刚才偶遇的两人消失的方向,他竟觉得,站在这桥上,人来人往处,夜色愈发怡人了。那男子的眼中,也是有……宠溺吧。此刻他心里似有风吹过,转头望向灯火深处的青仙院,暖暖灯光从碧色的琉璃纱透出,不知此刻的她又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公子,公子,等我则个!”远远望见自家公子,诗墨急着赶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公子,晚宴就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吧。”不知自家公子手里拿着张面具,呆呆站着竟是为何。
他微颤睫毛,复将面具戴上,笑道:“走吧。”
青仙院。
琴声袅袅,层层琉璃纱帘的掩映下,露出个纤柔的影子来。
素手宛转,轻勾慢拨。
她停了宫商,玉指拂过琴身,望了望窗外浸透的夜色。
华灯逐亮,四周渐渐溢出的喧嚣滋扰了心。遂起得身来,赤足站在窗边,看一轮明月自天边移来。不知不觉,腰肢半软,倚在窗前,以手支颐,却又是拨下头上碧钗,描摹着檀木窗台上刻下的那行字。
暗香浮动处,烛光摇曳,架上的鸟儿振了振翅羽,闲情散散,似不懂主人的心思。
轻微的脚步声后,一阵敲门声传来:“苏姑娘,晚宴已经开始了。”传话的丫头静候在门外,半晌,只听得一声应答:“知道了。”清透婉悦,泠泠如水。
她捻去钗尖的木屑,系好发丝,回身抱了琴筝,趿上鞋,出了门来。
竞价已接近尾声,现在只剩下两三方的宾客还在坚持报价。
她心思懒懒,端坐于垂帘之后,拨了几下琴弦,耳边却在留意那人的声音。
不一会儿,又退出了一方,只剩下他和一位生客在继续报价。
心里不禁有些好笑,却又生出几丝温暖。指尖翻飞,琴声竟也倾泻而出。
全场安安静静,。似乎沉默了很久,那位生客的侍童笑着作揖,传来话语:“这位公子,我家主人甘愿退出。”
此时的他和她,竟同时抿嘴,笑意盈上脸颊。她抬眼往席上望去,寻到他的目光时,却见一张精致面具掩住了他半边容貌,让外人不知这财资丰厚的公子是什么身份。
水光划过眼眸深处,琴声暗转,似生嗔怨:难道我如今的身份配不上你,你竟要掩面示人么?
他微微一振,听出了琴声中的意思,心里一紧,有些许疼,却也似放了心。
只见竞得碧桐琴筝的公子一步一步,从容登上台,注视着苏姑娘从台后掀了水晶帘子走出来,站在自己面前。
“你来了。”
“嗯。”他微微一笑,取下面上的镂空凤蝶,上前拉着烟渚的手。
此时,场上响起一阵抽气声:“竟然是冯家的紫凤公子!”“怎么是紫凤公子啊?”“听闻紫凤公子不是在下月就要为心爱之人下聘的吗?”“难道……”“这下冯老爷子……”
冯家祖上是将领出生,到冯延年这一代,已然由明转暗,渐渐从叱咤一时的朝廷上淡出,弃官从商了。而这冯紫凤,却是如今当家族长冯延年的独子,传说他衔紫凤玉佩而诞,因而取名“紫凤”。紫凤公子早年独自离家在外闯荡,如今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这下轮到她心疼了:这个傻子,也不用以这样的方式来表明心迹呵。孝顺如他,若是回家去,怎么向长辈交代?
民间都说,若能嫁入冯家做媳妇,不知那姑娘是何世修来的福。她不管他要下聘的是哪家女子,只知道,他与她,修福没有,劫难倒是经历了一遭又一遭儿。
舞台上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她便携了琴筝,与他一道离开,回了自己的院落。
夜宴又开始一轮新的欢乐,只是那热闹与他和她无关。
“说吧,你这次又玩什么?”未等她放下琴筝,他方掩住门,略带责问的语气便从口中带出。若不是这几日他早早办完了事,今夜寻了空过来,不知还要闹成什么样。方才那位一直与他竞价到最后的人,也只怕不简单。这京城里的时势什么时候也开始瞬息万变、连他也掌握不住了?他已吩咐诗墨查访去了,不出几日自有分晓。
“你不是平日里都抱着你的碧桐不肯离手的么?怎么竟要卖掉?”见她默然坐在那里,轻拭琴弦,也不答话,他更是不悦:难道别的人竞价成了,她还真的陪别人去游湖?他是决计不允的。
她低眉不语,指尖划过琴筝,微微一笑,好似又想起了什么。
是啊,碧桐琴筝里沉睡着一个醒不来的灵魂,我要是不一直为他聚魂,岂不是永远不能再见他了?若不能为他聚魂,报答他当日的助你我之情,心怀愧疚的我又如何再有勇气与你一直幸福下去?数天前,听闻你就要别家下聘了,想想我的一切努力,又算什么?所以……才有了今晚的竞价卖琴。
幸而,你今夜为我而来,只为我而来。
我们----真的也会从头开始吧?与前世,与六界,与那些谶语无关的新的开端。
见她一脸恍惚的神情,露出的微笑,虽然温暖,虽然温柔,却是他触摸不到的过往。他竟无端生出心疼,生出怒气,却也不说什么,只走到窗前,背手而立,望向窗外的孤月。目光转移,扫过窗台,却又顿住----檀木窗台上,似曾用钗类硬物划过,隐隐显出一行字迹来:
嫁得冯家郎,尽一生红妆;作得紫凤妻,同心两不移。
看罢,他只觉浑身轻飘飘的,袖中双拳紧攥,心中一阵激荡,连呼吸也重了起来。突如其来的惊喜,盼望已久不敢相问的答案,此刻,却就这样摆在眼前!
甚至有些眩晕,惟恐是梦,不知如何转身,直到温香袭来,腰间环过一双玉臂,碧衣钗环的女子闭眼紧贴了他的脊背:“烟渚心里……只有公子。”自始自终,汀烟渚最爱的,还是你小凤凰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