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灯》词语杂释
张生汉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歧路灯)是清人李绿园(1707—1790)“用带有河南地方色彩的语言写清初的河南社会生活的一部长篇白话小说。这部著作不仅在中国古典长
篇小说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而且，由于“作者运用的民间语辞或方言俚语相当丰富”，因而它又是研究18世纪中原一带方言的不可多得的资料。8O年代前，由于种种原因，它的价值还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学界对它的研究——无论是文学方面还是语言方面—— 非常有限，尤其是语言方面。几乎褴有见到过专门性的研究论著发表。80年代之后。这方面的情况大为改观，但<歧路灯>(以下简称<歧))中词汇的研究仍然相对滞后，不少词语至今未得明确解释，这不能不让人遗憾。有感于此，笔者对<歧>中“投词”等七个词语试作考释，或许能略有益于这方面的研究。不当之处，恳请方家是正。
投词
投词，卖身为奴仆的契约。第八十回：“想是宋三相公吃了些亏，回来拿了一张宣德年间张采琪投词，要告张家恶仆欺主⋯⋯ 那张家也递了诬良为仆的状子。一家 宣德投词为证，一家打了墓碑墨刻，以祖考张公讳彩奇字样为证。”叉：“这张投词，叫你出三百金，交与你主人宋秀才，算作赎身之价，投词当堂销毁。你可情愿么?”第一百回：“直是如今已不作家人相待，只还不曾退还他家投词。久之，怕他家子孙，受人家的气，说是谭家世奴。”明清时期，官宦富豪之家蓄养奴仆的风气甚盛，多者达数百、乃至千人。这些奴仆有的是用钱买来的，更多的则是农民不堪赋税徭役的重负。投奔去的。这在当时称之为“投靠”，实则为卖身。明张居正<答应天巡抚宋阳山书)：“优免核，则投靠自减；投靠减，则赋役自均。”清顾炎武<日知录·世风>：“太祖数凉国公蓝玉之罪，亦日：‘家奴至于数百。’今日江南士大夫多有此风，一登仕藉，此辈竞来门下，谓之投靠。多者亦至千人。”也简称为“投”。<歧>第八十回：“原是西门内宋家胡同宋宅，他老爷做过贵州毕节县知县，有一个投的家人叫张采琪。～投”即“投奔”，也就是卖身到富豪家为奴仆。一般情况下，这些投来者都立有契约，这种契约就是“投词”。只有当主人家把投词退还给本人或者公开销毁。这些奴仆才箅获得人身自由，否则，其子孙就只能世代为奴。也叫“投身纸” <懦林外史>第二五回：“这姓王的在我家已经三代，我把投身纸都查了赏他，已不算我家的管家了。”与“投词”所指同。
信惯
信惯，惯纵，宠惯。第二回：“如今宦家、财主，儿子到七八岁时，也知请个先生，不过费上不多银子，请一个门馆先生，半通不通的，专一奉承东翁，信惯学生。”第二一回：“争乃谭绍闻年末弱冠，心情不定。况且是寡妇之子，又有信惯纵放之端，故今日把砒霜话，当饴糖吃在肚里。”第六五回：“与他老子说，他老子只是信惯他这小猴羔子，再也不肯吆喝一句儿。”“信”有听任、任从的意思。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涉务>：“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仆为之。 信憧仆为之”即“听任憧仆为之”。宋苏轼(答苏伯固书>：“余生未知所归宿，且一切信任．乘流得坎，行止非我也。”“信任”同义连文．谓听任，任凭。清恽敬(与二小姐书>：“惟方官信意胡行，而子由又极力管教，吾以为方官本无知，不可责之太急也。”“信意”就是任意、随意。引而申之，“信”有惯纵的意思．如：今天津安次一带把惯宠叫“信着”，即取此义。张家口宣化一带现在仍把宠惯、溺爱小孩儿说成“信惯”与<歧>中的用法完全一致。
撞头撞脑
撞头撞脑，指愚鲁刚直，莽撞。第三二回：“大相公休与那不省事的一般见识。他说话撞头撞脑的，我投一日不劝他。理他做什么?”第三五回：“绍阐道：‘那作弊二字他两口子倒不相干。只是王中说话撞头撞脑的，惹人脸上受不的。”’有的白话小说中也说“撞头”。<西游记>第五十回：“行者公然不惧，被他照光头上打了七八下．只当与他拂痒。那老者道：‘这是个撞头的和尚!‘撞头”与“撞头撞脑”义同。还可以说成“直头直脑”。明冯梦龙<挂枝儿·教乖>：“在行中走．怎不学些伶俐，人面前说句话儿也要见机，直头直脑全不济。”“直”、“撞”义相当，所以又可以连起来说成“直撞”。<歧>第七十回：“到盛宅轻敲门环，果然满相公开门邀进去。听见盛希侨说话直撞，只得满饮数杯。一直撞”即“直慧”，“撞”为“慧”的同音借字。唐元稹(酬乐天见忆兼伤仲远>：“河任天然曲，江随峡势斜。与君皆直戆，须分老泥沙。”<明史·沈炼传>：“塞外人紊慧直，又稔知嵩恶。争詈嵩以快炼。”(花月痕>第四回：“只是心气粗暴，言词大慧，动辄得罪长官。”大概由于“直慧”之类的词语常用于说话方面，有冲撞冒犯的意味，所以明清以后的白话作品中字也多写作“撞”。
张生汉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歧路灯)是清人李绿园(1707—1790)“用带有河南地方色彩的语言写清初的河南社会生活的一部长篇白话小说。这部著作不仅在中国古典长
篇小说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而且，由于“作者运用的民间语辞或方言俚语相当丰富”，因而它又是研究18世纪中原一带方言的不可多得的资料。8O年代前，由于种种原因，它的价值还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学界对它的研究——无论是文学方面还是语言方面—— 非常有限，尤其是语言方面。几乎褴有见到过专门性的研究论著发表。80年代之后。这方面的情况大为改观，但<歧路灯>(以下简称<歧))中词汇的研究仍然相对滞后，不少词语至今未得明确解释，这不能不让人遗憾。有感于此，笔者对<歧>中“投词”等七个词语试作考释，或许能略有益于这方面的研究。不当之处，恳请方家是正。
投词
投词，卖身为奴仆的契约。第八十回：“想是宋三相公吃了些亏，回来拿了一张宣德年间张采琪投词，要告张家恶仆欺主⋯⋯ 那张家也递了诬良为仆的状子。一家 宣德投词为证，一家打了墓碑墨刻，以祖考张公讳彩奇字样为证。”叉：“这张投词，叫你出三百金，交与你主人宋秀才，算作赎身之价，投词当堂销毁。你可情愿么?”第一百回：“直是如今已不作家人相待，只还不曾退还他家投词。久之，怕他家子孙，受人家的气，说是谭家世奴。”明清时期，官宦富豪之家蓄养奴仆的风气甚盛，多者达数百、乃至千人。这些奴仆有的是用钱买来的，更多的则是农民不堪赋税徭役的重负。投奔去的。这在当时称之为“投靠”，实则为卖身。明张居正<答应天巡抚宋阳山书)：“优免核，则投靠自减；投靠减，则赋役自均。”清顾炎武<日知录·世风>：“太祖数凉国公蓝玉之罪，亦日：‘家奴至于数百。’今日江南士大夫多有此风，一登仕藉，此辈竞来门下，谓之投靠。多者亦至千人。”也简称为“投”。<歧>第八十回：“原是西门内宋家胡同宋宅，他老爷做过贵州毕节县知县，有一个投的家人叫张采琪。～投”即“投奔”，也就是卖身到富豪家为奴仆。一般情况下，这些投来者都立有契约，这种契约就是“投词”。只有当主人家把投词退还给本人或者公开销毁。这些奴仆才箅获得人身自由，否则，其子孙就只能世代为奴。也叫“投身纸” <懦林外史>第二五回：“这姓王的在我家已经三代，我把投身纸都查了赏他，已不算我家的管家了。”与“投词”所指同。
信惯
信惯，惯纵，宠惯。第二回：“如今宦家、财主，儿子到七八岁时，也知请个先生，不过费上不多银子，请一个门馆先生，半通不通的，专一奉承东翁，信惯学生。”第二一回：“争乃谭绍闻年末弱冠，心情不定。况且是寡妇之子，又有信惯纵放之端，故今日把砒霜话，当饴糖吃在肚里。”第六五回：“与他老子说，他老子只是信惯他这小猴羔子，再也不肯吆喝一句儿。”“信”有听任、任从的意思。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涉务>：“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仆为之。 信憧仆为之”即“听任憧仆为之”。宋苏轼(答苏伯固书>：“余生未知所归宿，且一切信任．乘流得坎，行止非我也。”“信任”同义连文．谓听任，任凭。清恽敬(与二小姐书>：“惟方官信意胡行，而子由又极力管教，吾以为方官本无知，不可责之太急也。”“信意”就是任意、随意。引而申之，“信”有惯纵的意思．如：今天津安次一带把惯宠叫“信着”，即取此义。张家口宣化一带现在仍把宠惯、溺爱小孩儿说成“信惯”与<歧>中的用法完全一致。
撞头撞脑
撞头撞脑，指愚鲁刚直，莽撞。第三二回：“大相公休与那不省事的一般见识。他说话撞头撞脑的，我投一日不劝他。理他做什么?”第三五回：“绍阐道：‘那作弊二字他两口子倒不相干。只是王中说话撞头撞脑的，惹人脸上受不的。”’有的白话小说中也说“撞头”。<西游记>第五十回：“行者公然不惧，被他照光头上打了七八下．只当与他拂痒。那老者道：‘这是个撞头的和尚!‘撞头”与“撞头撞脑”义同。还可以说成“直头直脑”。明冯梦龙<挂枝儿·教乖>：“在行中走．怎不学些伶俐，人面前说句话儿也要见机，直头直脑全不济。”“直”、“撞”义相当，所以又可以连起来说成“直撞”。<歧>第七十回：“到盛宅轻敲门环，果然满相公开门邀进去。听见盛希侨说话直撞，只得满饮数杯。一直撞”即“直慧”，“撞”为“慧”的同音借字。唐元稹(酬乐天见忆兼伤仲远>：“河任天然曲，江随峡势斜。与君皆直戆，须分老泥沙。”<明史·沈炼传>：“塞外人紊慧直，又稔知嵩恶。争詈嵩以快炼。”(花月痕>第四回：“只是心气粗暴，言词大慧，动辄得罪长官。”大概由于“直慧”之类的词语常用于说话方面，有冲撞冒犯的意味，所以明清以后的白话作品中字也多写作“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