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读朱新建的《大丰谈艺》。
朱新建是一个很清醒的人。中国现在的画家比朱新建清醒也画得好的并不多。他的笔墨其实是至为纯净而雅驯的。这一点很多人没有看清。无论他的美女图,还是花鸟,都是很讲究笔法跟线条。然而因为他的自然,许多人便以为随意而松散。实际上他的构图和线条都是很严谨的,没有多余的点线,极其节省笔墨。要说意到笔随,当下的中国画画家只有朱新建庶几近之。
如果看见朱新建的那些高士,并且看见的是原作而非印刷品,那就能感受到朱新建内心里的那种隐逸和枕石漱流的清俊。我第一次在桂林看见朱新建纯粹水墨的那一批高士,心里着实地吃了一惊,并且一下子就认为朱新建画的高士就是真的高士了,中国画高士的人没有人再比朱新建的高士更远离尘嚣了,他画的就是南山里的隐者。而许多人也装模作样地画竹林七贤,甚至以为画的是八贤、九贤,但是没一点隐者的风范。只有朱新建的心里是有隐者的原典的。是的,朱新建是心里有,或者他已经超越,就是一个隐于市的高士。朱新建的高士的那种笔墨的纯洁、高雅、简净,是我没有见过的,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见过。这些高士就是朱新建的另一群朋友。
朱新建的天资是目下中国画家里最高的,没有比他的天资更高的画家了。但是许多人不服气朱新建,又不能跟他比谁画得更好,就说他的这呀那呀的不行,避其锋芒,旁敲侧击,其实许多人不认识朱新建,连面也没照过。
《大丰谈艺》是特别有意思的一本书,读着读着我就忍不住笑了。有阅读快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读书能把我读笑,我就觉得这书写得有价值。现在的书能叫人读下去的不多,读都读不下去的书,枯燥、乏味,味同嚼蜡,这书也就意义不大了。其实,《大丰谈艺》里的笑是会心的笑,是沟通了的笑,沟通了不由得畅快地发自内心的笑。也发现,朱新建的确不是爱戴面具的人,他的睿智是细微的,或者说是鞭辟入里的。许多人可能不会想到他的智慧,认识他的人也只是觉得他的聪明。譬如他在这书里就谈到做坏事,他说:“所以我理解所谓做坏事,通常是比较笨,脑子不够清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对他的伤害可能是很大的,有的甚至大到他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弥补。”我觉得他看问题是很深刻的,他一下子就看到问题的本质,并说出真话。有的人在这种事情上可能还会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话,或者什么佛家,这都是哄人的话。朱新建不哄人,可是也不吓人,他就是说实话,也是一种警示。这几句话刚说过,又话题转移,拉扯到幸福,他就说:“恩格斯给幸福下过一个定义,他认为,幸福并不是不劳动,他认为,自由的劳动就是幸福。”这是说得很结实的话。可是朱新建连恩格斯都带出来了,够权威的吧?那是他读各种书读出来的,并且觉得说得对说得好,就记住了。因为这个问题关乎他自身。但是想想恩格斯的这话,我们一天到晚忙忙碌碌,谁也没闲着,但是又是为啥享受不到幸福?我想就是弄的这些事都是不自由的,非自己心里想干的,所以就体验不到幸福,也不存在幸福感。《大丰谈艺》里这样的随便说出的话到处都是,其实已经不止是一种谈艺术的书,而是有社会学的哲学的意义了。
朱新建在心里把啥都化解了、融通了。他不是那种固守一隅的人,没有偏执,所以就显得他的豁达、坦荡、理解、可爱。他经历过很多事,阅历过很多人,所以对人对事,包括对艺术对画画都看得清明。因为有了这些积淀,所以他一身轻松,画也就纯净了透明了。朱新建是修行到家了的一个人,把艺道走通了的一个人。许多画家到不了他这个程度,太执拗太纠结,看不开,所以笔下的画总是黏的,勾勾搭搭,团团蛋蛋,自己把自己挽进去,自己给自己在脚下使绊子。但是不要以为朱新建就没有坚守,要以为朱新建没有坚守,那就错了,正因为朱新建有坚守,所以他才有今日的成就和名声。譬如许多人在中国画的评判标准这个问题上的态度是糊涂的,以为中国画没有标准,朱新建坚持艺术是有标准的,不是心目里主观上的标准,而是客观上的标准。再深入地听朱新建说,一层一层地说下去,顽石也会点头,认为朱新建说得很对,就会清楚,艺术真的是有标准的。朱新建其实在阐发一个艺术的真理,破一个骗局。认为艺术没有评判标准并到处给人胡说的其实就是在制造骗局,把很多昏茫的盲目的从事艺术的人诱陷进去,然后自己从中获得好处。
买《大丰谈艺》的时候,我就想着我得看朱新建的那个厚嘴唇给人都说啥了,我也想看他的三个点:一个是他的中国画的观点,这个是他的大节,另外两个一个是他进入“新文人画”的身份和过程,一个是他的美人图,这两个是他在艺术上的立足点。把书看完,就明白了,这些来自艺术上的画画中的内容,既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起来看,一切都是历史形成的,是中国艺术史绘画史发展到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必然需要。所以,朱新建的出现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毫不奇怪。
对朱新建有偏见也有兴趣的人可以读读《大丰谈艺》。一读就会有会心,并且喜欢,也会敬佩,就会知道朱新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是怎样一个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