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irst Night
顺着山脉飘滑的风被林木挽下了海洋的气息,山麓村庄的田野上传扩开牛羊的轻叫,被低山包围的村镇里看不出近海地区的景迹。被空气切割得支离的言词夹在气流里冲向通往城镇的道路却总是坠落在中途。
苍星石在这样平静平凡的村庄里生活了十八年,有时会踏上通往外界的道路,远方延伸的指向与后山相背离,走上半天到达更大的村镇里。这种时刻她总觉得莫名舒服。
后山上满是消逝的气息。整齐排列的十字架下躺着一具又一具骸骨,挂在脚上的铁链、钉在脚心的尖桩,大概都已经化为灰尘。
她想离开,坐在轰鸣的蒸汽机车上去往未知的远方,但是她不能。
她的双生姐姐,执意要留下。
“你还好吧?”
“嗯……”
翠星石打了个呵欠,面无表情地上楼继续睡觉。
前段时间翠星石也曾嗜睡过几天,但最近三四天几乎不睁眼,医生也看不出什么大毛病。苍星石心里的忧惧在急速上升,她总觉得已经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夜风在夏日的后半段带上了些许凉意,掠过枝头勾下了薄叶。清淡的月光时不时躲在轻云之后偷个懒,空气里满是令人心烦意乱的闷热,水汽隐形在身周却固执地不肯化为雨露。
风雨将至,却迟迟不至。
万籁俱寂。
她透过傍晚故意没有关的门朝屋里看,尽管隐藏在阴影里,还是可以敏锐地感觉到某些东西的存在,带着不属于人间的气息,肆意地侵吞噬咬出无声的惨烈,阻挡所有求救的哀鸣和挣扎的声响,把灵魂扼杀在恐惧而宁静的煎熬里。
苍星石深吸一口气,把门推出了声响。
她原以为那团黑影会躲藏,然而却纹丝不动。默然地僵持了一会儿,伏在床上的影子直起了身子,月光洒在刻意暴露的身体上,也清楚地映出翠星石毫无生气的脸。
已经死了。
松弛的皮肤散发朽烂的恶臭,流溢腐液的脓包遍布脸面,空洞浑浊的眼,滴着鲜红的獠牙。
她作好了看见这种东西的准备,没想到竟是个精致的人形。
银色的头发柔顺地波动在皎光里,考究的衣饰纹路细腻,眼眸像荡漾开去的湖水把千种情绪捎系在眼角似有若无,唇角略略地提着,叫人只能想到以美好的词语称赞。
如果忽略嘴角的红丝的话。
“吸完血了吗,醒尸小姐。”
水银灯蹙了一下好看的眉头,“不要把我和卑微的醒尸相提并论哦。”
对面短发的少女不说话,但良好的夜视力让水银灯轻易捕住了对方眼里的厌恶和轻蔑。
好像看不见恐惧。
她兀自笑了。
奇怪又有趣的人类,有她喜欢的漂亮眼睛。
“本来今天已经够了,但是为了让你听话,”她闪到苍星石身前,抢先抓住苍星石那握了刀的手,冰凉的体温煞是吓人,“只好勉为其难了。”
尖齿没入血管有轻微的破裂声,顽强抵抗的细胞越陷越深最终不敌尖锐的倔强进攻撕扯出伤口,血液被吸食有微微的麻痹的甘美。
软弱的酥麻攀爬缠绕,疲惫感逐渐鲜明将意识捆作了俘虏。
水银灯打量一下面前人类的脸,把她和业已死去的猎物放在同一张床上,踏出窗外,对着守候在外的手下下达命令。
黑影进入二楼搬动两副躯体。一副运去他们停尸的洞穴,一副运去属于他们的王的房室。
领头的少女有灰绿的卷发,在村口停下低声发问,“都收拾好了吗?”
无人摇头。
“那么走吧。”
渐行渐远的阴影化在了山林间。
苍星石睁开眼,天花板上刻着繁复的花纹遥不可及,光线从四周照来让人安心。
疲倦感让人昏昏欲睡,身体一阵酸痛,她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意外地没有被捆起来什么的。本以为今天就不会再活着了,她摸摸心口,感受着有力的心跳。
我还活着。
果然,早就应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曾经因为翠星石而留在山村里,现在翠星石走了,自己恐怕永远走不了了。
这个鬼地方。
水银灯的手抚上苍星石的脸的时候苍星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扭头看看敞开的大门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已经多了个不能称为人的生物。
意识到刚才触碰自己的手本属于某种死去的时代,就泛起一阵恶心。
“你怎么……”
“虽说被吸过血的人会变得贪睡和麻木,但昨天我不过喝了几口而已,是该说你本身就迟钝吗?”
苍星石定定地看着这张陌生的脸,试图让混沌的思维变回清晰。对方不正常的白皙肌肤在阳光下居然有一丝水晶般的光华。
等等。
阳光?!
她蓦地转头,天上高悬的刺目物体确实是炽日。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把我和普通的醒尸相提并论吗。”
裹藏着危险的笑容如徐徐打开的折扇一步步展现出全部,苍星石看着面前不属于人间的存在悄悄生出一丝寒意。
“我水银灯,可是非常高贵的吸—血—鬼。”
苏醒于黑暗的棺椁叩开深夜的窗,温热的血被啜饮枯萎了一个又一个灵魂。一个又一个被称之为同伴的同类以人之外的身份复生,参与罪恶的循环。
本该随某个久远的时代一起消逝的肉体,却依然在行走。
“高贵?”苍星石冷哼一声,“有这么形容自己的杀人犯吗?”
“你觉得这是犯罪?”
苍星石斜看她一眼。
“啊啦,是谁规定了人类不可以被杀?”水银灯丝毫没有生气,笑容越发地玩味,“整个世界都该为了人类让道吗?不过都是平等的五中,弱肉强食而已。这个世界本就无特权可言。”
“以别人的死为代价苟延残喘很光荣吗?”
“为了活下去当然要这么做。照你的逻辑,捕杀禽畜的人类也一样肮脏。”
苍星石被她的话噎了一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类还是一样地以自我为中心,骄傲得愚蠢啊。”水银灯的手扳上苍星石的肩,看见苍星石皱着眉,俯身咬上裸露的脖颈。腥热的液体淌过齿尖,水银灯向苍星石下达第一道暗示。
“告诉我你的名字。”
“……苍星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