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叮咚了一声,我揉了揉困得迷迷糊糊的眼睛,掏出来打开。
“今天李老师要带那个海外派来和我们见面,别忘了早点去公司!”——在中哥。
我眯着眼看了两遍才想起来这件事,一个月前听到这个消息一直没当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现实了。
也就是说,终于可以出道了?
盛夏的阳光从公车窗户斜照进来,周身的空气和血液都接近沸腾。
我点了回复,一个好字还没打完,屏幕上又跳出来个小信封:穿好看一点!
脑中立即浮现出他用两个手指提溜着我白里透黄的T恤时的嫌弃神情,于是勾起嘴角,回了个鬼脸过去。
报站的女声响起,公车摇摇晃晃停下,我收起手机抬头,原本空旷的视野里多了个身影,指着右手边的座位说,不好意思,这里有人吗?
我忽然想起昨天允浩哥讲的那个鬼故事,忍不住咧嘴笑起来,看见他鸭舌帽下面莫名其妙的眼神,才尴尬地站起来说,没……没有……
个子和我差不多高,身材却单薄许多,侧身挤过去的时候轻声说了句谢谢,音色很年轻,却有种不合年龄的低沉,散发出好闻的烟草香气。
睡意一扫而空,我看了看前排空荡荡的座位,扭头盯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清了清嗓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翻出耳机,忽然想起来似的冲我笑笑说,我喜欢靠窗的座位。眼睛里透出些许歉意。
我佯作镇定地点点头转过来,却在心里把那浅浅淡淡的几个发音琢磨了又琢磨。
我想,用这样好听的声音唱出来的歌,一定是极醉人的。
在中哥曾搬出了他的身家性命发毒誓说,我的歌声天下无双堪比天籁,那架势好像谁敢有微词就要跟他拼命似的。我感激他的支持维护,也相信论技巧没几个比得上我,可嗓子坏了就是坏了,我不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还得唱歌,用这副嗓音继续唱下去。
所以只能偶尔在心底偷偷摸摸地埋怨一下,然后认命地叹气。
右手边的男孩子听见我的叹气声扭过头,我鬼使神差地挺直了脊背,做出心无旁骛的模样,生怕他看出我那点小心思。
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他顿了顿,耳机在手里转了两个圈,复又转过身去。
我松了口气,从脖颈开始一点点放松了全身,然后靠在椅背上,退到他的视野之外。
白色的耳机线缠缠绵绵地从裤兜里延伸到耳朵上,靠近鬓角的脸颊上有一排痘坑,卷翘的睫毛偶尔扑闪一下,不知道将怎样的景色覆进了他的眼睛里。
车又停下了,引擎的轰鸣声突兀地响起来,他抬手调整了一下耳机,我慌忙转移目光,这才发现已经到学校了。
抓着书包手忙脚乱地冲下车时差点被绊个跟头,无端觉得有一束目光黏在背后,便稳住身形从从容容地扯了扯衣襟,回头时才发现公车已经晃晃悠悠开出了老远。
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只来得及辨认出靠窗的那个黑色鸭舌帽,和帽檐下那个第一眼看到就想画下来的侧脸。
中午吃饭的时候同桌掏出他新买的手机跟我显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顿感大事不妙:“我手机呢?”
翻遍了全身书包课桌都没有,我丧家犬似的抱着脑袋痛苦了半天,被同桌一句话点醒:“想想你最后一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在中哥信息…公交车!
“那你打电话试试看,说不定被人捡去了?”
我对数字向来没甚好感,当初被妈妈按着头背了半天才勉强记住自己的号码,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只说了个“喂”我便认出了这束声线,低沉,缓慢,散发好闻的烟草香味。
“这是我的手机……”
“我知道。你是不是市一中的学生?”
“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校门口呢,你出来拿一下好了。”
“哦……好。”
他站在校门口的那棵法国梧桐下面,仰头看着硕大浓密的树冠,一动不动。过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我存在似的,转身伸出细长胳膊,小小的手机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
我低头瞥了眼自己看不出骨节也不修长的爪子,又开始紧张了。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