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给王侯们订了很多戒律,触犯哪一条都是重罪,轻者削爵减户,重者免为庶人,再重当然就是杀头夺命了。

戒律规定得很细,如穿什么衣服,坐什么车子,吃饭用什么餐具,祭祀用什么仪式,甚至王城大小,城门高低,可以有几个女人,允许养几个歌伎都规定得很明确;还有许多“不准”,如王侯间不准通信问候,不准互派使节,更不准在一起聚会;皇帝不召,不准入京;游猎只能在王城周遭三十里之内,猎物跑到界外,你只能看着,不准追赶等等。

皇帝如此苛待他的兄弟们,就是怕他们心怀不轨,篡位夺权。他们和皇帝同姓,既然是家天下,都有帝王的血统,都是一根藤上的瓜,谁坐上皇帝的位子,群臣就拥戴谁,效忠谁,在位的岂能不瞪圆了眼睛,操着快刀,虎视眈眈盯住这些潜在的敌人?

魏文帝曹丕的同母弟曹彰是一员骁将,披坚执锐,屡立战功,北征乌桓,大胜而归,被封为鄢陵侯。

黄初四年,曹彰奉命来朝,暴死京城。据说,其兄曹丕与之对弈,先将枣中注入毒药,二人一边下棋,一边在竹簋中拈枣吃,有毒的枣事先做了记号,曹丕专拣无毒的吃,曹彰不知,混吃了许多毒枣,毒性发作,口吐白沫,往后便倒。

他们的母亲卞太后正看两个儿子下棋,享受融融的天伦之乐,见状大惊失色,忙叫侍从,然而,侍从们却一个不在身边。卞太后光着脚跑到外面,奔到井边欲亲自汲水为彰儿解毒,摇动辘轳,却发现辘轳上没有井绳……于是,卞太后眼看着一个亲儿在另一个亲儿的手下毙命身亡�

曹丕另一个同胞兄弟曹植文才盖世,深得曹操喜爱,当年曾有意立他为太子,曹植也广树党羽想和大哥争夺王位。

曹丕即位后,几次找茬儿想把他杀掉,因有卞太后拼命护着,侥幸活下来。

那年,王侯奉命朝京师,离开洛阳时,封在雍丘的曹植正巧和曹彪同路,二人都喜欢读书,性情相近,彼此敬重,想一路同行,叙隔阔之思,展燕婉之情。

朝廷闻讯,派监国使者赶来,强令他们分开,不准结伴同行。二人挥洒痛泪,执手而别。

曹植索来笔墨,含泪赋诗,这就是有名的《赠白马王彪》诗。

那一年,曹彰本和他们一同朝京师的,可是却再也回不来了。曹植诗中云:“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归!孤魂翔故城,灵柩寄京师。”曹彰本是曹植的同母兄长,比与曹彪的血缘还近一层,二人本就情感深笃,那种锥心之痛,真是无以言喻!在这诗的最后,曹植写道:“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收涕即长路,援笔从此辞。”

这次离别,果然就是永别。曹彪再没有见到曹植,几年之后,被严加监视的曹植在封地黯然辞世,只有他留下的诗文,每一展读,令他流涕伤感。 

小船荡进芦荡,沿着两边高墙似的水道驶向湖沼深处,老兵们停止了唱歌,除了一个摇橹的,楚王曹彪和余下的士兵都搭上了弓,控好了弦,准备放箭。

只听船行水中和碰到两边芦苇的簌簌声,偶尔有一条鱼扑棱一声,钻进水里,湖沼里静得很,连一只野鸭也没有。士兵们就放开喉咙,大声地喊叫,想惊起芦荡里的野鹅,只有两只俗称“钓鱼郎”的白色水鸟从远远的苇丛中飞起来,在白花花的芦苇上盘旋着,然后又消失了。

每年在这个湖沼里,野鸭、野鹅、丹顶鹤、白鹳等飞禽多的是,王宫里不但有吃不尽的各种鸟蛋,下人进呈的禽鸟也很多很多。楚王下令,与民共享苍天之赐,允许民人下湖捕鱼、猎禽和拾鸟蛋……这湖沼虽属楚王的猎苑,但对百姓并不设禁。可是今年,不但百姓捕不到禽鸟,就连楚王亲自下湖也难得见到了。

船正行时,忽闻人声喧哗,就见几只官船,头尾插着旗幡,上面站满了执弓的士兵,向这边张望着,大声叫喊。一个校尉模样的人站在船头,向这边吆喝:“回去!回去!再往前走就放箭啦!”

这边摇橹的老兵就喊道:“这是楚王的船出来行猎,楚王就在船上!”那校尉叫道:“楚王多了个鸟?楚王敢犯法吗?快回去!”船上的士兵就发出一阵哄笑。

曹彪走到船头,对那校尉道:“这位官爷,王侯行猎,可在三十里内,这是朝廷的定制。我们还没走到二十里,以前都是以湖岸高冈上那排老柳树为界的……”那校尉觑着曹彪,问:“你是楚王吗?”曹彪道:“我就是楚王。”

那校尉冷笑道:“楚王也是长眼睛的吧?你睁开眼睛看看,哪里有什么老柳树!”曹彪手遮额头,向远方打量,只见那逶迤隆起的高冈上,果然光秃秃的,那排柳树已被伐去了。

那校尉道:“没什么柳树吧?我脚下就是界,再往前走你可就犯法了。快回去吧,否则我们刺史大人奏你一本,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啦!”曹彪立在船头,做声不得,半晌,回头对那老兵道:“往回摇吧!”摇橹的老兵调转船头,小船默默向回驶去,后面传来哄笑声。 

楚王自此再没有下湖去过,百姓更不能下湖了,他们的渔网都晾到屋顶上去了。朝廷新任命的刺史和监国使者到王宫里来过,他们坐着华贵的车子,周围有上百身着甲胄的骑士护卫着。他们坐在大堂上,虎着脸,没有动王宫的侍从们进呈的茶水和瓜果,对楚王训诫了一番。楚王曹彪唯唯称是。临走时,他们带走了楚王奉送的三十匹上好的绢帛。

刺史派出的官船几乎每日都在湖中游弋,没有人进贡一只禽鸟。冬天快到了,已经下了第一场霜,厨子鱼藿对楚王说:“给大王做一只家鹅吧,味道也差不哪去的。”“不,”楚王说,“我没有胃口,我不吃家鹅。” 
楚王每天躲在宫里读书,再不然就在王城根下看两个老头子下一种用石子和草棍儿摆的五道棋…… 

于是,这个人来到了楚王宫。

这里的乌鸦特别多,黄昏时漫天聒噪,现在都成排地栖止在城墙上。四方城门也已颓败不堪,年深日久,门扇都开裂了。

门上的铜钉大多脱落了,东、南两扇门还可以勉强关得上,但也得三五个守门的老兵费力擎住,像推一盘沉重的石磨般缓缓移动,那门就发出一种吱扭吱扭的声音,慢慢合拢来;而西、北两扇城门等同虚设,大约三年前,就不能开阖了。

白天,守门的老兵怀里抱着矛,倚着粗大的木柱,在太阳下打盹,天空常常落下乌鸦粪便,落得他们满身满脸,老兵们诅咒着,但他们无可奈何。他们连一个土块也抛不动了,乌鸦不怕他们。夜晚,他们索性就铺着草席,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了�

那个人穿着芒草编的鞋子,骑着一头小毛驴,背上背着一把长剑,肩头斜挎着一张弓,箭袋垂在腿弯处,可以随时取用。他在王宫前下了驴,向守门人说,他要求见楚王。

守门人见他年纪有五十上下,个头魁伟,一脸糙黑,问他求见楚王干什么,他指着毛驴背上那个大褡裢说,他射杀了两只野鹅,要献给楚王。说着,他打开褡裢,果然露出了野鹅雪白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