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的人啊,我可喜欢他了,我都喜欢他好久了……”
“那他叫什么名字?”
“不……不知道。”
“呵,你连喜欢的人叫什么都不知道,你还喜欢他干嘛啊。”我站在他边上,用拐杖戳了戳他的屁股,我是个坏脾气的老头。
“我有照片呢,我记着他呢……你,你什么都不知道……”说着说着他竟像个小孩子似的哭了,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害臊,直哭得涕泗横流,像是受了多大多久的委屈,终于屏不住要发泄出来一样。
我没看他哭过,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到后来真拿他没办法了,只好叉着腰放狠话道。
“我帮你找!不就是一张照片嘛。你下次过来……你礼拜天过来!我肯定就帮你找着了。”
他好像什么都听不到,自顾自蹲在树下呜呜地哭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只好强撑着老胳膊老腿,走到他身边扶着树痛苦地蹲下,轻轻揽住了他的肩膀,在怀里紧了紧。
“你别哭了,总会找到的。”
他闻声转头,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了我肩膀上。
后来我才知道,郑允浩没跟家里人说,一个人偷偷坐火车从上海回了老家。就是为了这张照片。
其实找到它并不怎么费劲,我后来挑了个还算晴朗的天气过去,就在那天站的位置旁边的一棵树上,发现了记号。准确的说,是树上刻了一个人的名字。
当初一定刻得极深,才能在几十年后还剩了一点浅白的纹路。
我蹲下来开始用手挖土时,哭得一定很难看。
埋在潮湿的地底太久,照片已经发糊了。里面人物的五官早就看不清。
“你怎么拿到这张照片的。”
“不要你管。”他瞪着眼睛戒备地看着我,把照片护在身后。
“你饿了吗,要不要去我家吃饭。”我睁着肿得跟核桃一样的眼睛,估计有点吓到他了。
“我还要找人呢。”
“要先吃饭才有力气找人啊,吃完饭我跟你一起找。”我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
我当然是记得这张照片的,我初中时有些孤僻,春游放风时大家都三五成群地野餐,只有我一个人什么也没带,躺在一块油菜花田里睡觉。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便探出了半个身子问啥事。有一瞬间我被阳光晃了眼,只听到咔跐是胶卷倒带的声音。
记得那时班长被我一通好揍,就是不知道照片怎么会落到了郑允浩手上。
我带着他回我乡下的院子,他嫌太远了,山路又烂,他走不动。
我只好递了拐杖扶手给他,自己拎着杵杆儿,在前边手脚并用地爬,一边把他往山上拖。
好不容易进了院儿,他精神立马就好了起来,一会儿说要帮我择菜,一会儿又说要帮我摆桌子。我简直怀疑他之前的体力不支都是装的。
我又是推又是劝,终于把这樽大神请到卧室安顿好,又回到厨房简单做了几个小菜。
我把在自己皮夹子里放了大半个世纪的照片取了出来,那是从他的毕业合照上剪下来的一个小块。倒不是因为受潮,而是被摸得有些模糊。那时他还是个小平头儿,露着两边的小虎牙,用现在的审美看就土得有些好笑。我想逗逗他,看,这小子是谁。然后把两张照片放在一起,装在一个好看点的相框里。
然后告诉他我喜欢他,比他还要长,还要久。问他愿不愿意将就一下跟我一块儿过日子。
一想到这儿,我就像回到了二十岁似的,浑身充满了劲头。
推开门看见他正躺在我床上休息,我轻手轻脚地进去,在离床还有两步的时候扑到了他身上。他并没有被我吓醒,在觉得不对劲儿之前我已经探到了他停止的鼻息。
我趴在他身上没动,嘿嘿冷笑了两声。对着他已经冰凉的唇亲了一口。
我记得很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冷山》,甚至能背出上个世纪的台词。
——只是等待一次爱情,也许永远都没有人。可是,这种等待,就是爱情本身。
所以郑允浩,我们这算不算……算不算是……相亲相爱了一辈子。
直到现在为止我都是感激上苍的。
过了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喜欢你吧。
郑允浩,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在心里嘶吼着,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我喜欢你啊……
也许是我苍老的心脏已经负荷不动这个喜欢的重量。
黑暗覆盖过来之前,我下意识环过了他的肩膀,在怀里揽紧了一些。
时间停止了。
而这些就是我记得的,关于我尚未告白时发生的所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