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刀与人
白净脸庞不太会打架的小书生……叫方兰生。
是附近一代某个很知名的寺里某住持方太大师的儿子。
和尚居然有儿子，这真是件奇事。
不过百里屠苏在发觉方兰生不是那个人之后，对他的好奇也就仅限于此了。
方兰生还在一面甩着被捏疼的手腕一面嘟嚷着要找他二姐评理。
百里屠苏对于方兰生那张憋屈的小媳妇脸完全无动于衷，又对芙蕖他们重复了一道：“认错人了。”
尹千觞笑嘻嘻凑过来：“哟？什么事啊师侄？难不成你调戏了人家小少爷么？”
方兰生涨红了脸叫嚷道：“什么……调戏啊！这木头脸莫名其妙上来就抓着我不放！谁知道他把我认成谁了？谁知道……”他忽然住了口，瞪圆了眼睛转过头看百里屠苏：“你方才说……我看起来像谁？”
尹千觞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望着百里屠苏：“师侄看到的……莫非是——晋磊？”
晋磊本是方兰生同胞兄弟，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幼时被过继给没有子嗣的大伯，所以方兰生一直称他堂兄。
两年前方夫人仙逝，他本是回来参加葬礼，谁知阴差阳错地与叶家千金叶沉香订了亲，他倒是一直在推委，说戴孝期间不能定这婚事……也不知叶家人是有多看重他这人才，愣是跟他耗了两年等他丧期满，岂料三个月前他跟着他师妹跑了。
他走了倒爽快，可苦了叶家跟方家的一干人了。叶家的小姐一看见相貌酷似晋磊的方兰生就又哭又闹喊“晋郎”，作势要扑的时候把方兰生唬得抱头鼠蹿，避之唯恐不及。
“晋磊那个混蛋啊……等我哪天逮着他我一定要……哼哼……”方兰生摩拳擦掌，咧嘴一笑。
百里屠苏默不作声，心中却暗暗道等你找到他只怕也死期将至了。
“哎，木头脸你告诉我，你真的看到他了吗？跟我一般模样？一身黑衣？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你看见他在做什么？他去向哪里？”方兰生给他端了一盘香喷喷的粽子，眼睛发亮地望着他。
他一句也答不上来。
他不确定那具体是个什么时间，也不确定晋磊是从何处而来，也不确定他之前干了些什么……他只是就在那时间突然看到了那么一个人。
如果不是那一刹那回眸，他又怎会看见他？
那少年好像是突然就出现在那个地方，突兀的不协调，不属于那个地方，不属于那片喧闹，不属于那个正午。仿佛是从地狱而来，带着冰冷的血雨腥风和漫无边际的黑暗。
“谢谢，我不需要。”他的拒绝引得对方嘟嘴不悦：
“本少爷亲手做的呢……你居然看不起我手艺……”似乎是很难过的样子。
他匆匆侧身，只做不见不闻。
“我想你堂兄大约会喜欢你的烤鱼串。”他突然说道，把方兰生搞得受宠若惊了，烤鱼串都掉到了地上。
“哎呀……木头脸你夸人还真是……委婉……”真是的，喜欢就喜欢呗，还要提什么晋磊……
百里屠苏指了指地上的鱼串子：“一筷子下去……整个脸都被戳穿了，想必他肯定很擅长串鱼串子。”
他说的是叶家大老爷的死状：太阳穴被一根筷子贯穿了整个脑袋，又快又狠。神仙都救不了。
方兰生顿时被他恶心到，煞白了脸儿把刚从火堆里捡起的鱼串子一把抛得老远：“木头脸你存心膈应人是不是？”
百里屠苏转了眼看夜空，心想跟你又不熟悉你有事没事来此地蹭蹭真是讨厌至极……活该膈应你么？
“我本想跟你打听点晋磊的事，你这木头却死不松口……真不晓得你是有心装神秘还是根本在遮掩……唉！要你松口透露一点点情报当真如此之难？”方兰生无奈叫道。
“性命攸关，不敢胡言。”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说。
“百里少侠的意思是怕你说了我就把你给杀了灭口吗？”方兰生大惊，“你不会……吧？”
“可不是……”百里屠苏半真半假地说，依然捻了一条鱼去喂阿翔。


尹千觞进门时，正好看见方兰生垂头丧气地往门外走：“咦？小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张受气媳妇脸？”
百里屠苏坦然自若地喂阿翔吃鱼：“师叔……”
“哈！不必这么客套……”尹千觞慢悠悠地踱进了院子，四下一扫，“难得几个小家伙不在，有几句话嘱咐你。”
“屠苏洗耳恭听。”
尹千觞看着一地银白的月光叹了口气：“我且问你一句：猎人用刀砍死了野狼，杀了野兽的……是人还是刀？”
百里屠苏一愣：“自然是人。”
尹千觞微微一笑：“那你端午时节看到的……是人还是刀？”
百里屠苏迟疑了：“师叔的意思是——他……可能是……刀？”
尹千觞抱住双臂，一脸的高深莫测：“传言江都花满楼多年前发生过一件惊天惨案，黑白两道三十六名高手齐聚在一堂，据说是为了夺得一本武林秘笈，也有说他们是为了比武论道，结果去的三十五人没有一人生还。”
“应该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花满楼被人烧成了灰烬，那些总瓢把子都不知死活了。”
“三十五人？”百里屠苏疑惑，“不是去的是三十六人吗？”
“三十六人中，有一个老奸巨猾的家伙，那日他没有亲自去，而且请人顶替自己接了请帖上门……花满楼惨案发生后不久，就是晋磊出现在琴川的时候了。”
“……！”百里屠苏沉下眸子，“唯一存活下来的那人……就是叶老爷？”
“正 是，”尹千觞笑道，“这惨案也有些莫名，受人之托追查此事……那时候酒鬼我还没有考虑到晋磊此人……我只知叶问闲是黑白两道上都很畏惧的人物……呵！还真是巧了——那日花满楼的集会，可不就是为了抢夺一本武林前辈遗留下来的刀剑谱？而叶老爷正好据说是个爱武成痴收藏成癖的人……一切证据矛盾似乎都指着叶问闲，谁知他今日忽然就死了。”
百里屠苏默默听着。
“今日跟你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你说你看到了凶手，在你没有确定他是杀人的人还是杀人的刀之前，这话不要随便说。昔日江湖上三十五条高手的人命可不是说着耍的！这凶手背后的势力很大，你莫要稀里糊涂地捅了马蜂窝——还好这话只叫你师兄师妹听见没叫外人听去——”尹千觞正在叮嘱，忽然见百里屠苏眉头皱起，“怎么了？”
“我……可能说过……对别人有透露过……”百里屠苏肃了脸色道，“对……方兰生。”
尹千觞一挑眉毛：“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我没有说太多……”百里屠苏眸光微黯，“我只是问他是不是端午时节出现在风满楼楼底的那个人。可是如果他……如果他认识晋磊……这件事可就……不好办了……”


萍聚（三）
方兰生此人，简单讲来就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而且幼稚又孩子气。嘴皮子又碎压根就藏不住话。
果然过不了几天，琴川城里沸沸洋洋传遍了某个木头脸把方家小少爷抓住认定是凶手的事。
传言越编越离谱，到后来就成了某个木头脸被凶案现场刺激到，成了见人就抓的疯子……
方兰生在琴川桥头看见百里屠苏黑着脸向他大踏步走来的时候吓得大叫一声，手上拎着的五花肉都被他抛了，抱头转身就跑。
百里屠苏腿长，用走的也能毫不费力就把他捉住：“跑什么跑，我看起来有那么恐怖吗？”
方兰生牙关还在打颤：“你……你不是说……被那凶手吓得精神分裂了吗？逮人就砍……”
“谁说我见人就砍？”百里屠苏冷冷道，“我现在只想扁你！”
于是他还当真准备这么干的样子，吓得那小少爷被他追杀了好几条街，直到他一骨噜钻入方家大门为止。
百里屠苏满意地转身准备离去，谁知下一刻那小少爷又跌跌撞撞地从门里冲了出来，一头栽进他怀里：“哎哟！我的头……”
方兰生还没有说完，看清楚眼前人是谁后马上变了脸色。
后面呼呼喝喝围上了一大伙人，定睛看那家丁的服饰，居然都是叶家的。
“你……你们做什么？拿刀拿枪的，寻仇么？！”方兰生有些结巴地看着背后那一大圈人。
“哼！问你自己啊！你们方家若是心里没鬼，怎会不生不响地在这几日内举家都迁走了？”那头目盯着方兰生阴阴地笑，“你倒是说说看啊少爷，你们这么大一方家为何如今只剩你一人了呢？为何这方家的宅子都空了呢？”
“你……”方兰生脸色煞白，焦急中还不忘反咬一口，“你们私闯民宅！有何居心啊！”
那边的人早已不耐烦，一声令下就要动武，方兰生反应却是奇快，不待那人把话说完忽然素手一扬，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召了满天水雾，迷蒙了众人的视线。然后他转身拖了百里屠苏的手拔腿逃了。
跑过集市跑到渡口跑到了珍珠滩。最后停在了虞山，方兰生捶着腿叹气：“哎呀，这个搞法可不成啊！小爷我快断气啦！”
他这才注意到被自己一路拖来的百里屠苏，那家伙一脸的坦然，丝毫没有被救的感激或者自觉：“喂，木头脸！”他没好气地说，“你倒是说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何必担心呢？”百里屠苏果然表现得里外如一的冷，“他们要抓的是你又不是我。”
方兰生被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你你……”“你们家果真空了？”话虽说得很绝情，但是百里屠苏并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得那么幸灾乐祸，“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么？”
当然百里屠苏也并不认为方家在这节骨眼上举家搬迁是突然心血来潮全家上下要去渡假消暑。
只是……他们若是真心想躲开叶家人的麻烦，怎么会把方兰生一人留在敌人环伺的琴川？
方兰生含糊地说：“知道……不过我被安排了别的去处。”
“安排”这个词让百里屠苏神色微动，但是很快就被他压下。
不紧不慢地携了方兰生的手：“既然有去处，我便送你一程如何？”
方兰生闻言眸光大亮：“哎呀那敢情好！少爷我多了个免费保镖！啊？不是免费？”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结果是他方小少爷得到一个并不免费也不称职的保镖，百里屠苏倒是得了一个省事的厨子跟倒贴的钱袋。
到了江都花满楼，百里屠苏看着方兰生欢天喜地地询问他堂兄的动作，回答却是令人失望的一无所知。
现在处境比较麻烦的是……方兰生眼下无处可去了。


萍聚（五）
“当你尚是懵懂的时候，你是不会清楚一颗玻璃珠子跟钻石的差别的。”
方兰生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点忧郁，望着一群野小子在地上打滚玩弹珠，不知怎么就发出这样的感慨。
他们在甘泉村过了好长一段平静无波的日子了。同吃同住，白天屠苏跟村里的猎户一道外出，方兰生就兼职夫子教村里的小孩子识几个字。
百里屠苏弯着腰认真地看着老人编竹篓，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由得抬起头来瞧瞧方兰生：
“怎么了？”
“啊……我只是……”方兰生含糊地说，“在胡言乱语……你知道，我教书的水平也就那半吊子，自己都不怎么认真，教人……就更加糊涂。”
“嗯……你终于承认自己是个误人子弟的家伙啦？”百里屠苏又去看老人家编竹篓去了，“中午我想吃松鼠鳜鱼和槐叶冷陶。顺便弄点五花肉给阿翔。”
“不要把小爷我当小的使唤啊！”方兰生有点生气地叫道。
“抱歉，”百里屠苏瞟他一眼，“实际上……因为你这么多话……我一直把你当老妈使唤的。”
方兰生气炸了：“啊！你这个混蛋！我不做饭了，你喝西北风去吧！”
“时值盛夏，根本就没有西北风。”
“那你就滚去中皇山喝西北风吧！”某个被伤了玻璃心的少爷赌气地喊道。
当然中饭还是照常吃的，某个木头脸的少侠端着粥皱着眉送到某少爷嘴边：“吃饭。”
“不－－唔……”一张嘴就被塞了满口的粥。
“不吃我就把你扔中皇山去喝西北风。”某木头说这种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吓得方小少爷不敢不从。
“等小爷我出去……我要跟我堂兄说……哼！”方兰生气哼哼地道。
“然后呢？”百里屠苏淡淡地问道。
然后方兰生傻眼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之后的事……谁想得到那么多呢？”方兰生垂下眸子轻声说，“我倒觉得……眼下挺好的，就在此地消暑安然渡过一个夏天……差不多就可以了。”
出去后，再找他堂兄吗？或者他是想跟他亲戚会合呢？
“可以，最好……是能够跟亲人在一起吧！”百里屠苏注视着摇曳的红烛，“你们中原人是不是有句老话叫作‘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木头脸……”方兰生困惑地眨着眼，望着明烛摇曳下百里屠苏那静静的侧颜。
“我的父母姊妹兄弟，亲戚友邻……在我五岁的时候全都死了。”
方兰生睁大了眼睛：“木头脸……”
这是方兰生第一次听百里屠苏谈起他家的事情。
“灭族血仇，此生不忘！百里屠苏只要活着还有一口气，就要手刃仇人！”百里屠苏的眼中泛着冷冷寒光，“所以说……从某种程度上讲，对晋磊此人……我还是相当佩服的－－为杀一人，可以埋伏两年，忍耐两年，若不是心中的执著太顽强坚定，他怎么可能接连两年都忍着仇人在自己眼睛底下快活享乐？”
方兰生叹了口气：“所以你想找晋磊，难道就是为了向他表达你的钦佩之情吗？”
“我还想问他……手刃仇人的滋味……究竟如何？”
方兰生看起来对这个话题已经疲倦了，揉着眼睛说：“那等你杀了仇人之后再找他吧！现在说这个没意思。”
方兰生所在的私塾，就是一间稍微宽敞的竹屋而已。高高矮矮地摆着几张凳子，就够小孩子们读书写字了。
雨天的时候百里屠苏也会来接他，撑着伞在门口等，站得跟标竿似的。
“你真不该来得这么早……小孩子都看你去了没心看书，”方兰生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不止是小孩子，大婶大娘大姐小姐也都喜欢看你，不是吗？你看那边那个目光火辣的大辫子姑娘，已经看了你起码半个时辰。”
百里屠苏沉默地站在屋檐下，看着那雨珠一串一串地落：“等雨小了……我们就走。”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减小的意思。阴暗的天际划过一道道的耀眼的闪电。
那个大辫子的姑娘见他们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忽然就鼓起勇气走过来了：“喂，你是叫‘木头脸’吗？”
百里屠苏瞟了瞟笑得东倒西歪的方兰生：“我叫百里屠苏。”
“嗯……苏苏……”那姑娘玩着辫子，不过没有任何娇羞的形态，“我婶婶请你和方先生去我家吃饭，可以吗？这儿离我家不远，走过去不用淋雨。”
方兰生微微张大了嘴，连连摆手：“喂喂，那可不行……”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百里屠苏似乎没有看到方兰生推拒的神色，“能不淋雨真是很好。”
“木……木头脸……”方兰生有些口吃了，瞪大了眼睛望着百里屠苏，好像突然不认识这个人了似的。


萍聚（五）
“我在想……木头脸你三天两头往风晴雪家跑，是不是……对人家很有那么点意思啊？”方兰生脚尖踢着石子儿，吞吞吐吐地说。
“是又如何？”百里屠苏的回答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干脆。
方兰生小小地抽了口凉气，不由自主抬起头来看着百里屠苏那张淡然的脸。
这张脸实在是太淡定了，即便是说破心事也带着那样的理所当然，或许……百里屠苏对待感情是从来都不必如方兰生那般扭捏的。
方兰生垂下眼帘继续欣赏他的脚丫子：“有喜欢的人……心里就有了牵挂吧。对寻常人来说这是件好事，可是对你这样的人而言……”
“我又怎么了？”百里屠苏追问。
“你……”方兰生迟疑片刻后，说出来的话却好像完全不是那回事，“你觉得幸福快乐就好。”
“这种事情……不是你说快乐就是快乐的。人生在世，就有牵连不断的烦恼。哪真有十全十美的生活呢？”百里屠苏说这话倒并非是不领情，“抱歉，我不是对你好心的祝福心怀不满或者有所讥嘲，我只是……说我自己的感慨罢了。”
“我明白，”方兰生叹道，“你的意思是你的烦恼牵挂已经太多了。”
“即然已经很烦乱了，再添那么一两笔其实也无所谓，”百里屠苏难得牵起嘴角笑了一笑，“风晴雪制造麻烦的能力，你永远都想象不到。”
很快方兰生就领教到了何谓真正的麻烦了。
那姑娘一日三餐的那厨艺……简直羞死唐门恨杀五毒，除了可以烧厨房，还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必备良品。
但是百里屠苏似乎是乐在其中：“这很可爱，你不觉得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在犯胃溃阳，嘴唇乌紫，满头虚汗，方兰生端着银耳莲子汤一勺一勺地喂他，一面吐着舌头：“少侠你真是受虐体质，为爱牺牲这么大，连我都被你感动了！”
“你们准备……何时成亲呢？”方兰生问道，“女方家长对此事可有意见？”
“很快，”百里屠苏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淡定，“等她家长回家，就可以定下此事。”
“希望你们能够一帆风顺的好，”方兰生说，“能够看你过得平安开心我就很满足了。”
但是事情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
有句话叫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夕旦祸福。
百里屠苏与方兰生道别的时候整张脸阴沉得跟那天气一样，感觉很快就能爆出闪电来似的。
“她被‘江上飞卿’的人抓走了，此人与我有宿怨，而且对女色极其……”百里屠苏面色极是难看，“我今晚要去江都，乘船连夜追赶她，不然她可能会被……”
方兰生的面色也白了：“她一个乡野姑娘，平白无故怎么会被江上的水贼给抓去？！难道是……”他按住桌子缓缓站起，“难道是‘江上飞卿’此人与那日追杀晋磊的杀手有些牵连？”
百里屠苏没有说话，转身推开了房门：“我不确定，我只知道我必须赶快去找她。”
"等等！"方兰生喊住他，“沿江一带驻扎了多少水贼你知道不知道？江上飞卿这次来……肯定是有备而来啊！这江上，每隔二十里一水寨，你以为是那么好过的吗？”
百里屠苏冷冷拔剑：“百里屠苏此剑可不是平白的摆设！”
“少侠……”方兰生没好气叹道，“仗剑天涯是很爽，但是前提条件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不觉得等你一路从江都杀到青龙镇……就已经迟了吗？”
“你……”百里屠苏迟疑了片刻，“你想说什么？”
“我陪你一起去！我帮你把风晴雪找回来！”方兰生坚定地说。

苏兰-萍聚（六）
舟行如风，月下茫茫的江面仿如被利刃破开，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痕翻涌。
方兰生的脸颊在月色下白得仿佛透明，乌黑的眉紧紧蹙着，忧郁地望着茫茫的江水。现在他安静得很，注意力全放在手中的桨上，运力一划，小船就被撑开好几里。
百里屠苏抱着双臂沉默地立在他身后，望着江里随水漂流的明月，听着那轻微的划水声，心中明亮得宛如这皎皎月色：方兰生的功夫，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的三拳两脚，单说摧动这舟行千里的内力，比自己都过之有所不及。
一路行来极是顺利，水上是有水贼想来劫持，但是方兰生舟行太快，根本就拦之不住。
“我听说江上飞卿此人行事大胆，喜爱穿得浑身金灿灿的行头四处炫耀……”方兰生道，“即便是自己的行舟，也要漆得如同黄金屋子一般……那我们岂不是很好找？”
百里屠苏眯着眼睛望着沉沉的江面，方兰生蓝白的衣袂在风中翻飞飘摇着，像是悠悠的浪花。
远处天水相接处终于出现了一点亮光。
是金子一般的星芒。
方兰生的眼睛亮了起来，百里屠苏却眼神一暗。
“哎呀！真是好运！”他欢喜得拍手，“木头脸，咱们快点追你老婆去！”
百里屠苏嘴角抽动了一下，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握紧了手中的剑柄：“那就快点吧！”
舟行愈急，快若流星，直追那一点金光。
终于在茫茫江水之中会上，却只闻“轰”的一声巨响！水花飞溅！
两船竟然堪堪撞上？！
方兰生吃了一惊，扭转头去看着那个夺了他的桨的人：“木头脸，你……”
百里屠苏冷冷道：“你先看看那船里的人是谁。”
从被撞破的黄金舟子里果真走出一个浑身金灿灿的人，如传说中一样金光闪闪，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无不散发着一股土鳖暴发户的气息，然而当那人取下黄金斗笠的时候，方兰生又愣了一下：
这人居然是风晴雪？
真的是风晴雪，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辫子还塞在脖子里，依然是那么水灵剔透的人儿，手里却轻轻巧巧地提着一把一人高的巨大的镰刀。
“苏苏，这就是晋磊吗？”那姑娘用清脆的声音唤他，眼睛却看着方兰生，好奇地打量着他，好像从没见过他似的，“我听你说起的时候，还以为是多么凶神恶煞的人……原来看起来比我还幼小呢。”
说话时，她已经拎着那巨大的镰刀踩上了他们的舟子，船身因她的重量晃了一晃。
“喂！你！”那姑娘的镰刀冲着方兰生的鼻子，“你跟他——到那漏水的船上去——照你们玄机门的规矩，赢的人才能上这条完好的船，输的人就预备在这江中喂鳄鱼。”
江湖中有个神秘的杀人买命的组织，人称“玄机门”。
玄机门以其奇诡莫测的作风著称，它最知名也最神秘的两件事物，第一就是他的杀手，第二就是他的布置。
玄机门下到底有多少杀手，没有人知道。
江湖人只知道的是，玄机门内有两个人，是万军间取敌首级的人物，一个是“影煞”，一个是“血煞”；一个使刀，一个使剑。影煞作风狠辣，若要作案，所做必是牵连大片的惊天血案，江湖上几个帮派一夜间无声无息地消失，明眼人一看就知是谁的作风；血煞办事凌厉执著，若要杀人，就算你藏到十八层地狱他都能把人挖出来干掉。
玄机门在江湖出现的三年来，因其行事诡秘让江湖人人人自危，于是武林万教也组织了不少人物想彻查此组织，但是还未安排妥贴，领头人物就会被发觉横死家中，尸首边插着玄机门的铁令。据说武林各大家族里都有玄机门的卧底，你身边的人，枕边的人，甚至包括你自己的影子都不可信。
玄机门在哪里？没人知道。
玄机门里的人是什么样的？没人知道，包括他们自己都看不到。
玄机门，没有固定的地方，只要他们头儿一声号令，他们就能从花满楼迁去青龙镇。
门里的杀手都是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事情。即使是会面接头，双方都会戴上特制的面罩，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对面都认不出是谁。
所以即使是并列最高阶位的双煞，也是未曾谋面的。


“既然你猜出我是谁了，”百里屠苏缓缓道，“今日我为何杀你，你应当是明白的吧？”
方兰生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原来如此……根本就没有‘江上飞卿’……一切都是你的试探，对不对？久见了，朋友——想不到玄机门的‘血煞’竟然是少侠这般出彩的人物，在下佩服至极。”
百里屠苏冷冷道：“玄机门中三十六名杀手，‘血煞’‘影煞’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人物，共事三年整，今日才得见‘影煞’阁下的真面目，百里屠苏亦死而无憾。”
“虽然知道这么说很蠢，不过人之将死……”方兰生笑了笑，“若不是琴川风满楼下望你一眼，凭杀手本能认出了你身上的血腥气的话……我好几次差点以为你只是个正义感过头的少侠而已……”
百里屠苏目光一闪：“你早已知道……知道我在追捕你……今夜你还陪我来？即使有可能这是我故意设下的陷阱你还是来？”
方兰生苦笑：“我真心把你当朋友，所以朋友有难，我一定要帮，即便知道你有九成可能会杀了我，我还是为那一分你真的需要我的可能来帮你。”
百里屠苏看着方兰生苍白的脸，感觉这人一瞬间好像苍老了十岁一样：
“你不该相信我的……既然你早已猜到我是来奉命杀你的话……或者……最早，你就不该在花满楼围剿三十六路高手的时候失手！”百里屠苏盯着方兰生，一字一句道，“花满楼任务，本是万无一失，谁知三十六名杀手，仅有一名落空，失手的竟是以狠毒缜密著称的‘影煞’？！”
方兰生苦笑：“叶问闲老匹夫着实狡猾，让他走脱，是马失前蹄……是我失算。”
百里屠苏“哼”了一声：“因你这次失误，牵连了玄机门一干人，为了不把门中秘密暴露，我已将花满楼一案中参与的另外三十四名杀手全部杀死！而你……晋磊！就是最后一个要灭口的对象！”
方兰生微微一笑：“是～是～是～我失手造成的后果我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台面话说完了么，百里屠苏？别把我当傻子！玄机门的花满楼一案，若不是有人走漏消息，叶问闲那老匹夫又怎会逃出我的布置？！害我无法完成任务被门里同袍追杀的，不就是你——‘血煞’吗？！我在叶家潜伏两年，早已打听出玄机门内有他们的暗应，能够取得最机密情报并且让那老匹夫走脱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白皙的食指百里屠苏心口！
“费尽心思要置我于死地……少侠你到底所安何心？！别跟我说我屠过你家满门，你我一同出道，对对方都不知根底，哪来的仇恨？！”方兰生冷冷道。
“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家族全灭之事？”百里屠苏淡然道，“主事者，就是玄机门门主！那时我躲在山洞的秘道里，才逃过一劫，也因为从仇人的谈话里得知了他们的身份。”
“我与你一般，都是潜伏的复仇者，只不过晋磊要杀的人是叶问闲，我要杀的，是玄机门门主欧阳少恭！”百里屠苏拔出了寒光冷冽的剑，“现在你明白为何我处心积虑要除去你？！”
方兰生的脸色有点白了：“因为我是玄机门内除你之外最有用的一把刀，所以必须除去这最大的障碍？！”
“是！”百里屠苏说，握剑的手都没有颤抖，“你因任务失败而落跑的事令门主寝食难安，所以你现在是门内的头号公敌，只是传你死讯回去还不足以让门主心安，欧阳少恭……必须亲见你人头才会甘休！所以这也是我能够接近并且刺杀仇人的唯一机会！”
“要你项上人头，为我之复仇开路！”腥红的剑在月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百里屠苏的眼中映着冷冷月色，流着沉沉江水，紧紧锁住眼前那个白衣蓝衫的清秀少年。
方兰生哈哈笑了起来：“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执著于晋磊的真正原因！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昔日晋磊加入玄机门，隐忍数年，只为杀了叶问闲，谁知这身后还有一个百里屠苏？！好！好！好！哈哈哈哈哈……”
纵声狂笑，他竟似开心无比，好像刚刚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笑话。他笑够了，才擦去笑出来的泪水：“也罢，同是复仇人，今日我就与你一决生死！”
寒芒一闪，百胜刀已出鞘。提气跃起，足尖点在沉了一半的黄金舟上。
一刀一剑，对峙在茫茫江上如银月下。
风晴雪紧张地看着他俩，忽然开口道：“喂！你！若你杀了苏苏，我就随他一道去死，你帮我把尸体葬在他身边。同样，若你死了，我帮你安葬，你有没有什么遗言？”
方兰生奇怪地看着她：“你爱他？”
风晴雪点头。
百里屠苏道：“我不需要你陪我死，你把我的骨灰带回故乡就好了。”
风晴雪却摇头，眼泪都流了出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爱什么人恨什么人，我要怎么活，我要为谁死，你都管不了我！”
百里屠苏没有说话，方兰生却叹了口气：“看来你这姑娘也是个痴人……”他看着风晴雪的目光里盈满了同情，还有嘲讽，“我们都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缓缓将百胜刀横自己颈上：“大仇已报，亲朋也已安置，此生已无所恋，不如把这项上头颅送你做个人情！”
百里屠苏脸上变色：“不战就宣败，你这是玩弄武者的尊严！”
方兰生黯然道：“非是我不愿战，只是大仇已报，执念已消，已经生无可恋……再也运不了百胜刀了。”
他淡漠地看着风晴雪：“我死后，尸体连同百胜刀一起埋在甘泉村。墓碑上……请刻上晋磊的名字。”


“惊讶吗？又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害怕吗？”晋磊笑得扭曲了，一句句一声声地靠近，月色下那苍白俊秀的熟悉脸庞逼到了他眼前。
“我不可能错认……”百里屠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的确是很相似的一张脸，但给他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他忽然醒悟了，“那日琴川风满楼下的人，根本就不是你？！”
他一直相信自己的眼力与嗅觉，那日看到杀了叶问闲的人之后，就牢牢记着他的模样与气质。
所以他最终盯住了方兰生。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晋磊是有理由要杀叶问闲的人，但是杀叶问闲的人不一定非要是晋磊。
“他与我……好得就像是一个人……叶问闲是他杀的还是我杀的，都一样……”晋磊走向那坟头，轻轻抚摩着墓碑上的纹路，他黑黢黢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月色。
“幼时我师父因为一本刀谱惨遭满门屠戮，只有我与师妹躲过一劫，那时候……我就日日夜夜筹备着复仇的计划！”
“苦心守候十载，隐忍潜伏三年，终于能够接近叶问闲那老匹夫——却在花满楼一案里因有人故意走漏风声，害我功亏一篑！十载心血，十载艰辛，全数成了梦幻泡影！”晋磊紧紧握住那墓碑，指节都握得泛白，“那时……又值我师妹病逝……我在惊怒之下，旧疾复发，病得神志不清……那时候是……他……”
“他夺下我自刎的百胜刀，抱着我说……说‘你是我兄弟，所以，你的罪，我陪你一道背！你的仇，我与你一道报！下地狱，入无间，方兰生也会陪你一道！’”
“我一直都在……在青龙镇附近养病。神智有时候是清醒的，有时候又不那么清醒……那时候我……醒来后，才发现他给我的信……”
晋磊盯着百里屠苏，一字一句道：“可惜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素手一扬，几张纸片飞到百里屠苏面前。
【哥：我委托哑伯照顾你，他是方家最忠心的仆人，请安心养伤，望你一切安好。】
【叶问闲已死，我好像被有点麻烦的人物盯上了，你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引开他们。】
【来人似乎并非等闲之辈……】
【此人似乎是专程针对晋磊而来，观其形色，似乎又与晋磊无甚仇怨……或许是玄机门的一流杀手……】
【兄长，日前你与我说的，在玄机门内破坏了刺杀计划走漏消息的人……是否即是此人？此人行止看似大方坦荡，却极坚韧顽强……亦是心怀报复之人……】
【今番死劫难逃，方兰生此去，定会埋骨此地……唯愿兄长安康，福寿绵长。】
这是最后一张纸，大部分的字迹都被泪水打湿，已经模糊不清了，信的背后还有几行小字：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
百里屠苏面色煞白：“他……他……我终于明白了！我明白了……”
原来如此。
方兰生说的……不该爱上的人，根本就不是百里屠苏！
他说的是晋磊！
一开始就是为了晋磊，为了晋磊，假扮他完成未完的意志；潜入叶问闲家的是方兰生，杀了叶问闲的还是方兰生！
只是那日他想走脱的时候，看见了百里屠苏。
他肯定听说过玄机门的“双煞”的故事，从百里屠苏那与他兄长极度相似的冷酷气息中他嗅出了不安的味道——这人来者不善。
他被百里屠苏盯住，是……故意的，故意把他诱开，这样，百里屠苏就不会去追捕真正的晋磊！
他们本是兄弟，要装成一样，要想蒙混过职业杀手的眼睛，本是极难，但是百里屠苏没有见过真正的晋磊，他从头到尾就只见过方兰生。
所以方兰生故意误导他，用拙劣的演技和粗劣的谎言来迷惑他，愈是虚假，愈发显得逼真。那些有心无心的天真妄语里埋伏着一个最大的陷阱——就是要他认为方兰生就是晋磊！
最后一夜的追捕，他其实知道那是陷阱。
但是他必须去。
如果他不去，那么以百里屠苏的手段，迟早会找上真正的晋磊。
所以明知是陷阱他还是要去。
他必须死，死了之后玄机门的人才会停止对晋磊的围捕，百里屠苏才会停止对晋磊的陷害。
假的晋磊死了，真正的晋磊才会有生存的机会。
所以他到死都不肯拔刀。
拔刀就会暴露他真正的身份，只要一出刀，方兰生一定会被认出不是晋磊。
所以才制造那样的假象，假装是一个被伤害的，对人生失望的，生无可恋的人。
一开始那样对百里屠苏，就是为了这临死的谎言的圆满完结——一个冷血的杀手不可能无缘无故不拔刀不反抗就此撒手，除非是受了很深很深的情伤，才会这样绝望离去。
事实上他自刎的那一刻是在笑着的，神秘的微笑，对着那看不到的人。
到死他都要让百里屠苏认为他才是晋磊。
“他……他对你……”百里屠苏看着晋磊冰冷的脸上血红的眼睛，只感觉难以置信——这真是奇怪，自从方兰生死后他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哪里有说不通的地方……似乎一切进行得太顺利让他忽略了什么重大的问题……
如今一切都明白了。
那时候那少年言笑晏晏地挽着他的手，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似是而非的欢喜嗔怪，似假还真的意气交投……
只是迷惑他的假象罢了。
让他相信，方兰生对他真的是有感情，要他相信，方兰生真的是很信任很喜爱木头脸……
最后才有那个不战而死的理由。
生无所恋。
可笑！
他此生最大的留恋，就是晋磊！
百里屠苏回忆起方兰生临终前的微笑，神秘的月下，温柔又嘲讽地看着他和风晴雪，似乎是嫉妒，又似乎是祝福。
他看到晋磊的手按住了百胜刀：
“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血红的眼睛盯着他。
他却发觉自己无法下手。
因为对面的晋磊……太像方兰生。
那人临死前的话“没有了执念，就无法再用百胜刀”，简直就是一种预言！如今百里屠苏大仇已报，心中又全是背负着对方兰生的愧疚，面对酷似方兰生的晋磊，半疯半癫的晋磊……怎能再挥动焚寂？！
一直被爱着的人是谁呢？
……困惑纠葛，愧疚，缠了他一个月的时间堪比半生。
如今才发觉那爱其实是错觉，真正的感情，正寄托在对面那索命的幽灵身上。
怎不令他苦笑？！
他又怎能对方兰生此生最在意，牺牲了性命也要保全的人下手？！


几点寒鸦飞过惨白的圆月。
风晴雪被那聒噪的鸦声惊醒了美梦，夜风吹开了她的窗子。
“啊！”一声惊叫，含着说不清的欣喜与讶异。
窗前站着她日思夜想的对象，脸色惨白，浑身浴血。
是百里屠苏。
可是他背上背着的人是……
“天啊！”风晴雪捂住嘴，“他……晋磊他不是已经——”
“这是晋磊，不是方兰生，”百里屠苏来不及解释太多，“方兰生……死了，晋磊是来找我报仇的。”
“我方才……拼着承他一记百胜刀把他打晕了……”百里屠苏指了指血流不止的肺部，那刀子还插在胸口，“别拔……容我把这最后一口气……说完！”
他把晋磊缓缓放到榻上，再也支撑不住倒入风晴雪怀中，苍白的容色却平静如斯：“不要哭，晴雪，我已经没救了……但是请你在他醒来之前，处理好我的尸骨……待他清醒，就跟他说……‘百里屠苏已经胜了他，早已自行离去……若要报仇，约定二十年后风满楼下再战！’”
让晋磊活下去，是对方兰生的歉疚也好，是对百里屠苏的仇恨也好，这是方兰生最后的遗愿。
他伸出无力的食指揩去她的泪水，淡淡地说：“你看……你还要替我守着这个秘密，你不能死，你死了，晋磊就知道你是给我殉情，他就会发疯，崩溃……没有了仇恨的支撑，他这人很难活下去，所以，请你一定要活着，假装我还在……活给他看着……”
风晴雪咬着唇，却忍不住滚滚落下的泪水：“你都已经死了！为何还要用仇恨激励晋磊活下去？！”
百里屠苏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渐渐黯淡的光芒凝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际：“因为……哈！谁知道因为什么呢？”
曾经携手相谈，曾经欢笑并肩的那个人被自己亲自逼上死路。
曾经说着“能够看你过得平安开心我就很满足了”的那个人，根本对他就没有心。
那么最后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那牺牲了一切的人最后的一丝希望？
能够回答他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或许追究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也渐渐接近了那幽暗的黄泉。
空气里有幽幽的檀香弥漫，他伸出苍白的手颤抖着想要挽住想象中那片蓝白的衣袂，最终却是无力地垂落：“兰生……”
（全文完）


后记……
啊呀……抱歉当初写标题的时候忘记加上“暗黑向”了
这文哪里暗黑了？我说全体都黑了~天下乌鸦一般黑的时候就分不出谁更黑了……
晋磊是复仇的人，百里屠苏也是复仇的人，两个顶顶牛逼的杀手交会于杀人组织玄机门。
晋磊谋划了十年要杀叶问闲，百里屠苏亦是谋划十年要搞垮玄机门整死欧阳少恭，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晋磊正要对叶问闲下手的时候，百里屠苏横插一脚，害得他任务失利，因而被玄机门追杀。百里屠苏就是要利用追捕晋磊的机会获得门主欧阳少恭最大的信任，借机杀了欧阳少恭……
但是晋磊那时候受的打击太大，精神失常了，于是方兰生就为了他，继续他的意志，冒充晋磊的身份杀了叶问闲。但是当天就被百里屠苏盯上了。
方兰生凭直觉发觉百里屠苏的杀手的本质，知道百里屠苏是为了追杀晋磊而来，可能就是晋磊的宿敌。于是就半真半假地跟他纠缠拖拉着，最后还是得知逃不过百里屠苏的调查试探，就故意让他认为自己是晋磊，自己死后，晋磊就不会再被百里屠苏追杀……
百里屠苏复仇成功了，前面的骨髓还没完，“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而弹弓在下尔”，他才把欧阳少恭给杀了，转头晋磊就找上了他……
这是没完没了的复仇，但是比较好的地方就是……方兰生的牺牲让百里屠苏不忍对晋磊下手，最后百里屠苏也没有让风晴雪为自己复仇……仇恨终究还是被终结了TvT！
你问我感情的问题……方兰生无疑是很爱晋磊，也许仅仅是兄弟之爱而已，也许不是，他说“不该爱上的人”，到底是迷惑百里屠苏的谎言，还是对自己为晋磊至死不渝的付出的感慨……很难讲啊……
百里屠苏无疑对方兰生还是动了心，因为一开始他以为欺骗方兰生的人只有自己，内心深处，还是隐约喜欢方兰生的个性的……所以最后，明知道被骗了，还是不忍辜负他最后的期望，也不忍指责方兰生任何地方，在他看来，自己满手的罪业是无权指责方兰生的。
至于晋磊，TvT他也很爱方兰生，不过……就是普通的兄弟情而已啦~相信他醒来之后，肯定会充满干劲地活下去的。因为他后半辈子估计就要以打倒一个不存在的人为目标了~不过风晴雪姑娘恐怕就会很可怜了……
全文都是爪机码字的……那时候的思维，很跳脱呢，似乎总有些什么没有表达出来……


唉~Happy Ending的番外也没可能了，顶之~

刚开始的时候看着有些没有头绪，后面看着又以为文中的方兰生和晋磊是同一个人，直到最后才知道原来方兰生在假扮晋磊而已好吧看完之后有点凌乱......屠苏对晋磊又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另外爪机码文辛苦了

如果有HE番外，求番外啊我看着挺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