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五十·面影
这篇内容非常琐碎。写下它时惟一的希望是不要让我忘记这个人。他的名字，他的事情，他的永远无法被替代的温柔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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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的光线，有如流金散落在盛夏露草色的晴空里。花树繁盛的枝叶，散发着夏季独有的微醺而灼热的气息。花叶间投下的光影，摇曳在山谷内薄青色的池水中，明亮若满池碎金。
时至今日，我再度回到故地，望向眼前这一片葱郁高大的树木、潮湿鲜艳的花朵，回忆起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他常常站在距我一臂之遥的地方，被浴衣遮挡着的纤瘦的身影、日光映照下的菖蒲色的长发、转身之后在风中被吹卷的和服的衣角、面影里安静而柔软的笑容。那些如同梦境般虚无的影像，交替着重现在我的意识之间，在我逐渐被黑暗所吞噬的时间里，成为我生命中全部的救赎。
「因为…土方先生的性命，是比我自己更加重要的东西啊…」
……
前半生的十六年——在鸭川，在京都，在试卫馆，在壬生寺——与这个少年的相识，既是命运的劫数，亦是宿命予我的最为贵重的恩泽。
「我叫总司，冲田总司。」
那个夏天，他扎起高高的马尾，换上浅葱色队服。深紫色的眸子在背光的阴影里映得更为浓郁，他看向我，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安心的笑容：
「对不起，土方先生，这一天…让你久等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露出那样无害的笑容…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啊…)
第一次握刀时的神情，那个决绝、冰冷的眼神，你说着「就因为我拥有这样的力量，才会害死周围的人。我的父母，才会死…然而，即便拥有这样的能力，还是没有人需要我，不是吗？」
逆着沁凛的月光站立在眼前的少年，如同魔鬼般骤然收缩的黯紫色瞳孔里，那时深藏着的令人心痛的感情，又是什么呢。
「将来有一天，如果你变得足够强，并且承诺永远不在我面前哭泣，我就会需要你了。」
（如果那时，我没有说出这种话来，你所拥有的，一定是与此截然不同的人生吧…）
……
……
不知不觉已行至傍晚，头顶是混杂着秋樱的珊瑚色夕阳，即便是盛夏季节，入夜前的黄昏也依然会有些微凉的晚风。那天的这个时候，他也是一个人坐在屋前，安静地抬起头，透过繁复的树木凝望着相同的天色么。这样的场景，尽管已无数次想起，胸中仍郁结着无法散去的疼痛。
「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土方先生，保护大家…所以…无论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即使就此堕入黑暗，化身为鬼，我也一定可以在那样的路途上走下去…」
沉积着乌云的雨夜，细雨打湿了他沾血的衣裳，他单手撑剑跪在地上，抬起另一只手遮住被敌人鲜血染红的面容，消瘦的身体在黑暗里愈加苍白。
「总司，看着我。」蹲下身，抓住他带血的手腕。在靠近的一瞬间看到他垂下的眸子里涌出的泪水。我停止动作，感觉到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仿佛在一点一点塌陷着，忽然钝痛得无以复加，「起来，跟我回去。」
（这样肮脏的我…怎么值得你如此义无反顾？……）
我动了动嘴唇，看着他嘴角渗出的鲜红的液体，却终于没能说出口。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
已经走过漫长的道路。无论是对剩下的生命而言，抑或是已经经历的过去的时光。这个人，就像从未消失过一样。他习惯跑到我身前，一边怀抱着和果子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面对着我笑个不停，有时会做个鬼脸，然后转回到我身旁。他一直单纯得像个孩子，但我知道，他的内心，其实比任何人都要难过吧。
（一味地想要把你留在身旁，这样的我，是何等的任性啊。）
近藤送他去千伏谷的那天，我没有一起跟去，借口屯所的事务而推脱了。临走时，我去房间看他，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若有所思，时不时一阵急促的咳嗽。他的菊一文字就在身边，他伸出左手轻轻地抚摸着这把被他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爱刀，但他知道，他再也拿不起它，再也无法承受它的重量，连同它背后维系的这个混沌的时代的重量。收回手时，他抬起头看到了我，对我露出了一生中从未见过的最美的笑容。这个笑容，使我在转身离去的一瞬间，竟然已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