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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恋爱】幸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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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之路》
(英)罗素
  本书不为专家而写,也不为那些把现实问题仅当作闲谈之资的人而写,在以下篇章中找不到深奥的哲学原理,也找不到艰涩的博学深思。我的目的仅仅在于,通过但愿是普普通通的东西的感悟将一些议论收集于此。所有我主张并提供给读者的小窍门是通过我的阅历和观察得到的,每当我照此而行,它们就能增进我的幸福。基于这个理由,我斗胆希望那些遭受不幸而并未享受幸福的众多男女能够诊断出自己的症状并找出摆脱的方法。我相信,通过我在本书中作出的努力,许多不中的人将会变得幸福甜蜜。



1楼2012-08-26 21:33回复

    第一章 什么使人不幸
      动物只要不患疾病,食物充足,就会快乐满足。人也应该如此;然而现实并非这样,至少在大多数情况下并非这样。假如你是不幸的,你或许就会承认,自己在这一方面并不是个例外。假如你是幸福的,请自问一下,你的朋友中有几个是幸福的。当你对自己的朋友作了一番评论之后,你就应该学会察言观色之术,使自己更善于感受日常生活中所遇到的人们的各种情绪。布莱克说:
      我见过的一张张脸孔,斑斑懦弱,点点愁怨。
      虽然不幸的形式多种多样,但你却不难发现,它无处不在。上班时间广立繁忙街头,周末闲暇盘桓通行大道,或者良宵时光留连于歌堂舞厅,这时,请把自我从灵魂处放空,让周围的陌生人的性情——占据你的视野。你将会发现,这些不同的群体都有着各自的烦恼。在赶着上班的人流里,你会看到焦躁不安。过度紧张、消化不良,那种除了生存斗争以外对一切缺乏兴趣的态度,对游戏娱乐兴味索然,以及对人类同伴的冷漠无情。在周末的通行大道上,你会看到男男女女,轻松悠闲;那些很有钱的人,则致力于追逐快活享乐。这种追逐完全以同样的速度开始,像长长的车队缓缓爬行。从车里根本看不见道路或是周围的景象,因为稍一旁视便会引发交通事故。所有坐在车里的人时刻都在设法超越前面的车辆,但是道路如此拥挤,以致他们徒自白费心力。如果他们的心绪由此游离开去,就像那些未握驾驶盘的人那样,一种难以名状的厌烦就会攫住他们,使他们的表情打上微微不满的印记。有时一辆满载黑人的车上会爆发出真诚的快活来,但是他们的乖戾行为又引起不满,到最后由于交通事故而落入**手中:假日里的快乐是非法的。
      让我们再来看看那些欢度夜晚的人们。人人都想来此逍遥一番,这种决心之坚定,就像某人去看牙医时确保轻松镇定一样不可动摇。人们一致认为饮酒和吻抱是通向欢乐之路,于是他们开怀畅饮,根本不在乎同伴如何讨厌自己。一阵狂欢滥饮之后,他们开始泪流滂泪,埋怨自己太对不起母亲的养育之恩。酗酒给他们带来的不过是犯罪冲动的宣泄,而这在人清醒的时候,往往被理智所压抑。
      这种种不幸的根源,一部分在于社会制度,一部分在于个人的心理素质——当然,后者本身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前者的产物。我以前曾有著述,讨论如何为促进人的幸福而对社会制度进行改造,因而在本书中我不准备讨论战争、经济剥削、恐吓教育的废除等问题。
      我们文明时代的非常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寻求一种没有战争的社会制度;然而人类如此不幸,以至于相互杀戮比持久地享受生活的阳光显得更为诱人c在这种情况下,再美好的制度也是难以实现的。假如机器化大生产是为了增进那些有最大需要的人们的利益的,那么防止永久的贫困就是必要的;但是如果连富人们都是不幸的,使所有的人变富又有什么意义呢?诉诸棍棒的恐吓教育是不好的,但是如果施教者自己本就是这种热情的奴隶,他们就不可能施予其它形式的教育。然而,在此时此地,在我们这个普遍怀旧的社会里,一个人如何去获得自身的幸福?在讨论这个问题时,我得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这一类人身上,他们没有遭受过外来的任何巨大的痛苦。我假定他们有足够的收入,解决了温饱和起居问题;他们足够健康,有可能从事日常的各种活动。我不考虑那些巨大的灾变,如儿女尽亡、当众受辱等。这类事情确实值得讨论,而且确实重要;但它们属于与我想说的是不同的另一类事情。我的目的在于、为现代文明国家里大多数人遭受的日常不幸提供医治的处方。这类不幸使人不堪忍受,因为它没有任何明显的外在原因,它一旦到来,任何人都无法逃避。我相信,这种不幸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对世界的错误看法、错误的伦理观、错误的生活习惯所引起的。其结果导致了对那些可能获得的事物的天然热情和追求欲望的丧失,而这些事物,乃是所有幸福——不管是人类的还是动物的——所最终依赖的东西。这些事物的获得是在个人的能力范围之内的,我因而提出这样一些转变方法,只要我们有一般的好运气,便能通过这些转变获得幸福。
      也许对我所要提倡的哲学的介绍,最好的方式便是从我的简要自传开始。我生来并不幸福。那时候,我最喜欢听的圣歌是:“厌倦尘世,我肩头重负罪孽。”五岁时,我曾想到,如果我能活到70岁,那我到现在才捱过我全部生命的十四分之一2我觉得面前漫长的无聊生涯简直难以忍受。青春时代,我厌恶生活,一度徘徊于自杀的边缘;而我之所以终于抑制了自尽的念头,只是因为想多学些数学。现在,相反地,我热爱生活;几乎可以这么说,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对生活更加热爱了。这一方面是由于我已经发现了我最想得到的东西,而且慢慢地得到了其中的一大部分。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成功地放弃了某些向往的目标——例如关于事物的不容置疑的知识的获得——因为实际上不可能得到它们。但是,幸福的获得,在极大的程度上却是由于消除了对自我的过分关注。像别的受过清教徒教育的人一样,我曾有反省自己的罪过、愚行和缺点的习惯。我常将自己看作——无疑还自以为公正——一个可怜的怪人。渐渐地,我学会了对我自身缺点的漠不关心;懂得了将我的注意力日益集中到外部事物上:世界的状态,知识的各个分支,我所喜爱的个人等等。的确,对外界事物的关心也有可能带来各自的痛苦:这世界可能会陷入战争,某些方面的知识有可能很难获得,朋友们可能会离我而去。然而这种痛苦不会摧毁生活的本质因素。而那些由于对自我的厌恶产生的痛苦,则往往会给生活的本质方面以灭顶之灾。每一种外在的兴趣都会激起某种活动,只要这种兴趣仍旧存在,这种活动便能完全防止人的厌倦及无聊意识的产生。相反地,对自我的兴趣,不可能导致进取性的活动。这反倒有可能促使一个人去记日记,从事心理分析,或者成为一个僧侣。然而,只有在修道院的生活常规使得僧侣忘却了自己的灵魂之后,他才会变得幸福。他由宗教获致的幸福,本来哪怕是一个清道夫也可以得到,只要他坚守岗位,一如既往。对于那些自我专注过于严重,用其它的方法治疗均无效果的不幸的人来说,通向幸福的唯一的道路就是外在修养。
      自我专注有多种形式。在我们看来,有三种最普通的类型:罪人、自恋者和夸大狂。


    2楼2012-08-26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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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罪人”时,并不是指犯了罪过的人。我指的是那种精神专注于犯罪意识的人。这种人不停地责难自己;如果他是一个教徒的话,就把这种有罪意识解释成上帝的责难。他按照他自以为应该的那样的去想像自我,而这与他所了解的实际的自我总处在一种持续的矛盾中。如果在有意识的思维中,他老早就抛弃了他在母亲膝下时学得的那些道德信念,那么他的负罪感就应该已被埋藏于无意识深处,只在酒醉或睡眠时才浮现出来。但是这已足够使一切事物失去诱惑力了。在灵魂深处,他仍然接受了儿时所得的所有禁律。骂人是邪恶的;而首要的是,性是邪恶的。当然,他并没有禁止自己去享受所有这些快乐,但这一切在他的思想中都受到了毒化,他感到自已被这些东西拉下了堕落的深渊。他全部身心追求的一种快乐就是受到母亲的抚爱,此时所经历的快乐至今记忆犹新。然而这种快乐之门不再向他开放,他因此感到一切都无所谓了:既然总要犯罪,就干脆深陷到罪恶之中去吧。恋爱时,他仍在寻求着母性的温柔,但又不能接受这种温柔;因为母亲的形象犹在,使他对任何与自己有性关系的女人都不可能产生尊重之情。于是他失望并开始变得冷酷;而当地为自己的冷酷开始后悔时,便又开始了一轮想像中的犯罪和真诚的悔恨交替变换的过程。这就是许多表面上强硬的放荡者的心理。使他们误入歧途的,是对不可企及的目标(母亲或母亲的替代者)的追求以及童年时代受到的荒谬的伦理准则的灌输和教诲。对这些母性“贞洁”的牺牲者来说,走向幸福的第一步就是,从早年信仰和情感之中解脱出来。   自恋,在某神意义上,是习惯化了的负罪感的对立物。它包括对自我的爱慕和希望得到别人的爱慕的习惯。当然,某种程度的自恋是正常的,人们也不必为之哀叹;然而一旦这种自恋发展过头了,它就会变成一种恶习。在许多妇女、特别是富裕阶层的妇女身上,那种感受爱的能力早已干涸并被一种希望所有的男人都爱她的强烈愿望所代替。当这种女人确信某个男子爱上她时,她便觉得他对自己不再有用。同样的现象也会发生在男人身上,虽然比较少见。典型的一个例子便是小说《危险的私通》中的主角(该书描写了大**之前的法国几位贵族的爱情故事)当虚荣达到这种程度时,对任何他人都不再会有真正的兴趣,因而从爱情中也不可能获得丝毫满足。其它的兴趣关落得更加迅速。例如,一个自恋者被人们对大画家的崇敬所激励,他也会变成一位美术专业学生;然而,由于绘画风不过是他为达到一种目的手段而已,因而绘画技法从来没有变成他的真正的兴趣;除了与己有关的以外,他看不到任何别的主题。结果自然是失败和失望,没有预期中的奉承,却只有一连串的奚落。同样的情况也常常发生在小说家身上,如果这位小说家总是把自己当作理想的英雄。无论何种劳动,它的真正的成功有赖于对这一劳动的对象的真正兴趣。一位接一位成功的政治家们,其最终的悲剧就在于,他们原先对社区活动以及施政方针的兴趣,逐渐为自恋情绪所取代。一个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人是不值得称道的,人们不会如他所自认为的那样去看待他。因此,如果一个人对这世界唯一所关心的只是这个世界应该对他表示崇敬,那么他往往不大可能达到这个目标。就算他达到了这个目标,他仍然不能获得完全的幸福,因为人类的本能永远不会完全地以自我为中心,自恋者只不过是对自己加以人为的限制,正如一个为负罪感所压抑的人一样。原始人可能会为自己是个优秀猎手而自豪,但是他也喜欢狩猎活动本身虚荣心,一旦超过一定的极点,便会由于自身的原因扼杀任何活动所带来的乐趣,并且不可避免地导致倦怠和厌烦。一般情况下,虚荣心的根源就在于自信心的缺乏,疗法则在于培养自尊。但是这只有通过对客观事物的兴趣,激发起一连串的成功的行动才能达到。   夸大狂与自恋者的区别在于,他希望自己声威显赫而不是可爱迷人,希望自己被人畏惧而不是被人迷恋。属于这一类型的有疯子和多数历史上的伟人。对权力的爱,就像虚荣心一样,是正常人性的一个强有力的因素,因此是可以接受的;只是在它过度膨胀或是与不充分的现实感相联系时,它才变得令人惋惜。这时,它就会使人不幸、令人愚蠢,甚至两者兼而有之。自以为头戴皇冠的疯子,在某种意义上也许是幸福的,但他的幸福不是那种任何清醒的人都会羡慕的幸福。亚历山大大帝与疯子在心理上同属一类人,哪怕他拥有实现疯狂梦想的才能,也是如此。然而,他并未能最终实现自己的梦想,因为随着他的战绩的扩大,他的梦想也不断膨胀,当他知道自己成了历史上最伟大的征服者时,便自封为大帝。他真的幸福么?他的嗜酒如命,他的狂躁脾气,他对女人的冷酷无情,他的自命上帝,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他并不幸福。为了开发人性中的某一部分而以牺牲所有其它部分为代价,或者把整个世界看作是为了个人自我的伟大高贵而创造出来的,这是不可能得到最终的满足的。夸大狂,一般来说,不管是精神错乱的还是精神健全的,往往是由过份羞辱受屈所致。拿破仑在求学时期曾为自卑感所折磨,因为他的同学大都是富有的贵族子弟,而他家境贫寒,靠奖学金才得以维持学业。在他后来允许那些流亡者归来时,面对昔日同学的卑颜屈膝,他才获得了满足。


      3楼2012-08-26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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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真可谓至福!这种满足感进一步导致他去征服沙皇以便得到同样的满足,而这满足却把他送上了圣赫勒拿岛。由于没有人是全能的,一个被权力欲所彻底攫住的人,迟早总会碰到那些无法逾越的障碍。只有某种形式的疯狂才会阻止这种认识深入人的头脑,就像一个人权力足够大时,他可以把向他指出这一点的人监禁起来或者处以极刑。政治意识的压抑和心理分析意识中的压抑是密切相关的。不管以何种明显的方式,也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出现了心理分析上的压抑,就不可能再有真正的幸福可言。权力,当它被保持在适当的限度以内时,也许会极大地增进幸福;然而,如果把它当作生活的唯一目的,它就会给人的外部世界或者内心世界带来巨大的灾难。   很显然,不幸的心理上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但是它们都有某些共同点。典型的不幸福的人是这样一些人,他们在青年时期被剥夺了一些正常的满足,于是便把这种满足看得比任何一种其他方面的满足更为重要,一生只朝着这一方面苦心寻求;他仅仅对成功、而不是对那些与此相关的活动本身,给予足够多的、不恰当的重视。然而,在今天,另外一种现象发展得极为普遍。一个人也许感到自己彻底失败了,以至于不再寻求任何形式的满足,只求消遣放松、陶然忘情。他因而成了“快乐”的爱好者。也就是说,他减少自己的活力以便使生活变得更易忍受。例如,酗酒就是一种暂时的自杀;它带来的幸福仅仅是一种消极的、暂时的忘却不幸的幸福。自恋者和夸大狂相信幸福是可能的,虽然他们为了得到它采取了错误的方式;但是寻求精神麻醉的人,无论采取哪种方式,他都已失去了希望,只求默默无闻。在这种情况下,要说服他的首要之点就是告诉他:幸福是值得争取的。不幸的人,同失眠的人一样,总是对此表示自豪。也许他们的这种自豪与狐狸丢了尾巴时的感触是一样的。如果真是这样,医治的疗法便是向他们指出,怎样才能长出一条新的尾巴来。我相信,如果人们看到了通向幸福的道路,就很少会有人再去存心选择不幸之路。我当然并不否认这种人的存在,但这类人肯定为数不多,难成气候。因此我假定读者诸君都宁愿幸福而不是愿望不幸。能否帮助他认识到这种愿望,我不敢肯定;但是无论如何,这种尝试总是不会有害处的。


        4楼2012-08-26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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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拜伦式的不幸
            正像人类历史的许多时期一样,今天,在我们中间有许多聪明的人总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早年的热情看透,从而确信再没有什么值得为之生活下去了。持这种观点的人正在变得极为普遍。他们虽然并未得到真正的幸福,却为这不幸感到庆幸;他们将这归之于宇宙的本质,认为这是开明人士应持的唯一可取的理性态度。他们对自己的不幸的夸耀,使那些较少世故的人对其真诚表示怀疑,认为对痛苦表示欣赏的人实际上并不痛苦。这种看法过于简单。这些受难者无疑在他们的优越感和洞察力方面得到了一定的补偿,但这不足以弥补纯朴快乐的丧失。我个人从不认为,不快乐还有理性、优越可言。聪明的人只要情势许可,是会感到快乐的,如果他发现对宇宙的思考一旦超过了某一极点就会使人痛苦,那么,他就会转而考虑别的问题。这就是我在本章所要说明的观点。我想奉劝读者请君,无论出于何种理由,理性都不会将禁令加诸幸福;不仅如此,我还坚信,那些真心诚意地把自己的哀怨归之于自己对宇宙的看法的人,是本末倒置了。事实是,他们之所以不幸,是出于一些他们并不了解的原因,而这种不幸便使得他们去思索自己生活于其中的世界里那些惹人不快的方面。
            对当代美国人来说,我准备讨论的观点早已由约瑟夫·伍德·克鲁奇先生在他写的《现代性情》一书中表述过了。对我们的祖辈来说,则是拜伦的观点;对于所有时代来说,则是《布道书》一书作者的观点。克鲁奇先生说:“我们的事业是一种失败了的事业,在大自然的世界中,我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然而我们并不因此而对成为人类感到遗憾。我们宁愿作为人死去,也不愿像动物一样地活着。”拜伦说:
            这世界给予的乐趣没有一个像它带走的一般快活,当早年思绪的光芒在情感的隐隐褪色中渐渐淹没。
            《布道书》的作者说:
            我羡慕那些已死的人,他们比活着的人幸福多了。但是,那尚未出生,尚未看见过世上所发生的不公正的一切的,比上述两种人都幸运。
            这三位悲观主义者在回顾了生活的乐趣之后都得出了忧伤抑郁的结论。克鲁奇先生生活于纽约最高层的知识分子圈里;拜伦畅游过赫勒斯滂,且有过许许多多的风流韵事。《布道者》一书的作者追逐过的快乐更是多种多样,他饮酒作乐,欣赏音乐,“凡此种种”,他建造水池,他拥有男仆女佣,甚至仆人也在他家里传宗接代。即使在这种种情况下,他的智慧也并没有离他而去。然而他将这一切,甚至他的智慧都看成一团虚化而变化,但是它不会随着争辩而有所改变。我自己也曾有过这种情绪,似乎一切都是空虚;我摆脱这种情绪,不是通过任何哲学手段,而是由某种不得已而为之的行动需要所促成。如果你的孩子病了,你会觉得不快但你不会感到一切都是空虚;你感到,孩子的康复是讲理所当然要关心的大事,而人生是否有终极价值这类问题,你根本不会去理会。一个富人可能会、而且常常会觉得一切皆空虚,不过要是他正巧丢了钱,他就会感到,下一顿饭绝不是空虚的了。这种情感来自于自然需要的太容易满足。人类同其他动物一样,对一定量的生存竞争较为适应,而在占有巨大的财富却不需付出任何努力时,在他的一切奇怪念头极易得到实现时,单是生活中这一努力的缺失就使他失去了幸福的一个根本要素。一个很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人往往会认为,愿望的满足并不能带来幸福。如果他有点哲学思辩的气质,他便会得出结论:人生的本质就是不幸,因为拥有了自己所要的一切的人并不幸福。他忘记了,需求对象的残缺不全,正是幸福的必不可少的条件之一。
            关于情绪我只谈这些。然而,在《布道书》中,也有一些理性的探讨。江河流入大海,海却不满不溢。太阳底下没有新事物.陈年旧事无人追念。我讨厌在阳光下所做的一切;因为我不得不把一切留给后人。
            如果把上面这些观点用现代哲学家的风格来表述的话,那很可能是这样:人永远在辛勤劳作,物质处在永恒的运动之无。我试图辩明智慧和愚昧,知识与狂妄;但是,我发现这只不过是精神的作茧自缚。智慧越多、烦恼越重;学问越博,忧患越深。他的智慧似乎令他生气,他想摆脱它,却未能成功。我在心底呐喊:“快来吧!试一试快乐,享一享幸福!”但是,看哪,这也是空虚!但智慧仍缠绕着他。我心想:“笨人的遭遇也是我的遭遇,我即使聪明过人,又有什么益处呢?”我的答案是:“不,一切都是空虚!”因此,人生对我毫无意义,太阳底下所做的一切事只地使我厌烦,一切都是虚无,一切都是精神的作茧自缚。
          


          5楼2012-08-26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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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文人来说幸运的是,人们不再去读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因为一旦读了这些书,便会得出结论,说不管关于水池有人曾经发表何种议论,新的书籍的撰述必定空虚。假如我们可以表明《布道书》的教义并不仅仅为聪明人所独有,我们就不必为后来出现的表达同样感情的词句而困扰了。在这种讨论中,我们必须区分开情绪与理智的表述。同情绪是没有必要展开争辩的,因为它会随着某一幸运的事件,或者我们身体状况的变中,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尽管后来的新事物同逝去的旧事物之间没有什么差异。一个人死去,他的后代收获他的劳动果实;河流奔向大海,但是河水却不允许呆在海里。如此周而复始、无尽期、无目的,人类和万事万物在这个循环中生生死死,没有进步发展,没有永恒的收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河流如果有智慧,就会呆在原地,止步不前。所罗门如果有智慧,就不会种植果树,而让他的儿子坐享其成。
              但是如果处在另一种情绪之下,这一切看上去就会完全不同。太阳底下没有新事物么?那怎么解释摩天大楼、航空飞机和政治家们的广播演说?所罗门何曾知道过这些?如果他可以通过无线电广播收听到希巴皇后从他的领地回去时对臣民们的演说,这难道不是对处身在无用的树不池塘间的他的一个安慰么?如果他拥有一个新闻剪辑机构,通过它他可以了解到报纸是如何报道他的建筑的富丽堂皇、后宫的舒适安逸、那些同他辩论的圣哲们的狼狈困窘,他还会坚持说太阳底下没有新事物么?也许这些东西并不能彻底治好他的悲观论调,但他至少会来用一种新的表达方式。实际上,克鲁奇先生对我们时代的抱怨之一便是:太阳底下的新事物太多了!如果不管新事物的出现还是它的消失都同样令人烦恼的话,那很难说两者都是使人绝望的真正原因。我们再来看这样一个事实:“所有的江河都奔向大海,而大海却从不满溢;江河来到它们发源之处,在那里它们又回来了。”把这当作悲观主义的根据,于是便假定这种旅行是不愉快的了。人们夏天来到疗养胜地,然后又回到他们的原来的地方。这并不能证明夏天去疗养胜地是无益之举。
              如果河水具有感情的话,它们很可能会像雪莱诗中的云一样,享受着这种冒险性的循环的乐趣。至于把财物留给后代的痛苦的问题,可以从两个观点来看:从继承人的角度看,这显然并不是什么大的损失或灾难。所有的事物在自身内部不断承传这一事实也不能成为悲观论的理由。如果继之而起的是更坏的事物,那倒还可以说得过去,但是如果随之而来的事物是更美好的,那就应该是乐观论的理由了。然而,就像所罗门所认为的那样,如果继承的事物同原来的事物一模一样,我们又该如何认识它呢?这不是使整个过程都失去了意义么?当然不是,除非循环的各个阶段本身是令人痛苦悲伤的。只注视着未来,认为今天的全部意义只在于它将产生的结果,这是一种有害的习惯。没有局部性的价值,也就没有所谓的整体性的价值。生活不应被看作这样一种情节剧,剧中的男女主角经历难以想像的不幸之后,最终以圆满的结局作为补偿。我活着有我的活法,儿子继承了我,他有他的活法,他的儿子又继承了他。这一切又有什么悲剧可言?相反,如果我永生不死,那么生活的乐趣必定最终会失去吸引力。代代相继,生活将永远焕发青春活力。我在生命之火前烘暖了双手;火焰渐渐熄灭,于是我准备离去。这种态度与对死亡的愤接态度一样,是很合乎理性的。因此,如果情绪决定于理性,快乐和绝望就都有着同样的理由。《布道书》是悲剧性的,克鲁奇先生的《现代性情》一书则带有哀怨色彩。克鲁奇先生之所以哀怨,根本上是因为中世纪以及稍后一些时代所认同的事物准则都崩溃了。他说:“当今这一时代是一个不幸的时代,幽冥世界的鬼魂四处游荡;它不熟悉自己所属的世界。它面临的困境就像一个青少年遇到的困境一样,一旦离开了童年时代经历的神话世界,就不知道如何引导自己走向何方。”这一情况完全适用于一部分知识分子,这些人爱过文化教育,却对现代世界一无所知。由于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把信仰建立在情感之上,他们因而不能摆脱童年时代寻求安全保护的欲望,这种欲望是科学世界难以得到满足的。克鲁奇先生同大多数文化人一样,为这种认为科学没有实现它的诺言的思想所困扰。他当然没有告诉我们这些诺言是什么,但他似乎认为,达尔文、赫肯黎等人在60年前对科学的期望,至今没有实现。我认为这完全是谬论,是这些不愿意自己的专长被人鄙视的作家、牧师们生造出来的。现今的世界上确实存在许多悲观主义者。当许多人的收入减少时,悲观主义者就会增加。克鲁奇先生是真正的美国人,而美国人的收入总的说来由于战争增加了;但是在整个欧洲大陆,知识阶层遭受过巨大的苦难,每个人都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而惶恐不安。这类社会因素对一个时代的情绪的影响,较之其对有关世界本质的理论的影响来,远远要大得多。很少有几个时代比13世纪更令人绝望了,除了皇帝和少数几个意大利贵族之外,被克鲁奇先生如此惋悼的信仰在那时几乎为所有的人所坚信。因此罗吉尔·培根①说:“我们这一时代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有着更多的罪恶统治这个世界;而罪恶与智慧是水火不相容的。让我们看看这个世界的现状,用心地思考一番,我们会发现太多的堕落和腐败;而这首先是在上的太君。


            6楼2012-08-26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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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荡纵欲使整个宫廷名誉扫地,美餐暴食位居其首。……如果这是人君的所作所为,那么其统治成员又怎样?看看那些高级教上吧:他们在怎样追金逐银,对灵魂的拯救则嗤之以鼻。……让我们想想宗教的戒规:言出必行。看看他们堕落得又有多深,一个个从自己的尊严处跌落。(修道士的)新戒规的最首要的尊严已经受到了可怕的腐蚀。整个牧师阶层都在追逐荣耀、**和贪婪:无论这些牧师聚在何处,比方说在巴黎和牛津,他们之间的争三吵闹以及各种罪恶的丑闻便会传遍整个世界。……谁也不在乎自己干了什么,更不顾手段如何阴险狡诈,只要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就行。”在谈及远古时代的异教贤人时,他说:“他们的生活比起我们来,不知要好过多少倍;无论是在文明礼仪,还是对世俗社会的鄙视上。他们欢快。富足、荣耀。这一切在亚里士多德、塞内加、图里及阿维森纳、阿尔法拉比乌斯、柏拉图、苏格拉底和其他人的著述中都可以读到。这样,他们不仅得到了智慧的奥秘,而且发现了所有的知识。”罗吉尔·培根的这些观点是和他同时代的文人学土的观点一致的,他们中没有一个对自己所处的时代表示喜欢。我从来就不相信,这种悲观论调有任何形而上学的原因。原因就在于战争、贫困和暴行。
              


              7楼2012-08-26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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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鲁齐先生最为感伤的章节之一是关于爱的问题的。事情似乎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对爱情评价很高,而我们这些具有现代复杂意识的人则已经看穿了它。“对疑心重重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人来说,爱情执行着一种功能,这种功能只有被抛弃了的上帝才会具有。面对爱情,许多甚至最为顽固不化的人,时间也变得神秘莫测了。他们发现自己面对着某种事物,这种事物唤醒了他们头脑中的独特的虔诚意识;而且他们感到,哪怕在生命的深处,都应该奉献出那不容置疑的忠诚。对他们来说,爱情就是上帝,为之不惜牺牲一切。同时,爱情应像上帝一样,它通过赋予生活以一种尚未得到解析的意义,来奖赏信仰者。我们——比起他们来——已经习惯了一个没有上帝的世界,但却没有习惯于一个无爱情的世界;我们只有习惯于这个无爱情的世界时,才会理解无神论究竟意味着什么。”奇怪的是,我们时代的年轻人对维多利亚时代的看法,与生活于那个时代的人们的看法,差异竟是如此之大。我记得两位老太太,她们都是那个时期某些方面的典型人物。我从小就熟悉她们。一位是清教徒,另一位是伏尔泰门徒。前者抱怨道,关于爱情的诗歌实在太多了,而爱情其实是个没有意义的话题。后者则指出:“没有谁能够反驳我。我一再重申,破第七诫不如破第六诫那么坏,因为不管如何,这总要取得对方的同意才行。”这两种观点同克鲁奇先生所刻划的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人的观点大异其趣。他的意见显然来自某些作家,这些作家同他们所处的环境一点儿也不合拍。最好的例子,我想莫过于罗伯特·布朗于了。然而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爱情观里有点迂腐气味。
                  感谢上帝,他最卑微的美安众生自夸灵魂有两面,一面对着苍天,一面显示给他心爱的女人!
                  这就是说,对待整个世界的唯一可能的态度便是战斗。为什么呢?因为这世界是残酷的,布朗宁会这么回答。我们则会说,因为这世界不会如你所想的那样接受你。一对夫妇可能会结成像布朗宁夫妻那样的相互敬慕的社会。不管你的劳动值得称赞与否,如果有一个人时刻陪伴着你,不停地夸奖你,那总会是一件很讨人喜欢的事儿。当布朗宁责备菲茨杰拉德竟没有胆量称赞《奥罗拉·利》一诗时,无疑他认为自己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是个真正可靠的伴侣。我不觉得这种双方的批评功能的完全缺失是值得称赞的。这与恐惧感、以及试图在遭到无情的。公正的批评时寻求庇护的欲望紧密相关。许多老单身汉会从他们自己家里获得同样的满足。我自己在维多利亚时代生活得太久,按照克鲁奇提出的标准,我是难以成为现代人了。无论如何,我绝对没有丧失对爱情的信仰,但是我所信仰的这种爱情,却不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人所羡慕的。这种爱充满历险并且明若观火,在它给予善的知识时,并没有把邪恶遗忘,更不去故作神圣纯洁。把这些特征归诸那种为人崇尚的爱,乃是性禁忌的结果。维多利亚时代的人深信,大多数性活动是邪恶的,于是不得不将一些夸张言词贴在他所认同的那种爱上。那时候的性饥饿比现在厉害得多,这无疑更使人夸大性活动的重要性,正如苦行僧们所做的那样。今天我们正在经历一个混乱时期,许多人抛弃了旧的准则,却还没有获得新的准则。这给他们带来了许多麻烦。由于潜意识中他们仍然信奉旧的准则,所以当这些麻烦到来时,便产生了绝望、悔恨和愤世嫉俗的心理。我不认为发生了这种情况的人是很多的,但他们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畅言无忌的人。我想,要是把今天的成功的年轻人与维多利亚时代的这种人作一比较,就会发现,比起60年前来,今天的青年享有更多的爱情幸福,对爱情价值也有更为真诚的信仰。某些人走向愤世嫉俗的原因是,旧观念对无意识的压抑统治,以及理智的伦理道德的缺失,而今天人们正是据此来调节自己的行为。解决的办法不在于对过去的哀悼、怀念,而在于以一种勇敢的态度去接受现代世界的现状,下定决心,把各个阴暗角落里的、已为人所摒弃的迷信思想铲除干净。
                


                8楼2012-08-26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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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简略地说明人为什么重视爱情是很难的,不过我还是乐意一试。爱情之所以引人重视,首先在于——这一点虽然并不是爱情的最大价值,但却为其他一切价值所必需——它本身是快乐的源泉。
                      哦爱情!他们太错怪你了
                      说什么你的甜蜜便是忧伤,
                      当你结出丰硕的果实
                      还有什么比它更为甜蜜芬芳。
                    这几句诗的匿名作者并不是在给无神论寻找答案,也不是为宇宙寻找钥匙;他不过是在自我陶醉。爱情不仅是快乐之源,它的丧失也是痛苦之源。其次,爱情之所以被人称颂,还因为它能给所有最美的事物带来更高的价值,如音乐、高山日出、皓月当空的大海。一个从来没有和他喜爱的女子一起享受过好事物的人,便不能充分体会出这些事物所具有的无穷鞋力。同时,爱情还能打碎自我的坚厚外壳,因为它是一种生物本能的合作,在实现对方的本能目标时,需要双方共同的投入。在不同的时期,有过各种形式的独身主义哲学,有的高尚,有的并不那么高尚。斯多葛主义者和早期基督徒认为,个体能够实现人生的最高的善,这只要通过自己的意志就行,而不要整个人类的帮助。有些人把权力当作生活的目的,有些人则把个人享乐当作生活的目的。在一定的意义上,所有这些都是独身主义哲学,即提倡每一个单独的个人通过自己便可达到善的境界,而不一定需要或大或小的群体的努力。在我看来,所有这些观点,不管是在道德理论方面,还是在人的本能的积极表现方面,都是不对的。人的生存有赖于合作,况且大自然赋予了人——虽然尚有不足之处——这种本能器官,通过它,合作所需要的友谊才能产生。爱情是导致合作的首要的和最为普通的形式;那种曾经用心体验过爱情的人,是不会满足于这种哲学的,即主张勿需所爱的人的合作也能达到最高的善的境界的哲学。在这一方面,父母情感甚至更为强烈,但父母情感至多不过是父母之间的爱情结晶。我不谎称最高形式的爱情是普遍的,但我可以肯定,最高形式的爱所揭示的价值一定还未为人知晓,怀疑论也并未触及这一价值,虽然那些怀疑论者无此能力,但他们却错误地把自己的无能归之于怀疑主义。
                      喜爱是永恒的火焰,
                      在心灵里永远燃烧;
                      从不倦意,从不熄灭,从不冷却,
                      从不对自己厌恶烦恼。
                    下面我来谈谈克鲁奇先生对于悲剧的看法。他坚持认为,易卜生的《群鬼》比莎士比亚的《阵尔王》要逊色得多,对此我完全同意。“再强的表现力,再伟大的语言天赋,也不能将易卜生变成莎士比亚。后者用以创作出他的作品的原材料——他的人类尊严观念,他对人类情感重要性的意识,他对人类生活的广阔性的洞察——这一切没有也不会存在于易卜生那儿,因为它们即使在地的同时代人那儿没有也不可能存在。随着世纪的交替,神低、人类和自然都令人莫名其妙地缩小了。这不是因为现代艺术的现实主义信念促使我们寻找平庸的人们,而是因为人类的平庸通过某一过程加到了我们头上,正是这同一过程,导致了我们的想像力据以证明自身的现实主义艺术理论的发展。”毫无疑问,旧式的专以描写五公贵族及其悲哀的悲剧不再适合于我们的时代了。当我们试图以同样的方式去对待无名之辈的悲哀时,效果当然就不一样了。然而,其原因并不在于我们对生活的看法的倒退落后,正相反,是由于这样一个事实,我们不再把某些个人看作伟人,似乎只有他们才拥有悲剧激情,其他所有的人则只勤劳苦作,以便产生出少数人的伟大崇高来。莎士比亚说过:
                      乞丐死的时候,天上不会有彗星出现;
                      君王之死,苍天也为之感念。
                    在莎士比亚生活的时代,这种观点即使不完全被人信崇,至少表白了一种实际上很普遍的、为莎士比亚本人从心底里认
                    同的看法。因此诗人辛纳之死的喜剧性的,而凯撒、布鲁国和卡修斯的死则是悲剧性的。对我们来说,个体之死已失去了普遍的意义,因为我们已经有了一种不仅体现于外部形式中,而且深入了我们的信念之中的观念。因此,今日的大悲剧不是与个人、而是与社会密切相关的。以恩斯特·托勒的剧本《大众与人》为例,我并不认为它比得上历史上最辉煌时期产生的最优秀的作品,但是我确信它是经得起比较的;它是崇高的、深造的、实际的,它关注英雄行为,正如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的,“用怜悯和恐怖净化读者的心灵”。由于旧的技巧、旧的传统必须被人抛弃;但又不能代之以平庸之物,因而像《大众与人》这种现代悲剧的例子还是很少见的。要写悲剧,作者必须有悲剧的情怀。要有悲剧的情怀,他就必须意识到自己生活于其中的世界,不仅用自己的心灵,还得用自己的生命和激情去体验。克鲁奇先生在他的书中不断地谈到绝望,人们不禁为他对悲惨世界的英雄式的接受所感动;但是他的悲惨世界乃是基于这一事实,即面对新的刺激,他和大多数文人还没有学会如何去感知旧的情感。刺激当然存在,但不在文人圈子里。文人小圈子与社会生活之间没有重要的接触,而人的情感要想有一种严肃的深度,要使悲剧情感和真正的幸福感得以产生的话,这种接触是必不可少的。对那些才华横溢但又迷们困惑、无所适从的年轻人,我的告诫是:“放弃创作的企图,相反地,尽量一字不写。走进大千世界;去做一个海盗、一个波罗之王、一个苏维埃俄罗斯的劳工吧;去寻找这样一种生活,去找到这样一种存在方式,让基本的体力需要的满足占据你的全副精力吧。”我并非向一切人,而只是向那些患有克鲁奇先生所诊断出的疾病的人,推荐这一实践课程。我相信,经过几年这样的生活,这位以前的知识分子就会发现,不管他如何努力遏制自己,也不能阻止自己不去写作了。这时,他就不会觉得自己的写作毫无意义了。


                  9楼2012-08-26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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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竞争
                      如果你随便问一个美国人,或是一个英国商人,在他的生活中,什么是对快乐的最大的妨碍?他会说:“生存竞争。”他这话是肺腑之言,他相信确是这样。在某种意义上,这话是对的;但从另一层意义、而且是更重要的意义上来看,事情未必这样。当然,生存竞争是确实存在的。如果我们是不幸的,我们就得去为生存而斗争。例如,康拉德小说中的主人公福尔克就得如此。在一艘被遗弃的船上,他是仅存的两个拥有武器的人之一;除了对方,已经别无泄物聊以弃饥了。当这两人吃完了原先一起分享的最后一点食物后,一场真正的生存斗争开始了。福尔克赢了,但是从此以后,他却成了一位素食主义者。这并不是商人们所声称的“生存竞争”。这一词语对于商人来说,只不过是他们用以赋予实质上琐碎的事以重要性,随手拈来的不精确的表述c试问一下,他们这一生活阶层的人中,有几个是死于饥饿的?再试问一下,在他的朋友破产以后,会发生什么情况。谁都明白,一个破产商人,在物质享受方面,比起一个从来还设富裕到有可能破产的人来,条件要好得多。所以,人们平常说的生存竞争,实际上是追求成功的竞争。他们在竞争中感到可怕的,不是第二天早晨起来能否吃到早饭,而是他们将不能战胜自己的对手。
                      令人奇怪的是,人们似乎很少认识到,他们并没有处于一架无法摆脱的机器的支配下,而是处于一架踏车上;他们没有注意到是踏车未能把他们送到一个更高的地方去,所以依然处于原来的位置。当然,我这里所指的实际是那些获得成功的大商人,他们已经有了相当可观的收入,只要他们愿意,就能依赖这些收入生活下去。但是,在他们看来,这样做是不光彩的,就像面对敌人临阵退却。如果你;司起他们,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何种公益事业时,他们在对紧张生活中那些广告的陈词滥调寻思苦索一番之后,依然哑口无言.
                      试想一下这种人的生活吧。我们假定,他有一套华丽的住宅。一位美丽的妻子以及可爱的孩子们。清晨,当所有的家人尚在梦中,他一觉醒来,急急忙忙地赶往办公室。那儿他的职责就是展示自己作为一个大经理的风度才干;他下颚紧绷,说话明快果断,旨在给除公务员以外的每个人留下一幅精明强干。谨慎持重的印象。他口授信函,和许多要人通话联系,研究市场行情,然后与某位正在或试图与他办交易的人共进午餐。下午,一样的事情继续进行。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里,又赶着换好衣装去赴晚宴。餐桌上,他和另一些同样疲劳的男士还得在女宾面前装作快活高兴的样子,而这些女宾还丝毫没有倦意。谁也说不准还要过几个小时,这个可怜的忙人才能摆脱这种场面。直到最后,他才得以入睡,让绷紧的神经得以松弛几个小时。
                      这些人的工作日就像是一场百米赛跑,但是这场赛跑的唯一目标却是坟墓。那种适合于百米赛跑的全神贯注,在这儿最终达到了极点。他对自己的儿女有什么了解?平时地呆在办公室里,星期天则在高尔夫球场度过。他对妻子了解多少?当他清晨离开她时,她仍在睡梦中,整个晚上,他和妻子出席社交活动,这种场合里是不可能进行亲密交谈的。他在男人中也许没有一个真实可信的朋友,尽管他可能会有许多故作亲密的朋友。春华秋实,他只有在它们对市场带来影响时才有所感觉。他或许足迹遍布许多国家,但眼神中却流露出倦怠之情。对他来说,书籍毫无用处,音乐是故弄玄虚。时光花等,他变得越来越孤独;他的全副心思专注到生意事业上,业余生活变得枯燥无味。在欧洲,我见过一个这种类型的中年美国佬,他正和妻子女儿一起旅行。显然是妻儿们劝这个可怜虫该度个假期了,该让女儿们有个机会来看看欧洲。母亲和女儿们兴奋地围着他,向他指点每一处令人惊奇有趣的景象。这位一家之长呢,则显得疲惫不堪、心绪烦乱。此时此刻还在担心办公室里业务进展如何,棒球场上比赛情况怎样。最后他的一家子女人们全对他失去了希望,认为男人们全是跳力斯人。她们从未想过,他正是她们的贪欲的牺牲品;确切地说,在一个欧洲旁观者眼里,他实在同殉夫自焚的寡妇不相上下。或许十有八九,这个寡妇为了贞法、名誉和教规律令,是自愿自焚献身的。商人的天命和荣誉感促使他去挣更多的钱;因此,像印度寡妇一样,他是非常惬意去接受痛苦折磨的。如果这个美国商人要想使自己幸福,首先他得改变自己的信念。只要他在追求成功的同时,还完全相信男人的职责就是追求成功,否则就是一个可怜虫;只要他的生活依然如此紧张、如此令人焦躁不安,他就不可能得到幸福。以投资为例。几乎所有的美国人都会选择利润率百分之八的风险投资,而不要百分之四的安全投资。结果是,金钱不断地丧失,人则为之担忧烦恼不已。就我来说,我希望从金钱中得到安逸快活的闲暇时光。但是典型的现代人,他们希望得到的则是再多的用以炫耀自己的金钱,以便胜过同自己地位一般的人们。美国的社会等级是不确定的,且处于不断的变化中,因而所有的势利意识,较之那些社会等级固定的地方,更显得波动不已。而且尽管金钱本身很难使人声名显赫,但要达到声名显赫,没有金钱也不行。再者,一个人挣钱多少成了公认的衡量智商水平的尺度。大款一定是个聪明人,反之,穷光蛋就肯定不怎么聪明,没有人愿意被人看成傻瓜,于是,当市场处于不景气局面时,一个人便会像年轻人在考场上一样惶惶不安。
                      我认为应该承认,破产所带来的真正的,虽则是非理性的恐惧感常常会进入商人的焦虑意识里。阿诺德·贝奈特笔下的克莱汉格,无论他变得多么富有,却总在担心自己会死在工场里。我毫不怀疑地相信,那些在童年时饱受贫穷折磨的人,常常为一种担心自己的孩子遭受同样的命运的恐惧所困扰;他们还常常产生这种想法,即很难积聚百万钱财来抵挡这一灾难。在创业者一代中,这种恐惧很可能是不可避免的,但对于从来不知一贫如洗为何物的人来说,则很可能没有什么影响。不管怎样,他们只是问题中一个较小的例外而已。
                    


                    10楼2012-08-26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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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的根源在于,人们过分地强调竞争的成功,以至于把它变成幸福的主要源泉。我不否认,成功意识更容易使人热爱生活。比方说,一个在整个青年时期一直默默无闻的画家,一旦他的才华得到公认,他多半会变得快乐幸福起来。我也不否认,在一定的意义上,金钱能大大地助于增进幸福;而一旦超出这种意义,事情就不一样了。总之,我坚信,成功只能是幸福的构成因素之一,如果不惜以牺牲所有其他一切因素以得到它,那么这个代价实在是太昂贵了。
                        问题的根源在于流行于商界的那种生活哲学。客观地讲,在欧洲,仍然存在着一些享有崇高声誉的职业。在有些国家,贵族阶层依然存在。在欧洲,除了少数几个小国之外,那些需要学问的职业,如陆军和海军都受到极大的尊敬。的确,不管一个人的职业是什么,成功中总有竞争的因素。同时我们应该看到,为人们所尊重的不仅仅是成功,还有那优异的表现。不管其形式如何,成功都得依赖于这种表现。一个科学工作者也许会去挣钱,也许不会。如果他去挣钱,他不会因此受到更多的尊敬。看到一位著名的将领或舰队司令生活清苦,没有人会感到惊奇。在这种情况下,从某种意义上说,贫穷还真是一种荣誉呢。由于以上这些原因,在欧洲,真正完全为了金钱的竞争仅限于部分职业内,而且它们大多影响不大,也不是最受尊敬的。在美国,情况正好相反。根据他们的标准,军队在国民生活中的作用是很小的,影响也不大;至干说到那些需要学问的职业,外界没有人能知道一个医生懂得多少医学知识,或是一位律师是否确实精通法律,因而判断他们成就大小的简便方法,便是根据他们的收入以及生活标准。说到教授,他们不过是商人的雇工,同那些古老的国家相比,他们受到的尊敬要少多了。这一切的后果是:在美国,专家紧随在商人后边,亦步亦趋,而不是像在欧洲那样自成一家。因此,在整个成功者阶层,没有什么东西有这种功能,它能减少那些完全是为了金钱成功的竞争。
                        美国的儿童从小就知道这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如果哪一项教育里没有金钱的价值,他们就不愿意为此下功夫。教育曾经被公认为是一种欣赏和享受能力的训练——我指的是对那些更为高雅的事物的欣赏享受,这对从来没受过教育的人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在18世纪,对文学、绘画和音乐的鉴赏情趣,是“绅士”的标志之一。今日我们也许不同意他们的爱好,但至少这是的确存在的。现在有钱人则是另一种类型。他从不读书。如果为了扩大自己的声望,他试图建立起一个艺术画廊,那么对于绘画作品的选择他得依靠专家去做;他从中得到的快乐不是对这些作品的欣赏。而是因阻止别的有钱人拥有这些绘画作品而产生的一种快乐。至于音乐,如果他正好是个犹太人的话,他也许真有点欣赏力;否则,就像在其他艺术方面一样,他也没有任何修养。这一切的后果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打发闲暇时光。他变得越来越富,因而挣钱也越来越容易,最后,一天里只要花五分钟,他挣的钱就多得叫他都不知如何去花了。于是这可怜虫反而因为自己的成功无所适从。只要成功本身被当作生活的唯一目的,其结果必然如此。除非一个人懂得获得成功如何去应付它,否则,成功的获得必然使他成为厌烦的猎获品。
                        心理的竞争习惯很容易侵入本来不属于它的领域。以读书为例。读一本书,往往出于两种动机:一、因为你欣赏它;二、因为你可以借此炫耀一番。在美国,小姐们每个月读(或者看起来读)几本书成了一件常事;有的读完了,有的只读了第一章,有的只看评论,但是谁都把书摆在书桌上。然而她们不读名著。从来没有哪一个月读书俱乐部推荐过《哈姆雷特》或者《李尔王》;也从来没有哪一个月似乎有必要让大家知道但丁的名字。因此,人们只读那些完全是平庸之作的现代作品,而从来不读名家名著。这也是竞争带来的一方面的影响,虽然这并不全是坏事——如果让我们刚提到的那些小姐自己去挑选的话,她们读的书比那些文学大师向她们推荐的还要庸俗低劣,更不必提什么名著了。
                      


                      11楼2012-08-27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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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生活中对于竞争的过分强调,同文明准则的普遍堕落是有关的,这种情况开始于奥古斯都时代之后的罗马帝国。男男女女们已显得没有能力欣赏那些志趣更为高尚的娱乐了。例如,一般的谈话艺术在十八世纪的法国沙龙里已发展得臻于完善了,四十年前依然为人们所继承。这是一门非常精致的艺术,为了某种几乎是转瞬即逝的事物,将人的最高潜能发挥到极致。然而,在我们这个时代,还有谁关心这等闲事?十年前,中国的这门艺术还很繁盛,不过在我看来,从那时起,国民党人的如传教土般的狂热早已把它一扫而空了。美好的文学知识在受过教育的人当中很普及,可是今天只有少数几个教授才对此通晓。所有高雅的娱乐都被抛弃了。春天里,几个美国学生带我到他们的校园边上的树林里散步,那里鲜花灿烂,可是我的向导中没有一个能叫出哪伯是其中一种花的名称。这样的知识有什么用?它又不能给任何人带来收入。
                          问题并不仅仅在于个人方面,个人在他孤立的情况下也不能防止它。问题在于为人们普遍接受的生活哲学,按照这种哲学的看法,生活就是一种奋斗,一场斗争,在这场斗争中,荣誉属于胜利者。这种观点导致了对意志力培养的过分强调,而这是以牺牲各种感觉和才智为代价的。也许,这么说我们是本末倒置了。清教徒中的道德家们在现代总是强调意志的作用,虽然他们本来想强调的是信仰。也许清教主义时代产生了一种这样的人,他们过度发展了意志,却强行压抑了自己的感觉和才智,因而他们把竞争哲学当成最适合自然的哲学。不管怎样,这些现代恐龙,像他们的史前原型一样,他们的巨大的成功就在于不要智慧而要权力。这种成功使得他们到处被人模仿,结果成了世界各地白人的榜样;在今后几百年里,这种情况也许会日盛一日,不过,那些不随时尚的人尽可放心,因为远古恐龙最终并未赢得胜利,它们互相残杀,结果让聪明的旁观者占据了他们的王国。我们的现代恐龙正在毁灭自己。在一般情况下,他们每次婚姻,都只生下两个不到的子女。在这一点上,他们从清数徒那地承袭下来的过于狂热的哲学就显得与世界不怎么适应了。那些对生活感到如此缺乏乐趣,以至于不再关心生儿育女的问题的人,是在生物上注定要灭亡的。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更为快活幸福的新一代人所替代。
                          把竞争看作生活中的主要事情,这种观点太残酷、太顽固,使人的肌肉太紧张,使人的意志太集中,以至于如果将它当作人生的基础的话,连一二代人都难以延续。经过这样的一段时间,它一定会引起神经疲劳,各种形式的逃避,对快乐的追求同对工作的追求一样紧张艰难——因为松弛宽裕已经不可能了——最后,因为不育症,导致整个家族消亡。不仅工作受到竞争哲学的毒害,休息也一样深受其害。那种安逸闲适、神经松驰的悠闲生活也令人感到厌烦无聊。这一切必然导致连续的加速运转,其自然的结局便是吸毒和崩溃。治疗之方无他,就是承认在一种平衡的生活中,理智的、安适的快乐享受是必要的。
                        


                        12楼2012-08-27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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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厌烦与兴奋
                            厌烦作为人类行为的一个要素,在我看来,未受到应有的足够重视。我相信,在整个历史时期。它是一个巨大的推动力量,今天更是如此。厌烦似乎是唯有人类才具有的情绪。被关起来的动物确实也会变得躁动不安、上窜下跳、呵欠不断,但从性质上说,我不认为它们的体验可与人类的厌烦相比。大部分时间里它们是在警惕敌方、寻找食物,或者两者兼有;有时它们是在求偶,有时则在设法保持温暖。但是,即使是在它们不快乐时,我认为它们也不是厌烦所致。也许类人猿在这方面就像在其他许多方面一样与我们相似;但是我从来没和它们一起生活过,因而没有机会做这一实验。厌烦的本质之一是:把目前状况同别的、更易于被人接受的、顽强地进入到人的想像中的状况相比。厌烦的另一本质是:人的官能不能长期地陷于繁忙紧张状态。从企图夺走你的生命的敌人那地逃跑,我想是不愉快的,但决不是令人厌烦的。一个被执行死刑的人是不会感到厌烦的。除非他有那种近乎超人的勇气。同样地,没有人会在上院的初次演讲时呵欠连天,除了已故的德文郡公爵之外——他却因此而受到贵族的尊敬。从根本上说,厌烦是一种受到挫折的欲望,这种欲望的对象不一定是令人快乐的,但肯定是那些使得厌烦的牺牲者知道这一天不同于另一天的事情。一言以蔽之,厌烦的对立面,不是快乐,而是兴奋。
                            对于兴奋的追求欲望常常扎根于人的心灵之中,特别是男性之中。我认为,这种欲望在狩猎时代,比起以后的各个时代来,更容易获得满足。狩猎是令人兴奋的,战争是令人兴奋的,求爱是令人兴奋的。一个野蛮人会在一个女人身边正躺着她的丈夫时设法和她通好,哪怕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这个丈夫醒来,自己就是死路一条。这种情境,我想是不会令人生厌的。然而,随着农业时代的来临,生活开始变得枯燥无味了(当然,贵族是个例外,因为他们处在且一直处在狩猎时代)。我们听到过许多关于机械劳动单调乏味的抱怨,不过我想,比较起来,采用旧的耕作方法的劳动才是最沉闷单调的。真的,同大多数慈善家的观点相反,我认为,机器时代大大减少了全世界人们的厌烦的总量。在雇佣劳动者方面,工作时间里他并不孤独,晚上地可以在各种娱乐活动中度过时光,这些在旧式的乡村却是根本不可能的。再看看在中下层阶级的生活中发生的变化吧。以前,晚饭过后,当妻子和女儿把一切收拾停当,大家便团团围坐,开始所谓的“大团圆”的快乐时光。这意味着家长去睡觉,妻子忙编织,女儿们要么盼望早日死去,要么梦游江巴克图。她们不许看书,不许离开屋子;因为当时通行的做法是,在这个时候,父亲对她们讲话,她们都应为之快乐万分。要是运气不错,她们最后也结了婚,于是便转而折磨自己的孩子,让她们的青春年华同自己所经历过的一样,在沉闷无趣中流逝。要是运气不好,她们便做老处女,或者最后当个老奶奶的女佣人——这种命运正像野蛮人给予牺牲者身上的命运一样,令人害怕。在我们评价百年前的世界时,别忘记这一厌倦的重负。历史越往前,厌烦的压力也越重。试想一下中世纪农村的冬天,那单调的生活吧。人们不会读书写字,黑暗中只有蜡烛给了他们微弱的光明,柴火的烟雾弥漫着唯一的屋子,室内依然寒冷如冰。屋外,道路实际上不能通行,因此几乎看不到来自邻近村庄的行人。一定是这类厌烦产生了搜捕巫者的风俗,这种风俗后来成了晚上唯一有点生气的活动。
                            我们比我们的祖先更少厌烦,但却更怕厌烦。我们开始知道,或者说开始相信,厌烦不是人的自然命运的一部分,它可以通过兴奋的足够强烈的追求而得以避免。女孩们现在大多已经自己谋生。多半是由于这能够使她们在晚上去寻求兴奋刺激,去躲避她们的祖母辈当年不得不忍受的“大团圆”的时光。在美国,现在人人都可住到城里去;那些买不起汽车的人,至少有了一辆摩托车,可以骑着去看电影。而且家家有了收音机。青年男女们约会比以前方便多了,家庭女佣们每星期至少可以有一次令人振奋的聚会,而这足以使简·奥斯汀的女主人公在整本小说里长久期待了。随着社会地位的提高,对兴奋的追求也变得越来越迫切。那些有条件的人不停地从一处转往另一处,走到哪里,就把兴奋带到哪里;他们狂歌劲舞、开怀畅饮。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们总是期望着在一个新的地方享受更多的快乐。那些必须靠挣钱才能养活自己的人,只好在工作中忍受厌烦的折磨,那些有足够的钱可以不工作的人,便把完全摆脱厌烦的生活当作自己的理想。这是一种高尚的理想,我决无低毁之意。不过我担心,这种理想,与其它的理想一样,比起理想主义的想像来,是一种更难获得的东西。与欢快的前一天晚上相比,早晨总是令人厌烦的。人会有中年,甚至晚年。20岁时人们以为30岁生命将会结束。我已经58了,不可能再持这种观点。把人的生命当作货币资本来花费也许是不明智的。一定量的厌烦也许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希望摆脱厌烦的愿望是很自然的。实际上,各个民族只要一有机会,都会表露出这一愿望。当野蛮人第一次从白人那里尝到酒的滋味时,他们至少找到了一种摆脱单调乏味的生活的良方,因此,除非政府干涉,否则他们便会酷配大醉,一死方休。


                          15楼2012-08-29 2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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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受一种或多或少单调的生活的能力,是一种应在童年时代就培养起来的能力。现代的父母在这方面是有相当责任的,他们给孩子们提供了过多的消极的娱乐活动,如电影、精美的食品等。他们丝毫没有认识到,除了一些很少的例外,过一种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对于孩子的重要性。童年的快乐,主要应该由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创造,从自己生活的环境中去获得。那种一方面令人兴奋,一方面又不需要付出体力代价的娱乐活动,如看戏等,越少越好。从根本上说,这种兴奋犹如毒品,兴奋愈多,追求兴奋的欲望也愈强,但是,在兴奋期内身体的消极被动状态是违反人的本性的。一个小孩就像一棵幼苗一样,只有让他不受干扰、总在一攸土地生长时,才发育得最好。太多的旅行,太多的形形色色的感性东西,对青少年并没有好处,因为这会使得他们长大以后缺少忍受寂寞生活的能力,而唯有寂寞才能使人有所创造。我当然不是说寂寞生活本身有什么好处,我的意思是说,只有伴以一定程度的寂寞,某些美好的东西才有可能被人获得。以华兹华斯的诗《序曲》为例c对于某些读者来说明显不过的是,华兹华斯的思想和感情是富有价值的;然而对于那些老于世故的城市青年来说,这一切都不可感受。一个孩子或青年人,在他具有一个严肃而富于创造性的目标时,他就会心甘情愿地忍受巨大的厌烦,因为他发现这是成功的必要条件。但是如果一个孩子过着放荡不羁。享受奢华的生活,他的脑中就不会自然地产生这类创造性目标,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脑袋中想来想去的,总是下一次快活享乐,而不是遥不可期的成功。由于这些原因,不能忍受厌烦的一代将是一代小人,这样的一代人使自己不适当地脱离开缓慢的自然发展,在他们身上任何一种生命的冲动亦将渐渐消亡,如同花瓶中被折断的花儿凋谢枯萎。
                              我不喜欢玄乎隐秘的语言,但是如果我在这儿不用听起来有点诗意的而不是科学的语言,我就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观点。不管我们怎样认为,我们总是大地的造物,就像动植物一样,我们的生命是大地的一部分,我们也从它那儿汲取乳汁。大地生命的节奏是缓慢的。对它来说,秋冬同春夏一样重要,休息同运动一样重要。儿童比成人更应该同大地生命的起伏节奏保持某种联系。经过无数世代的更替,人和躯体已经适应了这种节奏,基督教的复活节就体现了这一节奏适应。我见过一个两岁的孩子,他一直生活在伦敦,有一回他第一次被带到绿意葱定的乡村去散步。这时正是冬季,一切都是湿滚滚的,道路泥泞难行。在成人看来,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但是这孩子的眼里却闪现出惊喜的神采,他在潮湿的土地上跪了下去,把脸理在青草里,嘴里发出欢快的呼呀叫声。他所体验的欢乐是原始的、素朴的和巨大的。这种得到满足的机体需要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可以说这种需要得不到满足的人,其精神很少是健全的。有许多种快乐,它本身和大地的生命没有联系。例如说赌博吧。这类快乐一旦终止,人就会感到无聊和不满,渴望着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这种快乐带给我们的感受是不能叫做幸福的。另一方面,那些把我们与大地的生命紧紧连在一起的快乐里,则有着能使人得到极大满足的东西,这种东西即使停止了,它们带来的幸福仍然长驻不去,尽管比起那些更易使人兴奋的放荡胡闹来,它的强烈程度要低些。这中间的差别,在我看来,存在于从最简单的职业到文明程度最高的职业的全部范围内。刚才我提到的那个两岁的孩子就表现了与大地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最为原始的可能形式。但是在更高的形式上,同样的事情可以在诗歌中发现。使得莎士比亚的抒情诗超乎一般的东西,就是那种充满了字里行间的。使两岁的孩童拥抱草地的同一种欢乐。请读一读“听、听,云雀”,或者“来到金黄的沙滩上”;你会发现,那两岁的孩子只能以口齿不清的叫喊表露出来的情感,在这些诗里以更为文明的形式表达了出来。请再考虑一下爱情和纯粹性爱之间的区别。爱情是一种使我们整个的存在得以复苏新生、光彩焕发的体验,恰像植物久旱逢甘霖一样。没有爱情的**,全然没有这种体验。在这种暂时的满足停止之后,随之而来的是疲倦。厌恶如生命空虚的意识。爱情是大地生命的一部分,没有爱情的性爱却不属于它。
                              现代城市居民所遭受的一种非同一般的厌烦,与他们同大地生命的分离密切相关,它使得生命变得炽热、肮脏而又饥渴,就像沙漠中的朝圣一样。在那些富裕得使自己可以选择生活方式的人中,他们遭受的那些难以忍受的厌烦,正像它看上去显得很荒谬一样,是他们对厌烦的惧怕。为了逃避挫折型的厌烦,他们反而陷入了另一种更为严重的厌烦之中。幸福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肯定是一种平静安逸的生活,因为只有在平静的环境里,真正的快乐才能得以存在。
                            


                            17楼2012-08-29 2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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