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织摸了一下眼上的布巾，确定它还好好地绑着。她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让自己尽快适应这种感觉。几秒钟后，她开始缓缓地尝试移动双脚。可没走几步，脚踩到了裙边，令她失去了平衡，凭借着记忆，纱织迅速伸手去扶左侧的床铺，不料手只挥到了冰冷的空气，身子一倾，跌倒在地上。
卧室的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保护了她的手脚，但是肩膀却重重地撞在床铺的棱角上，虽然隔着被褥，疼痛还是让她几乎淌下了眼泪。
看来这特训比她预料中艰难得多。
……
事情起源于数日前她翻看圣战史料关于历代雅典娜的记载。
那是些强悍而坚定的女性，多谋而善战，与在和平的环境下被娇养起来的她是如此不同。唯有她，史上最命运多折的女神化身，十三岁之前，没有任何作战经验，也不曾接受过任何系统的战斗训练，虽然这并不妨碍她拥有坚韧高傲绝不妥协的性格和纯良柔软的心地，但是却造就了她脆弱的难堪一击的躯体。
她的柔弱为周围的人带来了灾难，所以必须要变强。
无法抑制的想法，一天变得比一天强烈。
……
可周围的人缺乏同感。
“汗流浃背，会破坏淑女的高贵形象。”阿布罗迪这样说。
“女神已经以自己的方式努力战斗过了，何况战争已结束，保持原样也很好。” 穆先生这样说。
“要女神亲自上阵？那身为骑士的鄙人岂不颜面扫地？”米罗这样说。
“不要异想天开了！有这种时间就去多批点文件！”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自是不必说明。
不管她如何拜托，她的战士们几乎没一个支持她的想法的。


她的运气很不好，仅一会儿，脚趾就踢在奇怪的硬物上，在伸手扶向一旁的时候，身体再次失衡，应该碰到了窗台，似乎是抽拉式窗扇滑落下来，砸中了她的手背。纱织吃痛地低呼了一声，泪水在眼中打转。她挣扎着把手抽出来，轻轻摸了下痛处。只是看不到东西带来的恐惧要也远比她预想的要强烈，那么完全失去五感又会有什么感觉呢？星矢他们在战斗中应感受过甚于现在百倍千倍的痛苦吧，握住自己红肿的手，少女咬了下嘴唇。
冷静，现在只是没有视觉而已。运用其他的感官还有头脑，纱织努力回想着房内的布置。
窗台上有光滑而圆线条的物体，触手冰凉。这个方向有水的湿气和淡淡的花香。“花瓶！”她喃喃地叫出了它的名字，并随手轻理了一下弄乱的花枝。向右几步，触手是柔软的织物，有凹凸不平的刺绣。拉动的时候，上方传来滑轮在钢丝上滑动的声音。阳光的味道。“窗帘！”向右，滴答滴答的声音，她摸到了硬木金属和玻璃组合起来的器具，有雕刻复杂的花纹。油漆和木头混合起来的沉香。“老式落地钟。”她记得训练开始的时候钟刚敲过9点，可是现在她却开始盼着钟声再次响起了。
要有耐性，不知道沙加平时是用什么方式感知障碍的位置的，想到那个男子平时移动脚尖的柔软方式，她不解。
以前也曾怀疑他是否真的把眼睛闭上，所以她在听他讲经的时候做出过很糗的事。那是在研读完他规定的佛经典籍之后，她一时兴起，放轻步子走到闭目冥想的男子面前，张开五指晃动了数下。
“女神，今日的功课结束了？”那时，他那平静无波的话声几乎想让她直跳起来。
真的是很丢人的经历……
停止！她又快想起那件事了。层层沉郁的心情，再次泛起令人不快的涟漪。
纱织叹了口气，压下了心底的感觉，伸手摸索向右。右手应该是床头柜，上面的台灯和电话都是易碎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摸着柜子的边缘，她碰到了松软光滑的织品。“床！”摸索着床的边缘小心绕过去，“梳妆台，沙发椅……”一一抛在身后的家具，均被正确地呼出了姓名，她终于摸到冰凉的金属门把了，不过门似乎是打开着的，这出乎她的意料，在拉动它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跌倒。但是她并没有倒在地上，她的一只手在空中划了一下，及时攀住了旁边的一根柱子，勉强稳住了身体，冷汗沿着脊背潸潸而下。
抱住柱子的同时，她就意识到有不对劲的地方。额头上方传来宁静的气息，触手的地方很柔软，有温度，还有右手手肘下传来的支撑感，都昭示出她现在所倚靠着的应该是一个人，而非一根柱子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的失误，纱织心里一慌，血液涌上两颊。她迅速放开对方。
手腕被人扶住了。
刚刚好的力道，清凉的体温，隔着衣袖依然感受得很清楚。
“谢谢……请问，阁下是谁？”
没有得到回答，她刚一站稳，扶着她的力量突然消失。对面一片静默。
觉得微微有些奇怪，纱织把手伸向脑后系着的丝带结，手腕却再次被柔和地压住了，虽然看不到对方，但是想象中，对方现在应该是在轻轻摇首。
“……你……”纱织迟疑了一下，考虑着这个动作所代表的含义，“你是……”
掌心向上地被托起，对方的指尖在碰到她手背的伤处时似乎顿了一下，转而用另一手的指尖径直在她柔软的手心中书写起文字来。
“继、续。我、的、名、字。” 古老的希腊文。少女缓缓念出了书写的内容。
“……”看来方才特训的过程对方在已尽收眼底，纱织的脸膛微微发热了。
“你是说，我必须像方才触到别的东西那样，同样叫出你的名字吗？”
“……”
“是让我继续之前的……的意思了？”
“……”面前的人没表示否认。
“若猜的出阁下的身份才可以结束吗？”
“……”
没有感觉到恶意。她面前应是来自圣域的战士吧。是严格的撒加还是爱捉弄她的米罗？童虎老师。纱织努力捕捉着对方的气息，但是眼前的人应该早有预防，把自己的气息藏得滴水不漏。
轻易放弃并不符合她的审美观。即使情况有变也应努力去抓住最初的目标。那是艾俄罗斯对她的告诫。
“明白。那么我就继续了。”
看不到，同样无法通过音色确认……却要猜出面前人的身份。这种训练，为什么越来越像幼时所看到的孩子们游戏的情景呢？纱织不由有些失笑。
那时，自己身边并没有可以捉迷藏的伙伴，对那些可以尽情玩耍的孩子，抱以混合着妒忌和羡慕的心情。
没时间多想了，在对方隐藏小宇宙的情况下，她要思考在余下不多的时间里，如何运用其他的感觉和头脑辨别。
伸出手去，轻轻抓住对方肩膀，几乎超越了她的头顶。对方微微动了一下，然后静止不动。纱织从身高做出了判断：“不是青铜战士。”
但是也不是离谱的高大：“也不是阿鲁迪巴。”况且憨厚的金牛座战士总像温和的邻家大哥，这种近似为难她的做法显然不符他的个性。
手指沿着肩膀摸索，冰冰凉凉，丝绢一样顺滑的感觉从手指滑落：“不是艾俄罗斯，不是艾欧里亚，不是修罗，不是迪马斯，不是童虎老师……”
少女的手指握住了对方双手的食指指尖，他的指尖呈平滑的圆弧状：“不是米罗。”
“身体周围没有寒气，不是卡妙。”
一瞬间，纱织感受到了奇妙的气氛，对方似乎对她表示赞许。
可接下来的分辨让她为难了。
余下的人用触觉是无法明确区分出来的，她该如何是好？
冥战的那个时候……气息奄奄的撒加他们在被扶进神殿之时，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感知她。即使在失明状态下，修罗和卡妙也能正确地看向她所在的位置。
那是在被威力惊人的天舞宝轮和AE相继攻击之后，几乎丧失了五感的情况下……
不，那是凭借她的小宇宙所做的判断，他们认出的是——神吗？
是女神的神威，不是纱织。
第一次认知到这个事实，少女的情绪不可控制地低落下去。
以女神的身份去帮助他们，当然是令她欣慰的事，但是，作为纱织，她同样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让对方足以感到自豪的存在。
若不是雅典娜的话，纱织，对于他们是不具备任何意义的存在吗？
数千年岁月风霜在她的脑海中不过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轮廓，唯一清晰的记忆，是这短短的十三年时光。今生的她，首先是纱织，其次才是那位神话中转生的的明眸女神啊。
但对他们来说第一位的是“雅典娜”。
一瞬间少女的心底划过了类似被背叛的痛苦。
……
对方的手指触摸到蒙眼的布巾时，修长的手指，让她想起沙加。不过他不可能是沙加。她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疼痛起来。
她一直以为研读佛经的人是不会喜怒于色的，因为他们崇尚清心无欲，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错了，简直错得离谱。
沙加的确是不会“喜怒于色”，他甚至在发怒的时候也可以露出恬淡的笑意，但那笼罩周身三尺的阴翳足以令人不寒而栗。即使他没有发怒，也时常用冷冰冰的轻柔语气和优美的修辞，嬉笑怒骂，予以对手精神上的痛击。
而现在糟糕的是，沙加和她两个之间似乎正出现问题。近段时间他对自己开始疏远，一周前可以说是关系急转直下。矛盾起源于他当值的时候她没有和他打招呼便与撒加外出了。回来后才发现沙加面沉如水。开始她还试图微笑着和他说话，向他道歉。可是尽管对方口头没有任何责备，却没有丝毫软化的迹象，虽然进退之间礼节完美，无懈可击，但是惟有对她，所有的回答一律变成了“是”“恩”“没”“大概”等简练得无以再简练的语言，其制造出来的零下温度也让诸人自动退避三舍。
如果对方是青铜战士，或许会把不满明白对她讲出来吧，就像星矢曾经做过的。可面对嘴巴闭得紧紧的沙加，她束手无措。
狡猾……
……而且会看不起人的大人。
她承认她和历代女神相比是谈不上叫他引以为傲的，可她真的努力去反省了，却依旧弄不懂为何还是招致了他的厌憎。她的眼泪又快涌出来了。


后文呢？抽掉了？

“……对不起。”她因心虚而说不出别的话。
原来，那个时刻，他们还是在意的。
他们开始相识，却是在敌对的情况下。
那是源于当年双子座暗黑面的邪恶。
一念之差，如一石投水，波纹渐渐扩散，最终卷起了滔天的巨浪。
原本应辅佐她的人被篡位者暗中取代，而她不得不流亡异地。
待一切平定之后，原本应该亲密信任的人之间，横亘着惨重的牺牲，久远的隔阂、陌生、犹豫，疑虑重重……
造成了海战时互相等待对方行动的局面。
那是当年五名在世黄金圣斗士的奇耻大辱。
不过在经历最终圣战之后，撒加却毅然决然以血与火洗罪，守护大地，挽救了自身的名誉，依旧担任着辅佐女神的首要职位。
命运有的时候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其实，该说抱歉的……是在下，没有保护你。”似乎过了许久，他的声音轻轻响起来。
“不，是我没有做到信任你们。也没有考虑到你们的立场。”她粲然而笑，心中阴翳一扫而空。沙加，是因为没有尽到保护自己的职责而发怒吗？那个时候不打招呼就擅自脱离圣域保护范围行动，虽然有别人陪着，可对当值保护她的战士来说，确实是她太轻率无礼了。
他沉默不语，因为他知道自己发怒的理由并非她想象的正大光明。
“那么，来约定吧。圣斗士为保护雅典娜而战斗，雅典娜则永远守护大地的爱与和平。所以我会永远信任沙加，请求他的协助。如果我犯了错误，沙加也要像今天这样对我讲出来好吗？好吗？”并不了解他心情的少女走到他身边，仰首看他，仿佛初绽的樱草一样纯净地笑着。
“……约定？”天青色的眸子摇曳着。其实他想要的，并非只有信任而已。
莫名的情绪是何时滋生的，在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在心中生根。焦虑愤怒，患得患失，胸痛欲裂……开始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得了奇特的病症，或是在冥想时走火入魔，可翻遍医书经籍也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剩下的答案只有一个。
他，在意她。
却非以战士对待女神的身份。
很厌憎自己。
不想沉溺于欲望之中，可亦不想自欺欺人。
倘若再次靠近，他将彻底沉沦。
可他还是来了，为了执行作为圣斗士的使命。
结果正如他所预料。
事到临头他惊异于自己的冷静，看着命运的齿轮转动起来，新的轨迹即将诞生。
会遇到很多的妨碍者，至少撒加是为达目的甚至可能不计较手段的人，其他需要注意的还有几位，所以无论如何他没瞻前顾后的余暇。
要开始吗？
“沙加？”少女疑惑的呼叫打断了他的沉思。
流金的长发沐浴着夕阳的余晖，看不清室女座男子的表情，他的声音冷澈而有点疲倦：“那么，就来约定吧。以沙加之名，向你承诺：给予你心的守护。任何阻挡纱织的安宁和幸福之路的阻碍，我将亲手将其排除。”他回握住她伸出的手。
“……不是守护雅典娜的信念吗？”转生的女神化身有些意外。
“那个承诺在下已经给过女神了。”在撒加之乱结束后的12宫台阶上。“而这一次，是给予你的。”他没有使用尊称。
不都是她么？紫发的少女有点不解，但还是依照誓约的形式，将另一只手也放入他的掌心：“那要多谢你。我也会努力守护沙加的幸福。”
这样郑重的做了誓约，她是否可以算是获得他的认可了？
守护沙加的幸福。
却非我想要的方式。
金发男子在心中自嘲。他将要踏足从未涉足的领域，崎岖而神秘莫测，这一回他同样没有独自前行的打算，独行看起来似乎很辛苦。
“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再次和我同行好吗？吾之女神。”收紧了手指，他低头凝视她。
“要……去哪里？”仿佛被他的眼神催眠，她怔怔地回问。
沙加牵动嘴角，无声地笑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