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荒忆。
梦魇的天地急剧崩裂,化为一缕缕凄凉的黑烟,直升云空,一片僝僽。白衣人立于硝烟之隙,缁尘不染他月白的衣衫。少年手里紧攥的护花铃,寒风中一声相思。泪眼婆娑。
诸葛亮从梦中惊醒,冷汗湿了薄衫。
一掬支离的月光透过窗外的翠竹投在诸葛亮苍白的脸上。几枝琅玕纤风弄影,一曲微凉的清响。
诸葛亮抬起右手,纤细修长的手骨骼分明,指尖是密布的划痕。结了疤的旧伤上又添了些新伤,呼吸间是透骨的疼痛。
细弱的手腕上套着一个木镯。镯上奇异的纹理,有如氤氲的青云。
这是自己从小就佩着的木镯,他并不知道这镯子的来历。诸葛亮曾一度认为这镯子是女儿才带着的,却没有将它取下。
每每触碰这木镯时,都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然后眼前隐约一个绛色的人影。
诸葛亮端详着双手指尖上的伤痕。那些带刺的花,在他的身体上烙下了永恒的印记。
他只在隆中的群山中,一个角落里见过无垢。那是一种何其脱俗的花,片尘不染。那时他只有十五岁。似乎是被这种罕见的花吸引,诸葛亮在那儿驻足了好久。
但当伸手触碰它们的时候,却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花枝上的刺锋利尖锐,却十分细小。
诸葛亮再也没去过那片花田,那花的香气却魂牵梦萦。
得知刘备要来隆中,诸葛亮十分慌乱。他知道此行必定是要出山的。
没有理由地,心中焦躁万分。于是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将那人第一次挡在了门外。
他游走在深山间,不受控制地便走到了那片花田,又看见了那丛白色泛青的花。
回去后,他翻查家中的典籍,无果而终。
最后,他将那些花采回来。最后明了。食用了这花的人会得一种怪病,只能活九十日,并且在这九十日中,病人的左手脉搏会出奇地痛,而这疼痛只能靠无垢来解决。
解铃还须系铃人。
纵使用无垢缓解,病人还是要面对只剩九十日光阴的现实。
诸葛亮并不喜欢这种花。
诸葛均有一次曾说「二哥,你与这花好像啊。」
诸葛亮记得,当时自己闹了几天情绪。着实吓到了诸葛均。事后诸葛均来向他道歉,诸葛亮见他诚恳,便原谅他了。
自此,这种花成为了诸葛亮的一处伤。
明明对它不生丝毫好感,可却为何还是不舍…
诸葛亮抬起右手,看着那木镯。
还是隆冬,刘备又来造访。诸葛亮让诸葛均帮自己瞒混过去。刘备走后,诸葛亮也从外面回来了。他深知,刘备会来第三次。
于是,余下的时光,他都在收集无垢的花籽。
带着一种莫名的情愫,诸葛亮随着刘备走了。
困意席卷,诸葛亮昏沉入睡。窗外护花铃因风作响,伴竹栩栩。
偷偷从刘备那里潜逃出来,不顾一切地来到东吴,诸葛亮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渐渐的,他开始弄不懂自己了。
来到东吴后,入耳的第一句话就是。
「听说大都督误食了药,昏迷过去了。」
诸葛亮闻言,抱紧了怀里的无垢花籽。喃喃低语「大都督…」
东吴的大都督,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应该是一个花甲老人罢。
诸葛亮对周瑜的了解很少,他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他的丰功伟业。他不断向自己解释,来东吴只是为了探查…为了拜访庞统…
可一切的谎言,都在见到周瑜的那一刻支离破碎。
不知为何,天地哽咽。他们携手逃离席卷世界的大雨。然后在巷尾,周瑜昏厥过去。诸葛亮端详着这个人。
这个人,和他腕上的木镯,有一样的味道。
奇异的檀木香。
在他衣襟上嗅到无垢的味道之后,诸葛亮慌张起来。却又马上平静下来。
将周瑜送回府邸后,诸葛亮在夜里,将那些花籽播种。无垢长得惊人地快,第二天,便开花了。他替它们系上护花铃,温柔地摩挲它们的枝叶。
划伤了苍白的双手,痛楚直击心口。
诸葛亮左手握紧了腕上的手镯。他此生,第一次为一个人,如此疯狂。
周瑜从梦中醒来,额上布满冷汗。他已不止一次梦见那个人,那个站在烽火狼烟间,一袭白衣的少年。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护花铃的声音。
你是谁…
为什么我会如此思念你呢?
母亲在小时候曾经说过「当找到看了第一眼就念念不忘的人,你前世临死前,心里念的人,必然是他。」
周瑜看向窗外的明月,任风扬洒,一片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