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彦住院已经很长时间了。他的右手食指的第一个指节和中指的前两个指节,没有了。因为他出了场意外,具体的事情夏彦说他不想说。应该是很疼的。手指。还有心脏。疼痛就这样随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
对一个学油画的学生来说,这样的遭遇,他的艺术生涯,可以说,完了。
我不清楚此刻的夏彦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和接受这样的打击的。如果疼痛可以分享的话,我想我们余下的三个人都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共患难。但是这样的不幸,终究还是只属于夏彦一个人的。
夏彦不肯回家,也不肯回学校。夏彦说家里没有人。他的父母很忙,一个月要飞十九个城市,很有可能今天在墨尔本和和气气恭恭敬敬地和投资商签合约,明天就到成都的厂子里嚷嚷搞快点会死啊,客户就是上帝听不明白啊。
他就在医院里耗着。自然医生是很高兴的,护士也是。反正也不用花太多精力去照顾他。还可以收钱,长得这么好看对眼睛来说也是福利。没理由不高兴。
阿玖至今没有来看夏彦。不知道为什么。夏彦说可能是因为觉得少了几个指节看上去有点可怕吧。
我发现夏彦变成了一个话很多多到可以算作絮叨的人。但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现在说的话,对比以前,让我觉得他似乎是想把这辈子没有讲的话全讲了然后去做一个哑巴。
有的时候我会劝他:夏彦,以后还有机会,你可以慢慢讲。可是他的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真的让人好心疼。仿佛在意外中失去的不是三个指节,而是他那对如墨的黑眸。
他说伊凡喜欢的约翰·列侬。他说岩井的片子。他说《咒怨》其实一点都不吓人。他说桂纶镁主演的《星空》里有凡·高的《星空》。他说他好喜欢几米,因为他完美地诠释了凡高的孤独,他说他最喜欢的画家就是凡高,凡高比他幸运一点,凡高一辈子都在画画,可是他太孤独了。他说达芬奇是同性恋。他说丹布朗的《达芬奇密码》他到现在都没有看懂。他说卢浮宫里的《蒙娜丽莎》貌似有被盗了,巴黎的**到底在做什么。他说以后就不画画了,不画画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他说人类这种生物真可悲,明明有那么多种可能,却只能选择一种。他说好不容易有了选择,可是应证这种可能都成了一种特别奢侈的事情。
偶尔我也会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在悲伤的时候还要一脸的面无表情的。
记忆里夏彦都是面无表情额。反正我没有见过他笑。小哥都是会笑的。让他笑比让小哥笑有难度多了。
阿玖跟我说夏彦从高中开始就这样了。原因不明。估计是受了点刺激。或者是因为长期被父母晾在了一边。都快晾干了吧。可是他爸妈还没从海外回来把他收回去。
我看着夏彦,安静地沉默。我实在不知道我可以做什么。我只能安静地倾听。很多时候夏彦都在不停地说话,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
西西,你知道的,我喜欢他。所以我才会听他的话,按他的安排继续活下去。你看。夏彦伸出那只少了三个指节的右手。这就是因为我没有听话。
嗯,我知道。我看着夏彦。这个时候的夏彦是个孩子。不是乖孩子,但是也不是会淘气的坏孩子。
只要我听话,他会回来吧。夏彦的语气是莫名其妙的。眼睛里仍旧没有焦距。
Maybe.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