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李清照·《孤雁儿》

【一】
当战火还没有延烧到这座山的时候，在山那边的那边，温柔的娘亲住在那个带着天井的小院里。
她出生的那一日，窗外的梅花开得正好。不哭也不闹的婴孩，安静地闭着双眼，躺在娘亲的怀中。
娘亲看着欣喜，推开花窗，信手折了一枝如怒的梅花，放在她的襁褓里。
于是，她的名字就叫做：梅。
回忆里，总有一大片爬山虎绿油油的浓荫，还有一院子的安详闲适。
娘亲在树下裁着白绢，那是在为她做手巾。
两块雪白的手巾，隐隐泛着柔和的光泽。
“阿梅，娘亲有了你呀，就是一辈子的幸福了。”
娘亲的笑容永远都是那样娴静。
风吹过了几座茶山，馥郁的雨雾都被暖暖的斜阳穿透。梯田里的水影映着晚霞，一样的静谧美好。
山下村子里调皮的小兔，一脸稚嫩天真，坐在水坑边依偎着她，用乡音亲昵地叫她“阿梅姊姊”；
青牛缓缓走过田埂，住在山坡那边的桂子哥哥坐在牛背上咧嘴朝她笑着，露出的牙齿少了几颗；
只有她像个大人一样的娴静，蹲下身伸手拍拍小兔的头顶，歪着头听桂子吹他的竹笛。
曲子不成调，却很悠扬，萦绕在她心头几天几夜。
秋天来得很快，满山满山的叶子都变了颜色。
当小兔浑身是泥，笑得疯疯癫癫地蹦跶过来找她玩时，她正在帮桂子哥哥摇桂花树。那树是桂子的爷爷种下的，已经是好大好大一棵，每年都要开出很多、很香的丹桂。
摇下来的桂花香了一季秋天。
桂子送她一兜桂花，教她做桂花糖。
“呀！阿梅姊姊，有好吃的么！”
“你先去把自己洗干净。”
“阿梅姊姊是想和桂子哥哥一起么！”小兔的泥脸笑嘻嘻地看她，“我在戏文里都听过了，以前的那些才子佳人……”
她还没接腔，桂子倒是先好奇了：“哪儿来的戏？镇上演的么？和说书的瞎子阿三讲的不同么？也带我去听听。”
很快小兔就黏着桂子蹦跶走了。
那罐馥郁的桂花糖，是童年幸福甜蜜的味道呀。


【二】
娘亲走了，留给她一条素白的手巾，还有一屋子的思念。
她不哭。因为那些记忆，竟丰盈得那样幸福，幸福得令她在半夜微笑着醒来。
她带着桂子哥哥送给她的桂花糖，下山去找小兔，在小兔家住了两个月。
恍惚的时候，她也会想：娘亲现在在哪里呀？
桂花糖吃完了，她想回小院去看看。可是推开院门的那一瞬间，她惊呆了。
满院都是淡淡的桂花香。然而院子里却没有桂花，只有一座城。
一座宏伟的城市——是用木头做的——几乎占满了整个院子的空地。小小的皇宫，小小的鼓楼，小小的佛寺，小小的酒肆，一切都极其精致，甚至看得清檐下斗拱的结构。街道坊市，甚至还有城郊的大槐树和农舍，都费尽了心思。
和童年时那座泥巴城相比，眼前的这座“城市”才更像长安！
桂子蜷缩在梅花树下酣睡，身边是各种各样的雕刀、刨子，还有一些细碎的木屑。听到声音他醒过来了，见到她的那一刻，桂子猛地从地上跳起，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阿梅，你…喜欢么？我花了两个月……”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向山坡后跑去。
推开门，桂子的院子里空荡荡的。
那好大一棵桂花树原本应该在的地方，只剩了几十圈年轮，以及虬结的树根。
桂花树不在了。
阿梅回眸，冷然看着桂子：“你逃学两个月，造了一座城？”
“嗯。”
“我问你，值得吗？”
“值得！”桂子急切地大声道，他的眸色忽然沉了下来，“你值得我为你去拼命。”
“拼命？”阿梅的轻笑不带任何感情，“你许下的安然，就是这样的么？”
不听他解释，阿梅素白的身影消失在密林里。
她去山下村子，却找不到小兔了。
忽然感觉累。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个人疲软地躺在山坡上，无助地望着苍白的天空。
战火纷飞的日子过去了，听说京城成了一片废墟。
她一路跟着别人的车马，到了京城。
亲眼看着京城重建，恢复昔日的繁华。
孑然一人，了无牵挂。她进了醉花葶，那是京城里最著名的青楼。
她在那里的名字叫晚灯。
并且她在那里找到了依旧小孩子脾气的小兔。

几年过去，阿梅的学会了诗词，一手漂亮的字迹，婉转的歌喉淡雅别致。
她做了清倌。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了谁呀？
为了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
她习惯了再也不提起娘亲的事；
她习惯了模糊家乡的记忆；
她习惯了没有桂花糖的日子；
她习惯了当小兔提起屋里的“情郎”时，自己落寞的笑语；
她习惯了失去，失去了娘亲的温言教导，失去了童年时牛背上的笛声。
等等，不对呀，那一个雪夜，她明明听到了。
窗下，她点着灯读书。隐隐有些声音，也不知何处传来。一瞬间她感觉心口在隐隐疼着，往事如剪不断、理还乱一样浮现在她脑海。
皱着眉摇摇头，她起身打开窗。窗外，梅花掩映间却有人影朦胧，在漫天的大雪里吹着笛。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呀，听那曲子，不正是当年桂子哥哥送给自己作生辰贺礼的《梅花三弄》么？
听到推窗的声音，那个女孩停了笛声，朝这边看来。
“姐姐……晚灯姐姐？我是新来的丫鬟，我叫疏梅。如果打扰到晚姐姐休息的话，疏梅就不吹了。”
“嗯，疏梅。挺应景的，吹吧，姐姐爱听。”
抬手放下纱帘，她听着熟悉的曲子，心里疼得暗自流泪。
夜深，风静。雪停，花黯。
点灯，接客。
灯亮的一瞬间，她怔住了。
那张熟悉而陌生的俊朗面孔，含着笑在自己面前。
“在下元樨，工部尚书。久闻晚灯姑娘芳名，今日特来相会。”
她不确定他是否认出自己来，心下隐隐有一丝疑惑。
“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赏玩之物，就以此物相赠，权作见面礼。”温柔的声音却满是克制。
面前递来的是一方半旧的白绢手巾。
也许重逢来的就是这样突然，突然到她几乎猝不及防地接受这份幸福。
元樨每天来陪她，不言往事，不言时政。他只陪她说些闲话，有时作些诗词送给她。每日品尝着她亲手泡的绿茶，淡淡的茶香盈满了整个屋子。
窗外虽是冰天雪地，她的胸中却始终是暖暖的。仿佛，他们只是刚刚相识。
一切都是淡淡的，淡淡的，却快乐，直沁到心里去。

====================================【完】========================================
=========================【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