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系孤舟,人去天也留。怨东风不眠不休。
过眼繁华犹不可,空怅惘,不知愁。
相知几度秋,何为稻粱谋。叹痴心难舍难收。
既别再饮一觚酒,缘尽也,休空留。
也许江承落写下这诗句的时候,他与朱小姐的相逢就是注定的了。平静的人生,在平静得不能忍耐的时候,就会出现少许的波动。江承落自信自己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只是没有机遇罢了。如同此次进京赶考,他变卖了全部的家当,破釜沉舟不得回头。没有抛下一切的勇气又怎能成事?他坚信自己不是池中之物,不会一辈子的平凡。若不是这个念头一直支撑着他,恐怕这二十多年的清贫也守不下来。小小的船舱,除了那张提着诗句的白纸还有些许的光亮,其他都是昏昏暗暗的。雨绵绵密密的落了下来,敲在船帮,有沙沙的响声。天还没黑,但乌云遮日,也与黄昏差不多了。江承落弃了笔仰卧在榻上,床铺,空气,所有能接触到的一切都是潮湿的,贴在身上赶也赶不开。江承落蜷缩着,残破的被子又往身上裹了一裹。船在水上飘飘悠悠的,一晃便觉睁不开眼睛。正要迷迷糊糊睡去,又立刻被人推醒。江承落有些不耐烦。
这是水手的船舱。
因为家道中落,银子总要省着些用,不能骑马坐车也说不得了。恰逢这家商铺要走水路运货上京,船上帮忙的伙计又有他的同乡,少不得散邀请两看望,叙说些当年捉蛐蛐分乳食的情谊,几杯热酒下肚,伙计当即拍着胸脯应承带他上船。船很高大巍峨,不过这跟他并没什么关系,他只能在伙计干活的时候在他的床铺上休息。他坐不惯船,晚上大家挤在一起,湿冷的空气里响彻着伙计们的鼾声,闹得他彻夜难眠。如此两个月,身形消瘦了不少。现在好不容易休息了一会儿,又被叫醒,折腾得他疲惫不堪。
“江相公,船靠岸了,可以收拾细软下船了。”他正烦闷,同乡的伙计这样对他说。睁开眼来,果然觉得船平稳多了。他一翻身坐了起来,兴奋的拍了拍同乡的肩膀,喜滋滋的去整理东西。同乡也笑了,憨憨的笑容露出两排明亮的牙齿,突然间看到纸上的诗句,拿起来不胜羡慕的道:“江相公,这是你写的诗?”
“嗨,还拿它做什么!”江承落将纸夺了过来,随意地看一眼,把纸团了团从窗口丢了出去。“这样的诗要几百首也有,不算什么好诗!”他从包袱里取出一点碎银子交给伙计,“这点银子留着给兄弟打酒喝!”说完,提起包袱一溜烟跑下船去。包袱也是潮湿的,但是也不要紧,外面还下着雨。船上的伙计都在忙着卸货,就这样从船舱里直直的溜出一个长袍的书生。河水一波一波的涌了上来,纸团还在水上飘着,一时并未全湿。水浪一拍,渐渐舒展了,最后被一波吞进河水里。
雨越下越大,远远看见几个客栈的招牌,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去。他记得有一个姑姑嫁到京城来的,少年时曾来小住过一阵。如今已有十年不来往了,姑姑还认不认得自己他不知道,但是自己的确是不认得姑姑家的路了。看哪里都觉得熟悉,却一直找不到记忆中的路。他敲开几家的门去打听,回答都是不知。天渐渐黑了,风雨中的拍门声有些许的恐怖,他吃了好几个闭门羹。风雨愈大,他又冷又饿,实在是不能走了,客栈的路已经不知道怎么走了。还是找个地方借宿一晚比较好。你们最好是肯开门救济救济我啊,不然明天早上你们在自家门前发现一饿殍就不好了……
放眼望去,街角几家低矮的房子,另有一个高宅大户,门上挂的匾额依稀能看到“朱府”两个大字,只是门板太过斑驳了些。门前一对灯笼给风吹跑了一个,另一个已经褪了色,虽然飘摇在风中如枯草,可还是努力的维持着一点光亮,莹莹不息。
嗯,就是这家吧!萧条的大户也是大户,斑驳的大门也是大门,破船还有三分钉,欣欣向荣的小门小户也是不能比的。他来到朱府的大门前,叩响门环,声音苍凉悠长,回音震荡,仿佛开启了一个尘封的过往。江承落缩在匾额下躲雨,以致老家院帮他开门时,他一个不留神合身扑在了来人身上。他精神一恍,立刻又回过身来,已瑟瑟发抖,牙齿打颤话不能说得完全。他慌忙的向老人家告罪,说明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