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风声,真是柔和安宁得可怕。
这么些年戎马岁月,让他早已习惯了听着干燥粗疏的风吹起营盘里硬邦邦的旗帜发出那种稀里哗啦的响,像跟人倔着气似的,叫人心里敞亮、踏实。
想到明日便要远征,无论如何是没法在这轻罗软帐里睡着了。带点嫌弃的眼光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宫室,他也不唤侍从,自己翻了身起来三两下穿上衣裳。可当要取外袍的时候,又生生顿住了手——玄袍衮边,龙纹叠着云纹,繁繁复复的深红与墨黑,叫人望而生畏。
那是天子之服。
他叹了气,仍是开口唤人,“艾礼。”精明能干的老奴应声而至,等候他的差遣。“那一件……哎,好多年了,叫朕怎么和你形容呢……”他苦恼而自嘲地拍拍脑袋,“灰的,不带纹儿的……”他说的没头没脑,艾礼却似忽然悟过来了似的,亮嗓一应,“陛下,老奴这就去找。”
他自己都还愣着神,却不想艾礼真的捧了来。
灰扑扑透着些寒碜与仓惶,但极整洁,边边角角都是一丝不苟的熨帖,一看就是主人精心爱护着的。
他自来喜欢华服,虽落难时亦不常穿的这么素不拉叽。可是那一年,不知怎么的,望着那一片苍葱的竹林,就动了动心思,在第三次赴那山冈之前特意穿了这么一身。
“呵呵,”他笑得带着憨气,完全不似帝座上那个双目幽邃的君王,“就是这个。”任艾礼为自己披衣理袖,整襟系带。“陛下这么晚了,是要去哪么?”他闭了闭眼,嗯了一声,“睡不着,出去走走,你别叫人跟着。”“那怎么成,陛下……”艾礼惊恐地抬脸望着他,然劝阻之言却被利落的一摆手打断,“行了,朕说成就成。”
信马由缰,还是不知不觉到了军营。他没进去,远远地望着那片灯火通明,夜风刮得他一把老骨头嗖嗖发寒,心里却升腾起一阵莫名的畅快,像是那个空空的洞,终于得以填补掩埋。
少从卢植进学,好歹也读过几天书吧,可偏偏打心眼里看不上那些诗书翰墨、腐儒书生。这不,书没念好二十岁从家乡征马举兵,竟一打就是大半辈子。怎么如今还是不知疲倦,仍是如此亲近军旅呢……
正恍惚着,眼前突然一晃,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竟远远从营地里出来。他揉了揉眼,再看,那影子竟是更清晰了些。心头突地一跳,他不及细想,抖缰便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