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你只是个默默无闻的魔术师。
你的身影出现在阿根廷剧院古老而魔幻的舞台上，也出现在上海雨后湿润而芳香的青草石子路间，你接受过金发碧眼西方观众的起立鼓掌致意，鲜花簇拥。也承受过街头路人冷漠又不屑一顾的鄙夷神情，无人理睬。
双手曾捧过代表荣誉的泛着金光的奖杯，也曾被扑克牌锋利的边缘磨得鲜血淋漓。
当时的你以为自己经历过一切。
知道那年冬天，你遇见她。
当时雪纷纷的落，路面上的积雪化了又冻，她挽的一丝不苟的盘发由于一枚发夹的悄然掉落披散下来，几缕如黛的青丝垂在额前挡住了清澈漆黑的眸，她像个偷穿高跟鞋的小孩子一样跌跌撞撞的走在绵软的雪地里，嘴嘟着，脖子缩起来藏在厚厚的驼色围巾间。
只不过看了一眼罢了。
可你蓦的发现，自己的人生不过刚刚开始。

起初的你觉得自己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钟爱大卫考柏菲的读心术，你一静下来就研究如何还原奇迹般的巴格拉斯效果，你将萨斯顿三定律倒背如流，你连坐在影院看冷冽惊悚的悬疑片都会想到如何将情节融入魔术中……
你脑海里满满的都是魔术。
像是黑白默片里孤独而固执的疯子。
而她是你生命中斑斓明朗的光。

那我们寒假依然互相催促起来吧

荣誉。质疑。爱。争吵。别离。
以上种种，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现在的你端坐在藤椅上，同远道而来的友人寒暄。友人抿了口茶，有意无意的提起她的名字，你便立即垂下头轻轻笑了，眼眸中竟涌现浓浓情意。你站起身整理整理衣襟，从书架的顶端取下一张夹在书里的照片。小心翼翼的捧起来，双手反复摩挲着。
像是垂暮老者凝视着伴自己一生的妻子。
那神情实在温柔。
可你们早已分别了六，七年有余。
她也不是你的妻子，从来都不是。
她只是在漫漫长路中陪你走过了一小段荆棘密布的沼泽地，可当阴霾散去阳光顿现，前方路途风光旖旎，你才恍然发现，她早已不在你身边。
而那段饱受诋毁的艰难岁月，却因为有她令你如此怀念。
照片上的她清丽婉约，眉眼间略带哀愁，
可嘴角却分明是带着笑意的，笑着看你。
友人余光扫了眼那张被你视为珍宝的照片，问你摄影师是谁。
你带着小自豪却故作云淡风轻的答：“是我啦。”
友人大呼不可思议，说你平日不过是个蹩脚的摄影爱好者，而这张照片从光影到神情堪称完美。即使照片历经岁月洗礼微微泛黄，照片中人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眸却仍让人怦然心动。
末了还告诉你，只有深爱上自己模特的画家才能画出惊艳世人的肖像图，摄影师亦如此。
你也只是笑。
友人临走前赠你一盆睡莲，长茎圆叶，花瓣雪白，淡淡的芬芳。
你脑海中蓦地浮现她的样子。
的确，
你深爱她。

你昨夜做了一个动人的梦。
你梦见在一个露水凝结的夜晚，睡莲在月光下静悄悄的绽放，幽秘的水池漾起波纹，于是探头过去，睡莲卧着的清水间却倒映出你朝思暮想的人沉睡的面容，由模糊逐渐清晰。
可美人如花隔云端。
你触及不到。
隔日清晨你在书店心不在焉的翻看书，想着要早些回家给睡莲换水。阳光透过百叶窗细碎的洒在你的睫毛上，映下一片阴影。你揉揉眼睛，寻了个暗些的角落坐下，又想起昨夜的梦，陷入沉思。
“大魔术师，怎么这么久不见还是老样子啊？又在发什么呆呢。”温润悦耳的声音，睡莲花瓣在风中轻轻抚过水面般的柔。
你抬起头望着眼前阔别多年的人怔住了，一时间竟手足无措，你站起来整理下头发摸下脖子又跺跺脚，左右看了看又大力的掐了胳膊，才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好…好久不见啊。董卿。”
“好久不见。”她回。
你终于静下心来打量眼前的人，发髻蓬松的挽着，白色风衣内是一条薄荷绿的长裙，踩着双你喜欢的褐色平底鞋，笑眯眯的望着你。你感叹：“好几年没见，你竟还是从前的样子。”
“一切都是你喜欢的样子。我怎么舍得变。”她声音轻的像在喃喃自语。“好啦刘谦先生，你只要去刮刮胡子，也是一点儿没变。”
你闻言傻笑。
“我来台北度假，没想到这么巧遇见你。”她摆弄裙摆，望向他手中的书，是叶芝的诗集，风恰巧把书页吹到她最爱你那首诗：
当你年老，白了头，睡意稠，
炉旁打盹，请记下诗一首，
慢回忆，你也曾眼神温柔，
眼角里，几重阴影浓幽幽。
多少人，爱你年轻漂亮的时候，
真假爱，不过给你的美貌引诱，
只一人，在内心深处爱你灵魂的圣洁，
也爱你，衰老的脸上泛起痛苦的纹沟。
在烘红的炉旁，低头回首，
凄然地，诉说爱情怎样溜走，
如何跑到上方的山峦，
然后把脸藏在群星里头。
“董卿啊，等到有一天我老了，你会在我身边吗？”他从书页中抬起头。

“董卿啊，等到有一天我老了，你会在我身边吗？”他从书页中抬起头。
她猛的抬起头看你，眼中有暗潮涌动,她抿着嘴，眼光瞥向别处，眉心一皱，竟落下泪来。
你有些措手不及。
打破沉寂的还是她的一句“我朋友在外面等我改天再见”，你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百感交集，目光落回手上那本诗集，纸页上有一滴她方才凄然掉落的泪珠。

电影散场，你牵着她的手在行人稀少的路上静静的漫步，两个人都垂着头默默不语，时而抬起头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身旁的人一眼，又迅速垂下头浅笑。
你们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望着天上的星，跟着流动的云，踏着月亮的光……
那些很冒险的梦，你们陪彼此去做。
路旁尽是枯叶飘零的树木，树影张牙舞爪的被月光投在地上，却也不那么令人害怕。你们牵着手就这样走啊走，像在走一条要耗尽一生去走完的，没有尽头的路。
“你不回家？”她突然问你。

你闻言看看四周，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沿着那条路转到了家门口，楼下熟悉的便利店亮着暖黄的灯光，老板娘抱着怀里打瞌睡的猫向窗外望着你，热情的打招呼：
“刘谦老师，这么晚到哪去啦？”
“去看场电影。”
“什么电影？”
“remember me darling.”
“老片子啦，电影院怎么会放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最近比较流行怀旧？”
“一个人去？”
“怎么会呢……”你有些害羞的笑了，拉了拉躲在自己身后的董卿的衣袖，指给近视眼的老板娘看。见老板娘一脸诧异和疑惑，又半开玩笑的介绍一句：“叫她董姑娘好了。”
“啊哈，真有创意！你起了个好名字。”老板娘笑出了声。
她有些害羞的轻捶你一拳，躲到你怀里咯咯笑个不停，你揉揉她的头发，也笑了。

这几天过的梦一般的美妙，你陪着她游玩了大半个台北，竟忙的忘记照顾心爱的睡莲。你在黄昏归家发现窗台上的睡莲不禁一愣，昔日水嫩柔美的睡莲已疲惫的垂下了头，有几瓣小小的花瓣微微干枯了。
你懊悔的拍了下自己的头，打算给睡莲换水。
叮————
门铃响了。
“董卿？”你有些惊讶，因为她很少不提前打招呼就来你家门口。
“怎么堵在门口，不让我进去坐么？”
“喔不不……请进。”
她脱下八公分的高跟鞋，换上棉布拖鞋，一下子比你矮了不少，你沾沾自喜的与她比个头，逗的她发笑。
“给我杯水，一路走过来嗓子有些干了。”
“喔喔喔。”你点着头忙倒了杯水递给她，她接过满满一杯清水，一饮而尽。
然后眨着眼睛温柔的向你笑，可那笑容像当年的你为她拍摄的相片一样，带了份不易为人察觉的哀愁。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她沉默良久突然说。
——就知道不会有好消息。
你有些懊恼的想。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什么时候带朋友来这边玩……要记得联系我噢。”
“一定啦。”
她拎起包要走，最后还是依依不舍的回过头对你说：“别不高兴啊……我回北京就会跟你报平安的。”随后便开门离开了。
你冲到阳台想再远远望一眼她的背影，可她走的匆匆，你什么都没望见。
你又想起那部黑白默片：
remember me darling.
像一句温柔的叹息。
你希望她记得你，直到岁月的尽头。
你摸摸窗边的睡莲，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几片干枯花瓣好像又有了些许白玉一样的光泽。
这几天，的确像一场梦啊。

饥肠辘辘的你到楼下的便利店买纸杯蛋糕充饥。
你这几天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她报平安的短信迟迟没有来，心里挣扎了许久给她打过去却显示空号，你上网查她近期主持节目的照片，她挽起长发，身穿礼服，雍容华贵的出现在你眼前。同几年前毫无差别，但和前几天与你同游台北亲切可人的她相比，却显得陌生。
你失魂落魄的推开店门，胡乱拿了一盒牛奶，几个纸杯蛋糕就走。老板娘吵嚷起来：“阿喂喂！别这么健忘好吧！忘记护照也不能忘记给钱啊！”
你尴尬的笑笑，把钱放到柜台上。
“刘谦老师很喜欢那盆花是吧？”
“你说那盆睡莲么？
“对对对！就是那个！真的很漂亮。”
“哈……谢谢。”
“你给睡莲起的名字也很可爱啊。”
你怔住，有些疑惑的扭头看她：“我没给睡莲起过名字。”
“唬人，那天晚上我同你打招呼，你手里抱着一盆睡莲，我正好奇这花从哪来的……还是你跟我介绍说，叫它董姑娘就好了啊……你怎么越来越健忘！”老板娘急了。
你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霎时觉得脑子一片混乱，理不清思绪。
几秒钟后，飞一般的跑出杂货店。
“喂喂！东西没拿怎么就走啦！”跟不上你的速度的老板娘气喘呼呼的在后面喊。

你跑到那晚和她相遇的影院，遇见工作人员拉住便问：“你们这里前几天有没有上映过一部黑白电影？”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近几年来从来没有放映过黑白电影。”冷冰冰的声音。
“影片名叫《remember me darling》，麻烦你再仔细想想。”你开始慌了。
“很老的片子了……您是什么时候来看的？”
“七天前的晚上……大概晚上11点左右。”
“那个时候我们影院在维修，根本没有放映什么电影。”
莫名的恐惧感和眩晕感袭来，你瘫坐在椅子上，几乎不能思考。
这段时间……都只是场梦吗。
工作人员突然变了脸色，仔细瞧瞧你的脸：“您是……刘……？”
你趁他认出你之前迅速跑开。

你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家。
你喝了杯冷水镇定下来，打开电脑，查遍了台北影院近期放映的电影，却一无所获。你试图找到那段很长很长的和她牵手走过的小路，却遍寻不得。你搜索她最近主持的节目，最近的一档节目是在杭州，录制日期：10月25日。
“见鬼。”你暗想。“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我明明和她在一起。”
你用力拍拍头，想让这些天的回忆变得更明朗清晰。
你有一晚做了个关于睡莲的古怪的梦，第二天便在图书馆遇见她。
她的样子和你梦想着的，最爱的样子一模一样。
次日你去看那部根本不曾上映的电影，她就坐在你身旁。
你们肩并肩走了一段偏僻而静谧的路，后来却再找不到那条路的踪迹。
你不知怎么的转回了家，你回忆起和便利店老板娘怪异的对话。
你想起她诧异疑惑的表情以及“老片子啦，电影院怎么会放呢？”和“一个人去？”
你向她介绍你身旁的“董姑娘”她却大笑说你“起了个好名字。”
你和她游玩台北的时候常有路人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你。
你忘记给睡莲换水，而她来你家做客连称口渴接过一大杯水一饮而尽。
而之后干枯的睡莲花瓣又有了光泽。
你躺倒在床上，什么都不愿想了。

手机响了。
是那位赠你睡莲的友人打来的：“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和往常一样喽……”你整理一下脑中的思绪说。
“你一定很喜欢那盆睡莲吧？”
“恩？”
“我这几日留在台北小住，有一天在茶屋喝茶时，恰巧看到窗外的你穿着风衣抱着那盆睡莲在街上慢悠悠的走。”
你不知道怎么接话。在你的记忆里，你从来没带着睡莲出过家门。
“你真的看清了，没有认错人？”
“我和你十几年的兄弟怎么会认不出你！”
“好啦好啦……就当我没说喽。”
你挂了电话。
最想也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和她在一起的一切都这么真实，怎么可能是幻觉。

睡莲逐渐枯萎了，就像你的心。
你把风干的花瓣和那张你为她拍摄的照片夹在诗集里。
日子就这么不起波澜的平淡度过，你没有勇气再去回忆当时由于思念出现的幻象，你觉得人世间最残忍不过是让你经历梦寐以求的一切，却又将美好变成幻觉。你将经历的种种压在心底，不曾对任何人倾诉。
一年后。
你出乎意料的接到春晚导演组的电话。
多年不登春晚舞台的你出人意料的答应下来。
你整理行李时鬼使神差的将夹着花瓣和相片的诗集装进随身背的背包里，你暗下决心，如果有幸再见到她，你要向她吐露心声，告诉她自己痴痴爱了她多久。
一星期后你的身影出现在北京清早雾蒙蒙的街道。
故地重游，百感交集。
有人轻拍你的肩。
你转过身，雾霭间看见她清秀的面容。
她温柔如水的浅笑着，向你伸出手：“好久不见。”
你凝视着她深邃的眼眸，慢慢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有些话现在说可能会很唐突，我不知道这是真实还是幻觉，我也不管你下一秒会不会又消失在我的世界，可我不能再等了，这句话或许我早该对你说……我爱你。”你鼓起勇气。
“我也爱你，”她眉眼弯弯的笑了，眼里噙着泪。
这是真实？
抑或是跌落进又一场幻觉？
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或许优美的诗篇从来不会太长，也从来不会太真实。
那又如何？
至少……
你们现在在一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