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谢铭成了一所中学的资深教师。结婚,生子,一切朝着既定的未来,平凡而稳定地前进。曾经那段支教经历,像一个不现实又略带伤感的梦,早已尘封在回忆中。
又是一年冬天,白雪皑皑,谢铭在办公室里备课,头昏脑胀之际,抬头向窗外望去,看见远处操场边那颗覆雪的青松,不禁有一瞬间的怔忡。
“谢老师,你的信。”收发室大叔是个热心人,每天都会到各个办公室派信。谢铭连忙站起来接过,在道谢中送走对方,这才来得及细看。
这是个普通信封,却被信纸塞得很厚。封面只写了谢铭的收件地址,却没有落款。谢铭心下生疑,那裁纸刀开了信封,便从里面掉落出两样东西——
一张照片,五大张信纸。
照片上是两个男人在冬日的合影。他们都略上了年纪,一个瘦小个子,笑起来一口白牙;另一个身形相较高大,眉眼间透着桀骜的笑意,微微勾了唇角,很自然地搂着小个子的肩。
信签纸上的字迹并不漂亮,却一笔一划写得足够认真。逐字逐句地读过,仿佛能听到遥远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谢铭你好,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
【很抱歉,因为部队有保密协定,所以直到现在转业了,才有机会给你写信。】
【很不好意思,未经你的同意就获取了你的通讯地址。可是,我这些年来想了很多,还是觉得不能不给你写信。】
……三句一个【抱歉】,两句一个【对不起】,谢铭心说“搞屁啊”,却仿佛能看见青年又憨又羞的表情。
这封不断表达歉意的信,细细回忆了多年前在那个冬雪覆盖的小村里,青年与他们相处的每一个情景,那些快乐而难忘的时光,一些连谢铭都快记不清的细节,全部都被带着温暖的笔触一一回忆。
“我只是你的任务,不是你的朋友。”谢铭曾这样对青年说过,可如果不是朋友,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把这些朋友般相处的细节记得这么清楚?为什么多年后还会执着地写信过来道歉?
眼前视线有些模糊,直到看到信上那句【对不起,我没有女朋友,因为‘他’是‘男’的】,谢铭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对于当年那件事,谢铭早已不生气。那时她年轻气盛,只愤怒于自己被瞒骗,而不愿去想其他。但后来年纪渐长,经历得多了,心境比年少时更豁达,特别是自己也正式参加工作,有了责任、有了义务,也会因为工作而不得不牺牲和家人朋友的相处、甚至为了给学校初三孩子们突击重点而无法照顾好自己的孩子……那时,她才懂了青年为保护国家安全而不得不执行任务的意义和苦衷。
深吸一口气,谢铭从桌前站起身来望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暖融融的阳光洒在庭院、洒在操场,将白色的雪中景物镀上一层薄金。
低头,看向手中信纸最后一页,那里附上了通讯地址,一个普通的住宅区,然后用忐忑不安的语调写着【如果……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给我写信。】
谢铭盯着地址看了半晌,目光瞟回随信寄来的男人合照,唇角忽而上翘,又再度坐下,从桌子玻板下取出自己与丈夫儿子的合影照片,再扯下两张学校发的信签纸,想了想,又多扯了两张——毕竟时隔这么多年,两张信纸可不够载满想说的话呢。
日光渐强,略微刺眼的金色透过窗,铺洒在桌面和低头写信的谢铭肩上,像轻快的心情,将字迹都染上金黄。
信的开头这样写到——致我永远的朋友,许三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