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雨凋零罢 此处生家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呐,梦明裹了裹身上的薄毯,江面上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的风简直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鱼鸥从江面上一掠而过。梦明坐在船头上,他那一头本来就不规整的发被风揉得更乱,梦明定定地看着前方,前方是那一轮徐徐沉下的红日。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涛风簸自天涯。
身边坐着的是小巧,林景炫从船仓里探出个脑袋,招呼他们俩进去吃晚饭。他们的行程已经下去了一半,梦明几乎察觉不到空气中温润的气息。江南,远了啊。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刃山。”梦明笑着对小巧说,“这大好河山一片亮丽啊!”“别岔了。”小巧毫不留情地将梦明的白烂话全部打回他的肚子里。
但她也定定地看着那轮红日,风吹起二人的发稍。不远处的鱼鸥在渔船附近周围盘旋,良久,小巧开口哦,问道:“梦明哥,你今后,做何打算?”
梦明双手托住下巴,江面金光闪闪一片,那是光的舞蹈,也是黑夜中小鬼向世界进军的前奏音符。“不知道呢,或许在京城附近的山里隐居一回呢,等有心情了便再出来吧。”梦明轻声说“我知道这想法有够消沉的,但是……唉,咱不说这个了,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小巧转过头,盯着梦明看他那被风揉捏得乱蓬蓬的发,看他那双拥有火般颜色的眸中沉沉浮浮的伤心。
没有人说得清伤心是什么,就像没有人能理解伤心的始末为何。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小巧坚定地说道。她的声音本不大,也不雄浑,是一种属于少女的丝绸般的柔软和馨香。但这句话,她用力说了,并不是吼叫,声音和往常一样大小,甚至风声都有隐隐盖过势头。只是风做不到。风可以掩掉高亢嘹亮的鸥啼,却埋没不了那份震颤的坚定。
梦明转过头看着小巧。
她的眼中有两个平而静的小太阳在跳动。
渔舟唱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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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用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行;商旅不行,墙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来形容眼前之景恰是最好不过的了。
江面上已经被隔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水雾,前后左右全都是,抬眼望去,只有黑色的云,灰色的天空和白色的天下。
单调地仿佛是世界的遗像。
风这么大,江面又阔,雨来得急,走得也定是急,所以犯不着冒着危险去赶路。船抛了锚,像是被细线拴住的苇叶。
这江面没有杭州西子那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象。正值初夏,这江面上可以看见一片两片的浮萍。
梦明眨了眨眼,努力使自己无视文履善的诗。自己完全没有到“身世浮沉”的地步,这个国家也没有什么“山河破碎”之说,但是那种“风飘絮”的无奈与孤独,深入骨髓。
梦明的耳朵本应是对江声充耳不闻的,但那哗哗的浪却一下下扑在梦明心头,没有海浪的节奏性,几乎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流着。
向东。
梦明笑了笑。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江水不需要归来,它们既然选择了日出之地,就应该同时学会义无反顾。
真可笑。连江水都有它一生不断追求的目标,天下偌大,却没有我诸葛梦明的容身之处?我还是太自大了吧。以前的自己有些幼稚地认为自信与坚持终会赢得无所不能,可事实将之瞬间抹杀。只剩所谓无所,所谓不能。
梦明闭上眼,站在船檐下,扶紧船上的门栏,船在不停地摇晃。
摇摆不定,摇摆不定。
梦明沉心,他不再看世界,只感受它的振动。梦明的世界在振动。瞬间,天有多高,地有多远,都与他无关了。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他喃喃道。
世界只有一片雨声,这是回答,这是回答?
他仰起脖颈,零星飞来的雨子凉丝丝地侵入他的衣领。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他大喊,那刻,他几乎忘了自己。
梦明的天空是蓝色而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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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要顺着运河进京了。大约是明天晚上,亦或是下午,卡荣大叔会站在渡口迎接他们,然后他们便可去寻一住处安定下来,再然后,对于远方的江南,也淡薄了罢。
梦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北方的水比南方平稳太多,一摇一晃间,像是摇篮。
江枫渔火对愁眠。不过梦明却没有什么心事,更应该说他不知道该去想些什么。身侧上方的小窗口有隐约的灯火,邻座的船内还有一群人热闹着,或大笑,或觥筹相交。他们互相敬着酒,说着祝福的话。他们中有些人是回家的,不过说实话,将喧闹的京城作为家还真不是个什么好的选择。还有些人是来打拼挣钱的,无论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儿还是“身经百战”的大商贾,他们都有理由举杯,说“为了明天,干!”
梦明也伸出手,虚握住,手心里是静谧温凉的夏日月光。它们是酒,满满的一杯接一杯。
梦明想,人总是要有活下去的理由,哪怕是为了多吹一夜的江风,多饮一夜的江月。
船客们的笑声不断,灯火在江风中闪烁,世界总是喧闹的。
为了明天。他平躺着,手放在胸前,仔细的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