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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文]Tears for F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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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动画,这个故事还涉及广播剧《Message in the
Packet》和小说《Digimon Tamers1984》的剧情。
“动画中有道尔芬看着相框中孙女的照片并呼唤她的名字的场景。对于欧美人而言,旅居在外的人随身携带家人照片是自然而然的事,我自己并没有为这个场景赋予更深的含义。
“可以看到,相框中的爱丽丝,露出天真无邪的、孩童般的笑容。
“但是菊池正美先生配音的道尔芬,带着某种深重的感情去呼唤爱丽丝的名字。
“聆听这段对话的录音时,我有了某种奇怪的感受,就好像是……
“爱丽丝在《驯兽师》的故事开始之前很久很久,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摘自小中千昭的个人网站。
Tears for Fears/ Morinaga Aki/ Alice McCoy/ Mari/ Matsuda Takato


IP属地:北京1楼2013-02-23 19:37回复

    第一话
    在那之后,你还好吗。
    “爱丽丝。”
    半躺在病床上的少女闭着的眼皮颤动一下。她没有多余的力气睁开眼睛,也许这声叫她名字的呼唤不过是她病中的幻觉,若是幻觉,她就不想浪费宝贵的气力睁眼看了。她及肩的淡色金发散开,融入洁白无瑕的白色空间。她的手指舒展开来,重而轻轻抓住被角。
    有没有人问候过她?有没有人分担她的伤心?
    春天明媚暖和的阳光照得满屋通亮,与光线一同进入室内的,还有微风。爱丽丝的病房里不该有风吹拂,难道这也是幻觉?微闭着双眼,眼皮下浅蓝的眼睛感觉到穿过薄薄皮肤、由毛细血管映出的红光,她还能觉察头发被风吹动,扫过脸颊的微痒感。长长的多层白纱帘彼此交叠,一鼓一鼓飘动的样子好像海浪,好似一直能飘到爱丽丝的床边,带来一个晴朗日子的气息。
    不是她臆想出的幻觉,窗子确实莫名地打开了,可是房间里除了卧床休息的爱丽丝,没有别人啊……不会有人来探望她,肯定不会,她的祖父此刻正在大洋彼岸,除了祖父,没有人对她施以关心。爱丽丝这样想。
    除了祖父,她还希望一个人可以来探望她。这是她唯一的愿望。但是她的心愿必将化为遗憾,那个人绝对不会来,爱丽丝不会等到他。
    她怀着无限的伤感睁开眼睛。挪动身子时,阵阵快要昏过去的晕眩折磨着她。
    “祖父?”
    纱帘似乎飘过半个房间,挡住爱丽丝的视线。门旁远远站着一个非常模糊的人影,看不清楚衣着和脸部细节,爱丽丝通过家人之间那种感应觉得站在门口注视她的人正是她的祖父罗伯·麦考伊。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爱丽丝·麦考伊清楚地知道;然而同时,她又觉得那一定是她最亲近的家人以某种方式来到她身旁。两种想法同时存在,都不容置疑,好像本该就如此似的。如果她尚有力气起来,她要扑向祖父的怀抱,可她患病的心脏仅仅维持平躺时的跳动,就耗费了全部精力。
    爱丽丝只好等待,她红头发的祖父会不会主动走出那飘渺的幻境,走近她床边。
    在那之后,你还好吗。
    这个问题好似直接传递到她心间。
    并不好。玛丽永远离开了我,我尽责任,我妥当地完成了交给我的任务,然后、故事里不再有我的位置。既然注定会失去,为何又安排了与他们的相遇。我感到悲伤和孤独,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这是爱丽丝的真实想法,但无论何时她都不会说出口。
    要是让她此刻只能想到一位朋友,爱丽丝会想念谁?玛丽,罗伯,还是……
    看望她的人到底是谁?爱丽丝努力想看清站在门口的人。难道是她之前看错了、对亲人的直觉也错了,那个人不是她的祖父?而是别的某个人。少女反而平静下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个人的名字在喉头打转,可她的心灵前所未有地安详。这个人的存在既不是梦,也不是幻觉。自己真是脑子都病得不灵活了,爱丽丝善意地自嘲,怎么会把年龄、身材并无相似之处的两个人认错呢。两年前的冬天因为异变,隆冬时节温暖得如同夏季,透过蒸腾的热空气看去,一切都在微微颤动、很不清晰——瓦砾,怪物,光线,以及那个人的面容。
    真是……悠长而忧伤的回忆。几颗泪珠顺着爱丽丝脸颊的轮廓流下,眼泪并不多,流完了就不会再流,她没有……过于难过。
    “启人。”
    是的,我就在这里。
    可以感觉到,来人怀着对爱丽丝十分深厚的情谊,虽然不完全符合爱丽丝期望的那样,但这已经足够。
    爱丽丝·麦考伊脸上浮现一丝渺远的微笑,缓缓闭上蓝眼睛。窗外的花朵都已开放,和煦的春光陪伴她,光芒充盈着整个房间。在一起一伏如海浪般被风吹拂着的白色纱帘围绕下,在干净柔软的床上,她进入安宁的深眠。


    IP属地:北京2楼2013-02-23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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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音乐回响于西新宿中学的校园,告诉师生到了放学时间。
      启人很快收拾好东西,他来到健良所在的一班时,那班里还没多少学生走出班门。“健良,放学一起走吗?”启人在门口招呼他的朋友。
      “就来就来。”健良加快手头的动作。“但是抱歉,我马上要去上课外班。”两人往教学楼外走时,健良补充道。
      “刚开学不久就要上课外班了吗?哪一科的?”
      “数学。不是补习班,准确地说,应该叫提高班一类的课程。”较年长的那一个解释说,“何况,不完全是家里人强迫,我自己也对此比较有兴趣。生长在知识分子家庭,父亲常说我最像他,遗传他的天赋最多,他肯定希望我走上学术道路。想要学好计算机科学,首先得打好数学基础,从现在就要努力。”启人注意到健良除了书包以外,手里还提着一只手提纸袋,里边装有课外班的教材。
      启人和善地点点头,表示理解,于校门口与李健良告别。两个中学一年生出了校门走上相反的道路。今天是星期五,西边由日落处涌上、直至占据半个天空的晚霞表明明天是个与今天一样晴好的天气。夕阳有一半落到高楼大厦身后,通红的上半部分正在慢慢下沉。微风徐徐吹着,为街区处处吹来樱花和连翘花的香味。背靠市中心,这片町目依然保留了浓厚的昭和时代的生活风味。启人走在不宽的小道上,小路两旁大多是些个体小商铺小饭馆,他中途停下为家里买水果和日用品,然后不加耽搁,径直回家。
      “谢谢。”启人的妈妈接过家里正需的物品,眼神在说“长成懂事的中学生了”。
      “不客气,”启人没停下往二楼去的脚步,“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房间一会儿。”
      美枝刚打扫完房间,窗子开着,窗帘高高飘起。橙红的夕辉为屋里的所有东西染上与它相同的颜色,拉出长长的影子。这个周末恐怕又得独自度过,启人想,把书包放到桌旁。
      小学一毕业,大家就分散开了,留姬家依然支付得起私立学校昂贵的学费,树莉、博和、健太去了别的中学;唯一和启人共同升入同一所中学的健良,也鲜少有空闲时间,他可是立志成为像父亲一样的计算机科学家的[1]、优等班级的优等生呀。自己几乎肯定没法成为李君那样的人才,从小到大成绩仅处于普通班级的中游,对数码世界技术层面的原理也不大感兴趣——启人想道,自己不具有健良的天赋,李君很忙,就不要总打扰人家——我这样做是对的吧。
      [1]出自广播剧《Message in the Packet》。
      除去健良,还有谁可以联系呢?说实话启人没有另一个像健良一样的,能够共享欢乐与烦恼的深层次意义上的密友。他始终是个内向的孩子。树莉?加藤同学?不,升入中学之后他刻意减少与树莉的见面次数,他明白树莉的心意,却无法给她期望的回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意识到在他心里,加藤同学是小学时代要好的玩伴,对她的感情是友情。
      他的初衷是为树莉着想,可对她避而不见,会不会使她愈发伤心?
      “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任何时候,首先想到不伤害他人。”许多人这么说启人。
      “能不能最终达成‘不伤害任何人’的目标?难道保护一个人就必定要别的人付出代价。或者无论哪种方式,都会或多或少地对别人造成伤害?”自从在数码世界旅行,目睹了一些见闻,这个问题就不时地萦绕于启人头脑深处。
      他决定不联系树莉,既然之前已经和树莉表明自己的态度,等于婉拒了她,再邀请加藤同学一起玩耍,她心中一定很别扭。
      连“毕业之后,你还好吗”这种话都问不出口。树莉一定过得不好,毫无疑问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启人面对红霞漫漫的窗外坐下,双手交叠抱在头后。试过不少次了,无论如何努力,甚至攥紧拳头快要哭出声,都无法提起劲儿来,无法把对加藤同学的玩伴之情提升一个层次,升华到树莉口中的“喜欢”之情。以前见到树莉会脸红,那只是青春期前小男孩对同龄异性的害羞,不具有更多内涵。为什么他做不到。……从前不是和树莉常在一起玩么,而且共同经历了五年级时的冒险,应该有很牢固的感情基础才对。加藤同学显然没有错,那么在非你即我的两人关系中,错的就是他自己。
      记得最后一次大哭,就在对加藤同学说明之后,回家哭了一晚上。
      为什么他就是没法对加藤同学萌生情愫,要是做到了的话,接下来的全都变得无比简单。
      小学毕业仅仅是不到半年前的事,启人却觉得已过了漫长的时间,五年级时的一群伙伴,正在各自生活的轨迹上加速前行。这时间与空间的加速运动将把朋友们推向何方呢,是越离越远,还是……重有接近的时刻?


      IP属地:北京3楼2013-02-23 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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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呀,好累。”这天午夜,在办公室电脑前坐得背痛的麦考伊终于干完活。他敲敲血管直跳的太阳穴,活动一下双臂和后背。不光在整天对着电脑屏幕的计算机系常见,脖子痛、背痛、眼睛酸已成为高校师生最常见的病痛。
        麦考伊按照网上学到的放松方式,用脖子画了几圈十字,又掐了掐脖子两侧的肌肉,僵硬的后颈才稍稍得到舒缓。正当他准备关机时,手边那台有些年头的黑色胶木电话响了,他没点击关机按钮,而是先接电话。
        “您好。我是麦考伊教授。”一旦不按摩,脖子立即又开始疼。麦考伊一手接电话,一手揉着后脖子。
        电话有一秒以上的延时,难道是国际长途?
        “道尔芬。”电话线彼端的声音听起来渺远又空无。罗伯猛地一惊,困意全无,“道尔芬”这个外号除了八十年代一起研究数码世界的野生小组成员,外人不会知晓。打电话的人必然是野生小组的一员,但他们的嗓音麦考伊都非常熟悉,电话里的声音不属于熟人中的任何一个。
        “你是……谁?”麦考伊小心地发问。办公室里,只听得他张嘴喘气的呼呼声。
        隔了一秒或者更久,听筒传来答案:“安娜·莱茵。”
        电话听筒险些从罗伯手中跌落,他的喉头一阵痉挛,嘴里发干。不知该说什么,各种复杂的情绪同时涌向嘴边,如同许多人想从一扇窄门挤出去,反而谁也出不去。
        “啊……是安娜啊。”他缓慢地、艰涩地开口,带着深厚的情谊。
        “好久不见,教授。我已经好了,没什么不好的,去年我回到老家,打算就这么在老家过下去。嘛,反正程序员嘛,有电脑和网络就能自食其力,不必在公司坐班。”安娜用平静的叙述抹去了她的情绪。她的声音与麦考伊记忆里她八十年代的说话声毫无共同点,难怪他认不出人。相隔近二十年再度联系时,她的声音好像有雾的冬夜的月光,没有喜怒,没有悲伤,寒冷而朦胧。
        “您已经好了么。您还……好吗。您的病治好了?”
        “病情已经稳定,剩下的就是慢慢休养恢复,所以我觉得回捷克斯洛伐克是个好主意,美国实在太吵闹了。现在我在我的故乡拉斯拉维采,一个安宁的小山城。”
        “我们对不起您,安娜。”
        麦考伊嘴里有苦涩的味道化开。
        “您不必怀有歉意,我从没埋怨过大家。”安娜·莱茵的口吻自始至终如梦一般安详,麦考伊话语里的颤抖不能打动她。“我在帕奥罗多大学网页上找到您的联系方式,就冒昧地给您打了电话,望您原谅。一个很久没有往来的老朋友突然恢复联络,肯定是有事相求——哈,我也不能免俗,我的确有事需要您帮忙。”
        “工作上的问题?”
        电话那端犹豫了一下,“嗯,可以算是工作上的事。”
        “难道想借用我实验室的超级计算机?”麦考伊半开玩笑地问。
        “您那边过了夜里十二点了吧,不耽误您下班了,今天我打电话只是想确认一下能不能找得到人。那件事以后再说。我挂啦,再见。”
        “您可以给我发邮——”“发邮件”没说完,麦考伊就听见安娜挂断电话的忙音。“好吧,再见……”罗伯·麦考伊放下听筒,他感到怅然若失,仿佛放下电话的那一瞬有什么东西随之流走,汇入复杂的电话网络,再难以寻见。堆满杂物的办公室好像以他为中心开始缓慢地旋转,他的电脑在旋转,纸箱在旋转,书柜和书架在旋转,日光灯的白光周围重叠着一束黑色的光。麦考伊扶住桌子边,等这阵头晕过去。他把自己疲惫的身躯往后一仰,跌坐到转椅里。
        要是安娜不原谅他们,指责他们,控告他们,麦考伊心里或许还稍微好受那么一点点。
        四月份,入夜的湾区还颇为寒冷,夜风呼呼地劲吹。棕榈和泡桐树高大的树影在风中大幅度地摇曳,为沉寂的校园罩上某种不安的气氛。从封闭的办公室一出来,冷风吹得麦考伊头直痛,他裹紧外罩,快步走向自己的94年福克斯。他只想赶紧回到位于森尼韦尔的家,一秒钟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待。总觉得今天晚上的校园不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所大学。轿车驶入空荡荡的国王大道,顺着这条路,麦考伊几乎不用打方向盘就可以一路开到家门,像直道赛车似的。
        车速轻松提上80英里,先前那微妙的感觉又来了。罗伯似乎觉得自己一个眼花,时间像舞台更换布景那般唰地切换到1984年,那是早秋的一天,但气氛和今天如此相像——有点凉,夜里刮着大风,树影摇曳,偶尔传来什么东西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和玻璃的破裂声。
        他也如此刻,方向盘都不用动一下,在深夜的国王大道上开车飞驰。
        方向则与此刻正相反,那个十月初的夜里罗伯·麦考伊从家里出来,车头对准的是大学。
        1984年的他由南向北驶,今天的他由北向南驶。无论在哪一年,棕榈树晃动、拉长的影子宛如一条隧道,又如一双双伸向麦考伊的鬼手,想把他的大众福克斯拦住。扑来——车子闯过了透明的影子——没有拦住……落空——又扑来……车子又跑掉……
        如果这是一条时光隧道,如果他真的在那唰的骤然切换中驶入过去的同一条道路。再踩一脚油门,他的轿车是否能逆着时间的河流追寻那遥不可及的原点?
        喉咙热辣辣的,眼睛里很酸涩。麦考伊想抬手擦擦眼睛,可是双手像僵了的枯枝,不由自主地紧抓方向盘不放。老车引擎发出很大的噪音。
        他很清楚,车子的速度永远追不上时光的速度,他越加速,被抛下得越远。野生小组与安娜·莱茵之间隔着十九年的光阴。
        昨日种种,皆已逝去。今日之时,亦难追回。
        “安娜……”


        IP属地:北京5楼2013-02-23 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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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这是——阳光,蓝天……”
          她一直在一个岩筒里下坠,下坠,不知坠了多久,如同对穿地球的旅程。这是时间箭头的弯折点,谈论经过多久没有意义。仅能凭感觉猜测自己以加速度坠落了很长很长时间,然后,过了某个假想的中点,那时、同样是假想的速度达到最大;接着进入同样漫长的减速过程,速度与高度的改变引起了微妙的感官错觉,由觉得在下坠转而觉得在减速上升。交错的晕眩感使她心跳漏了一拍。
          锈红的光,蓝绿的光,流水的声音。她闭上双眼,不看周围的岩壁大概会减轻头晕。当速度减到零,她会抵达何方。
          这处幽深的洞口,迎来它有史以来第二位客人。
          负向的加速终将速度抵消。她飘悠悠地从深渊尽头冒出,飘而慢地降落在地。她的脸上露出迷蒙的神情,宛如一个在太空待了半生的人,双脚再度踩在大地上那一刻流露的迷惘。
          她的坠落比半生更长,比太空更空。
          穿过了不可能的障壁。跳入无底洞的一刻,她根本不抱自己能活下来的希望,可她居然成功了。做了十二分准备去送死,可居然活了下来。她看到阳光,蓝得发紫的天空,横跨洞口的白色弧形滴水装置,看到清洌的水潺潺地流。水滴一滴一滴,滴入她刚刚穿过来的洞穴。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出神地观看世界的景色。
          “我做了一个多么长的梦啊。”


          IP属地:北京6楼2013-02-23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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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初步掌握了这个世界的概况,果然我们的模型是对的。我不是这些人中最聪明、最有能力的那一个,可是其他人没有来。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供伤感,计划中由一队人完成的任务,将由我独自做完。
            去年,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一道防火墙被加上,数码世界与现实世界全然隔离,绝对不可能有人类出现在此处。但是你看到无垠的旷野尽头,从青色的山峦那边飘飘忽忽地走来一个人。也许那不是活着的人类,只是上层现实世界偶然坠下的一段人类的影像资料。
            这个人微微仰头,表情不似活人的表情,比梦游还要空洞。这个人的身上毫无生命气息,必是影像资料片断无疑。
            可是你看见这个不似人类的她,心头依然涌出巨大的痛苦和悲哀。
            “爱丽丝……”难以遏止的思念,难以实现的思念,撕扯你的身体,你像受伤了一样蜷缩、发抖,想要躲起来。
            你的眼睛好像暂时失明了,因为构成身体的资料受到过损伤,有时你无法看清东西。身体的缺陷使得你只能东躲西藏,避开正常的数码兽。
            你是一只杜宾犬兽,你的名字叫玛丽,你的名字是爱丽丝·麦考伊为你所起。
            “爱丽丝,爱丽丝——”你视你的一切轻若尘埃,完成任务之后就分解死去也好,过不上正常的生活也好,体内如弹片般的资料碎片隐隐作痛也好,不时复发的眼疾也好,你不会在意加之于自己身上的磨难。你早已将全部生命投入对爱丽丝的怀念和祝福,呼唤她的名字,不是出自你的口,而是出自你的心。
            眼睛闭着的杜宾犬兽玛丽与那个不似人类的人面对面而行,他们终将相遇。失去视力对有些数码兽一时不会造成致命的影响,玛丽其余的感官依旧灵敏,它径直朝它感应到的对象走去。当它把精神都集中到那个类似人类的资料断片上时,不禁发出阵阵颤抖。原以为那是人类影像残片一类的东西,在杜宾犬兽集中精力感应它时好像逐渐由平面变得立体,由无生命变得有生命;起先,玛丽脑海中对那东西的印象是一团雾气或一团乱麻,什么人都不像,却又什么人都像上那么一点,距离越接近、精神越集中,便感觉到那好像笼罩在雾气中的人影愈发丰富的构成。
            窄窄的耳朵抖了一抖,依靠犬科数码兽灵敏的听觉,玛丽确定,它走到与这个人只隔一臂距离的位置。它收缩不已的心脏从舌尖落到肚子里,面前的人不是爱丽丝,但这个人很可能能帮它见到爱丽丝。
            这个人的样子它已知道了个大概:茶色的短发,湖蓝色长袖衫,外衣是一件黑色短风衣,宛如男孩子的身材。这是玛丽感应精度的极限,它无法进一步描摹面前人类的面孔。尽管看不清脸,玛丽确信这幅打扮的人它曾见过,而且这个人和数码世界有深刻的关联,是谁呢?
            玛丽正在思考,对面的人类有了动作。人类伸出手,带着敬畏和不确定感碰触玛丽的吻部。
            在与爱丽丝为伴的,短暂而美好的几天,那位金发明眸的少女就是这样抚摸它的侧脸。视觉可以捕捉的信息在量上远较触觉为大,但触觉的记忆比视觉更牢固。抚摸玛丽的力度和心情,无疑属于那位异国少女。
            两种相悖的信号。玛丽陷入迷惑。
            “爱丽丝。”
            “松田君。”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人类终于开口说话,她的嗓音也颇为奇怪,和她的外貌一样,带给玛丽一种与它认识的人谁都不太像、又谁都像一点的违和感。如果玛丽认为她是爱丽丝,那么就会觉得她的声音依稀与爱丽丝相似;如果玛丽怀疑这个人是松田启人君,那么它也能从声音里挑出与松田君相似的部分。
            “我是一只杜宾犬兽,名字叫玛丽。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面?”
            “见过面?”
            “你是……松田启人君?”
            “不,我的名字是森永明。”
            “抱歉,我的眼睛受过伤,一阵阵看不清东西,认错了人。森永君,你非常像我以前的人类伙伴。”
            森永明轻柔地抚摸玛丽优雅的长吻,表示她不在意这个误会。玛丽闭上眼睛,感受着脸部细密的皮毛同这个带有爱丽丝气质的人类的接触,久违了,这种可以把飘泊之心放下来的安心感。尽管如此,玛丽依然无法准确描摹森永的样子,她的全部如同玛丽所认识的人每人抽出一条线,立体地缠在一起;唯独没有属于她自己的东西。这个人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呢……
            他们并肩走在青石构成的大地上,无目的地漫游,吹着未曾感受过的风,聆听不属于对面世界的寂静。D-Reaper之灾难可以拿寒武纪大灭绝之于地球来类比,数码兽的数量减少了一多半,距复苏到从前的水平为时尚久,到处空空荡荡,一副萧条的景象。
            联结两个世界的渡口已遭拆除,犹如没有星星的夜里,一条宽阔河流的两岸。玛丽站在岸的这边呼唤爱丽丝,喊声刚一出口,便吹散在风与雾中。


            IP属地:北京9楼2013-02-23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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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伯·麦考伊等了一个白天,安娜没再次联系他。六点钟他去食堂吃饭,半小时后,他端着一杯没喝完的咖啡刷卡开门,把电脑从休眠状态唤醒,发现他的AOL icq在他离开时来了条通讯请求。是个陌生号码,真不凑巧,罗伯前脚去吃饭,几秒钟后这个陌生人发送出请求,等了足足半个小时。抱着“或许是安娜”的念头,麦考伊同意了对方的请求。
              号码是新注册的,对方未填写任何个人信息。
              对方接着请求视频,麦考伊也同意了。视频接通,可以见到对方身处一间陈旧的书房,墙上贴的壁纸在墙与天花板的拐角处开裂;身后凌乱地堆着几纸箱打印出的资料和非正式出版的论文集,书柜塞满书,压弯了书柜隔板。摄像头晃了几晃,对方仍然没有露出脸,麦考伊仅能看到对方半个侧脸——白人,茶色短发,身穿白色罩衫。“晚上好,道尔芬。”
              “啊,果然是安娜。”
              “对不起,电脑很久没用过,摄像头坏了,没法转动。要是我正对摄像头,就看不到屏幕,那就这样吧。”安娜以昨夜那样的、冬天被雾笼罩的月光似的语气说。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麦考伊问。
              “不知您记不记得,我在野生小组的论文是关于数码世界可用空间与数据量的推断。受一所大学委托,我在开发一款关于网络空间分配的分布式计算软件,我发现我以前的论文可以派上用场。模型我已经根据今日的网络发展情况加以修改,希望借您实验室的超算(超级计算机)一用。”
              “您急用吗?”
              “诚实地说,急用。”
              “嗯……”麦考伊为难地摸着下巴。
              “给您增添麻烦,我也过意不去,可是治病已经花光了我的积蓄,我支付不起商业超算的租金。”
              从人情角度来说罗伯当然不想再亏欠安娜,帮她加个塞,但超算的使用日程表都是按先来后到的原则排好的……“我考虑考虑……”
              正当麦考伊为难时,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吓他一跳,含糊地对安娜说句“稍等,电话”。又是一个国际长途。“麦考伊教授,令爱今天早晨病情忽然恶化,陷入昏迷,她的生命体征目前尚平稳,昏迷的原因还不清楚。作为令爱的主治医生,盼望监护人能够来东京一趟,越快越好,共同商讨治疗方案。”
              麦考伊听着电话,仿佛电话里的声音化作一柄锤子给他一记重击,脑子里嗡地一响。“好,好,我知道了,我尽快——”他下意识地哑着嗓子答。
              “发生什么事?”安娜在视频那端看到麦考伊的异常,问道。
              啊,还有安娜在呢。麦考伊一惊,对医生说:“了解了,等我安排一下,一会儿给您回话。”他挂掉电话,把身体的重量全丢在转椅靠背上,像洗脸那样抹一把干燥的脸部皮肤。“安娜,”他支着宽阔的额头说,“我的孙女爱丽丝在东京突发重病,我得尽快过去。”
              “您有孙女了?我还不知道。”
              “是啊,她都十二岁了。”
              短暂而难耐的冷场,只听中央空调送风机呼呼地吹。
              “那我——”安娜试探地开口。“我在考虑,”罗伯又做出双手抹脸的动作,打断安娜,“我会给出交待……”
              罗伯做出选择的全部依凭就是他自己的心灵。这个选择没有善恶之分。他要在心中衡量安娜与爱丽丝的重要性,笼统地说,她们两个都是对教授意义重大的人,然而他不可能同时出现在相隔半个地球的两个地点,他必须二中择一,而承受自己的良心对不选择另一个人的责难。其实接到东京打来的电话的时刻,罗伯已然做出决定,既不是大脑,也不是内心单独做出的,而是一个不可分割的人的整体,是他一生不曾断绝的情感为他做出的决定。
              “安娜,我尊敬的朋友,我决定今天晚上就飞往东京。我也……很难过。”
              他走过去,牵起爱丽丝,没有人去握安娜伸出的手。
              安娜终止了视频对话,随即下线。麦考伊眼看着她断线,未加多余的挽留,语言无法传达万分之一他心里翻腾的话语,一下像老了十岁,他连想一想安娜此刻的失望之情都没多余的精力。他时而单手支撑额头、手挡在眼睛上方,时而仰躺在椅子里,抬头望着绑在空调上的蓝色布条在吹出的风中乱摇乱摆。晚餐吃下的培根引起他胃部不适的收缩。
              每次与安娜终止联络,内疚感一次比一次强烈地缠住麦考伊,每次联络都让他惶恐不已,生怕是最后一次通话。他想象着下线的刹那,维系安娜与外界的唯一一样东西,一根细细的网线或电话线,断成两截。
              思量再三,罗伯拨下水野伍郎的电话号码。


              IP属地:北京10楼2013-02-23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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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名野生小组成员么……事故指的是1984里的数码兽实体化袭击?或者是别的事?那位爱丽丝和启人的综合体让我有点惊悚了……关于究极体数量的解释个人认为还有一条就是等级越高对数码核的读写次数就会下降,也就是缩短了寿命。嗯……插楼很不好意思


                IP属地:北京12楼2013-02-24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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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眼熟的ID…这文风…
                  我那个去DT第一神作的作者复出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3-02-25 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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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斜线“//……//”内为DT1984原文
                    第三话
                    “两个世界绝不会相互干涉,那个世界的住民跑到这个世界,我不相信这样的可能性。”
                    “话不要说得不留余地嘛,在科学领域,除非有确凿的证据,不然最好少用‘绝对’之类的词。”
                    “怎么没有证据——实验结果支持我的理论,教授和李也是这样认为。除非你拿出比教授更有力的实验结果。”
                    “嗯,也许你们实验的最终结果反而为我提供证据呢。”轻快的笑声。
                    如上所见,野生小组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大致分成理论对立的两派。涩果子和安娜称数字生命是与地球碳基生物无本质不同的智慧生命;而其余的人认为数字生命只会待在屏幕的里侧,研究它们积累的经验也许日后可用于人工智能、自动控制等领域,是人类拓展自身能力的科技手段,本质上它们不能冠以生命的头衔。
                    黛茜,一名标准的学院派研究生,多多少少看不惯举止奇怪的涩果子和安娜。他俩倒是心地非常善良的人没错啦,可一个把头发留得长到腰部,一个的神情总像在梦游。还是和同样拥有学院派气质的镇宇和科莉打交道比较舒畅。
                    今天黛茜晚上没课,下午下了第八节课,她打算把今天剩余时间花在麦考伊教授的实验室里。下课铃声一响,她便抱起书本往不在主校区的实验室走去。她走在中央草坪的小径上,忽听有人叫她:“黛茜,黛茜,你是要去道尔芬实验室吗?”哎,被安娜叫住了,黛茜不大情愿地停下脚步,等安娜赶上她。“一块儿走吧,我也去。”安娜身背双肩包,手拿保温杯,步伐轻快,面带快活的微笑,不像个研究生,更像一个七八年级的男孩子。
                    “她每天有什么可高兴的,真像在做白日梦。”烦心事一大堆的黛茜见到安娜如在云端的快活感,不由心生芥蒂。
                    和安娜有什么话题可谈呢。从小受到的教育要求黛茜在与人交谈时不得出现尴尬的冷场。两个同专业大学生之间还能谈什么?谈学业、课题。她们在培养数字生命上持相异态度,黛茜觉得自己每说一句,安娜有意无意就呛她一句似的。安娜的观点假如从镇宇或科莉嘴里说出,黛茜肯定不会觉得他们意在呛她。
                    黛茜为自己在人际关系上遇到的龃龉而感到不开心。她深感沮丧,从小到大她身边都是一群常青藤院校风范的优秀学生,她不知该以怎样的面貌应对安娜这样的怪人,没有经验,也没人教她。她下意识加快步速,想快点走完这段令她焦躁的路程。从海湾吹来的冷风驱赶着低层云,锡色的云由北自南遮蔽、压低了天空,草地不像晴天时绿得那么扎眼。黛茜眼中的世界好似被水洗淡了一层;她身处其中的中央草坪变得宽广,建筑和地平线处的树木则奇怪地像缩小了,似透过广角镜头看东西。风把草坪吹出一波波草浪,梭梭作响,躺在草坪看书的学生有的收拾书包离去。
                    天气又凉了三分。
                    “阿嚏!”衣着单薄的黛茜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之前一直在教室里待着,没注意要变天。
                    “God bless you,您不知道今天下午会降温?要不要穿我的大衣?我穿得多,脱掉一件不要紧。”
                    “不,谢谢,不用。”
                    为转移身体对冷空气的注意力,黛茜只得继续说话。“不管我们谁对谁错,恐怕都没时间验证了。”
                    “咦,您为何这么说?”安娜伸长孩子般的细脖子问。
                    “前几天我去盥洗室刷杯子,听见道尔芬在里面打电话,我在门口偷听了。大概给我们出赞助费的公司要进行业务调整,将对他们赞助的项目进行一遍筛选,只继续给能为公司提供经济效益的项目资金支持,并且买断专利。未通过考核的项目,合同期满后不再续约。野生小组肯定通不过效益考核,今年年底合同到期,往后他们就不会给我们拨款。听赞助商的意思,让我们以‘研究生科研成果’的名义结束算了,评个校里的奖就算完事。”
                    “教授打算不打算找其他的赞助商?或者争取合同延期?”
                    “不知道。”金发的那一个低声说。
                    I


                    IP属地:北京14楼2013-03-04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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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提供经费的日本公司终止了合同,接下来的春季学期他们的任务是整理已有的数据,完成自己的学年论文以获得考试成绩。一如这一届的每个学生。
                      她们抵达道尔芬L型的二层别墅,在进门后分开,黛茜去地下室的设备间,安娜去了二楼的图书室。
                      风刮得一股紧似一股,两个女生乍一进门,钢化玻璃门随即在她们身后一声巨响地被大风拍合上了。阴天的下午,研究所一盏灯都还没有开,不知远处哪扇窗子关不严,漏进来的风发出时缓时急的咝咝声,彷如在吹奏一管坏了的洞箫。
                      借助走廊的灯光,黛茜在塞满设备的地下室找到自己的座位。她没有立即开灯,倦怠而心烦意乱地倒在转椅里,用指尖敲着额头,胸口好像堵着棉花。
                      还有一年她就结束博士生涯,不管她情不情愿,都该是时候考虑自己的前途问题了。“我在浪费时间做什么?”黛茜满腹委屈,麦考伊的项目没有获得学校资助,意味着她别想拿它作为博士论文,她不得不另行开题,写一份让老师们接受的中规中矩的论文。要是当初没掺合进来,她也就不必每天为时间不够用而没法放松身心。她为野生小组付出时间、精力、心血,却得不到实际的利益。当初她为什么加入小组?热情?好奇心?对组员个人魅力的欣赏?
                      如今却和冷下来的天气一同冷却。
                      她对自己的疲沓既气馁又痛恨。
                      无论其他成员怎么看,做完手头的这件作品她就退出小组,回到自己的“正道”。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倾注在野生小组上。作品必须完成,作为给小组也是给自己的交待。
                      不久以后,巴别、科莉、镇宇陆续到来;晚上十点前他们又陆续走了。黛茜急于完成自己的告别作品,与网络世界连接的接口程序“方舟”,可是进展不顺利,调试程序时总是出错。这是个负面反馈,她越急于求成就越容易出错,越频繁的出错越使她心浮气躁。她出了一身汗,表盘指示的时间已过了十点钟,她起身朝一楼的洗手间走去,去上个洗手间、洗把脸,给脑袋降降温再说。一楼走廊的灯被提前离开的人关掉一多半,洗手间位于黑幽幽的走廊的最角落。黛茜经过一个个房间,都锁着门,除了她的脚步声和吹箫似的风声,绝无其他人存在的响动。
                      洗手间荧光灯白里透绿的光将黛茜从头到脚罩住。她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看到自己一副苦脸,不禁叹气。哗啦哗啦,冲水和洗手的水声。烘干机的呼呼声。……
                      通向二楼的楼梯更加昏晦,所有灯皆已关闭,什么都隐没于漆黑之下。黛茜猜想安娜也已经不辞而别。她扶着栏杆,往上走了几级台阶就看不清脚下了,于是不敢再走,朝楼上喊了两嗓子“安娜,你还在吗?”,没听到回应。
                      她瑟缩起来。二楼的黑色似乎不全是自然形成,那黑暗万分浓稠,仿佛具有重量和生命,险恶而不洁。人类生来对黑暗的恐惧感促使黛茜退回有灯光的一楼走廊,随后回到地下室。
                      “哎呀,得给室友打个电话,告诉她我今天晚归。”黛茜拿起电话听筒。
                      听不到拨号音。
                      难道电话坏了?黛茜换用李镇宇桌上的电话,一样听不到声音。
                      她心里一下发起慌,实验室里的电话都拨不出去。对了、还有网络可以求救——黛茜脑子灵光一闪,三步并作两步跑回自己的电脑桌前。映入她眼帘的却是联网标记上的叉号,网络也断了线,只有屏幕里绿色像素点构成的数码兽在一动一动。
                      年轻的女研究生被隔绝在孤岛,毁灭的风暴或许即将将她侵袭。与屏幕中数码兽的距离,和与校园、与有人活动的地方的距离,同样遥远。她想逃回宿舍,动作越快越好,她的手甚至在头脑蹦出“回宿舍”的指令之前,就抓起了车钥匙。


                      IP属地:北京15楼2013-03-04 1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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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轰——实验室被怪兽撞塌了。黛茜桌上监测数码世界的两台显示器砰砰咣咣地砸到地上,显像管爆出火花,连接主机的电线折断;墙壁发出骇人的喀嚓声;砖石,木梁,烟尘滚滚而来,犹如有人兜头倒上一盆建筑废料。她上气不接下气,眼睛进了灰尘,流出眼泪,直至被呛得难以呼吸。
                        “黛茜,黛茜?醒过来,黛茜。”
                        有谁的手掌正在轻拍她的脸,她万分艰难地睁开眼睑。眼睛调试了几次焦距,才在俯看她的人的脸上聚焦。
                        涩果子蹲在她面前,平常淡漠的表情不见了,专注而严肃地瞅着她。“把脸擦干净。”见黛茜醒来,他递给她手帕。
                        “数码兽,我……袭击……”黛茜仍处于极度惊惶中,舌头发出不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知道,先离开这里再说,你受伤了。”
                        黛茜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正在流血,一只脚被瓦砾压住。由于精神高度紧张,她根本感觉不到疼。水野搬开压着她的碎块,把她背起来。地下室的天花板坍塌出一个大洞,可以望到一小片没有星星的夜空,断口挂着摇摇欲坠的断石和变了形的钢筋茬子。“教授也来了,他会开车带你去校医院。”水野背着她,小心翼翼地一阶一阶踏上没了护栏的台阶。
                        “没有其他人受伤吧?”
                        水野伍郎一时没有作答,黛茜感觉到他的背部绷了起来,当他们迈上最后一节台阶,他抽了口气,说:
                        “安娜死了。”
                        水野背着黛茜,静静地走在一层走廊中,跨过屏幕破碎的显示器,向大门走。不断有书页从二楼飘下,恍如秋天静美的落叶。
                        落叶般的纸片径直落到黛茜的神经上,灼痛了她。她忽地涌出不明的、暴力的情绪,想对涩果子大声喊叫,推打他,揪住他那令她看不顺眼的长头发尖声质问,仿佛都怪他道出了安娜的死讯。她把近乎于愤怒的悲伤全撒在涩果子身上,这都是因为那句只有两个单词的陈述句是从他嘴里冒出来的。可她没实际地说出一个字,没有吼叫,没有痛哭,没有捶打,她的喉咙像被勒住。
                        数不清的纸张飘呀飘,其中可曾有安娜的笔记?
                        安娜·莱茵死了。
                        黛茜颓然地把脸埋入水野的后背,沾满尘土、失去光泽的金发遮住她的侧面。
                        废墟前站着他们的导师,麦考伊打着手电,正往一堵倒塌的墙壁下张望。
                        “不要看,”水野沉声对黛茜说,“那里躺着安娜,她被承重墙砸到头。我来时看见了,你不要看。”
                        他不让黛茜看到安娜的死状。
                        “啊,涩果子,你回来了。”麦考伊听到水野的脚步声,转身说。手电的光柱刺得黛茜双眼一痛。“黛茜……”他拖着脚底踱过来,在这一时刻,他的走路姿势如同一个老人。“我这就载你去医院,黛茜。”
                        “安娜怎么办?”
                        “她被牢牢卡住,我们过去有二次塌方的危险,而且不借助工具我们撬不开压在她身上的重物。”麦考伊解释,“先送你去医院,好么,到了校医院我马上打911。”
                        黛茜任凭麦考伊做出决定,从体力到心境,这个二十四岁的姑娘都已无力支撑。水野把她放到汽车后座,替她系好安全带,帮她把不听使唤的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随后涩果子坐到副驾座位,麦考伊发动汽车,把受伤的黛茜紧急送往校医院。
                        路灯灯光以恒定速度掠过车身,明亮部分与阴暗部分此消彼长,此消彼长……光源和亮度的不断增减,使微仰着头的黛茜脸部的线条不断变化,这种变化既细微,又强烈。悲痛,悔恨——震惊,空洞——
                        你为何不坚持看她最后一眼?
                        你将为此后悔。
                        安娜啊,黛茜站在楼梯下喊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回答,你为什么没走?


                        IP属地:北京17楼2013-03-04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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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嗤嗤……双氯芬酸钠气雾剂喷出的白雾覆盖住黛茜扭伤的脚踝。经过急诊检查,黛茜受伤多处,好在全是皮肉伤。她的脚踝肿了个大包,不过没伤及骨骼和韧带;最严重的是胳膊的割伤,需要缝针。等她从诊疗室缝合完伤口出来,麦考伊和水野正站在门口。
                          “今天晚上整个学校的电话都往外打不通。”
                          肾上腺素浓度回落后,黛茜逐渐感到了身体各处的疼痛:扭伤的肿痛,玻璃割伤的刺痛,还有磕碰的淤青。疼痛、失血和麻药涣散了她的注意力,她昏昏沉沉地坐在轮椅上被推出门,听到麦考伊说话,含糊地“嗯”了一声,那句话没过她的脑子。校医院建议黛茜留观一晚,以防她有短时间内无症状的内脏受伤的情况。半睡半醒中,她被推向急诊的留观病房,服下一杯效力温和的安眠药水。
                          至于道尔芬实验室那边,没有急着要做的事,只有彻底损坏的建筑和安娜的遗体,所以等待电话线路修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水野提出要去拯救数据,但麦考伊坚决阻止了他,独自一人进入那通讯受阻、毫无灯光、随时可能掉下点什么砸到头的地方实在是冒险,教授可不希望今夜再添加一名伤者。
                          有什么事情比人命更要紧呢?
                          他愈是如此着想,愈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失。


                          IP属地:北京18楼2013-03-04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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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都站在这里,双层玻璃把他们与洁净的特护病房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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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明时分,波及帕罗奥多大学各处的一场通讯中断事故结束了。又可以拨打电话,又可以连上广域网。通讯中断期间,技术人员想尽办法查找故障……他们忙了整宿,结果唯一能做的是等待那个干扰源自行消失,一群工程师查来查去,就是查不出症结在哪里。
                            谢天谢地,待到东方天际线微亮,干扰源如同听见鸡叫的鬼魂,消失得一干二净。这个藏于电话线和网线中的鬼魂神秘地现身校园,又乘黎明揭起面纱之时神秘地遁去行踪。
                            老帕罗奥多区[1]消防局接到报警,派出两辆消防车和一辆救护车过来清理现场。
                            [1]帕罗奥多镇靠近斯坦福大学的一个街区。
                            清运废墟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两名消防员用液压剪破开楼板,搬起安娜的遗体,交给医生装入准备好的尸袋。
                            “等等,她的腋窝好像还是热的……还有微弱的呼吸——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黑塑胶袋被抛至一边,众人喊着、叫着,把安娜放上平板推车,戴氧气面罩,止血,争分夺秒地送往医院……
                            安娜可能在那个夜里发生过多次呼吸暂停,涩果子去察看安娜是否生还时,她正处于呼吸暂停期。水野拿手电一照,看到安娜的半个头部被砸得脑组织大量溅出,瞳孔对光线无反射,手背放到她鼻子下感觉不到呼吸,摸不到脉搏,于是认为安娜已当场罹难。水野去救黛茜时,后来赶到的麦考伊也察看了安娜的伤势,他也这般认定。
                            水野伍郎和罗伯·麦考伊毫无该受指责之处。安娜当时的所有生命体征用肉眼都看不出,她的生还超出正常人类的预料,是一例孤证,是要在统计学上抹去的微小概率事件……百分之一、千分之一、抑或万分之一。水野和麦考伊的选择符合最优解:安娜已经遇难,把安娜拖出来的行为很可能会危及两人自身;求救邮件是黛茜所发,他们不能在一个死人身上耽误时间,而应赶紧去救幸存者。
                            不过,假如,他们两人能够当场发现安娜没死,她的后遗症就会轻得多。
                            假如,他们一人照看黛茜,另一人开车去市里报警。
                            ——特重度脑外伤。假如抢救及时,部分脑组织本可以保住。而耽误了一晚之后,这些能保住的部分因为暴露于污染环境、或缺血时间过长而坏死,不得不扩大切除范围。另外,感染风险成倍增加。
                            总计切掉了安娜约40%的大脑。
                            病危期间,她因脑功能失调和感染导致的多器官衰竭,六次心跳、呼吸停止,输血量相当于把全身血液置换若干次。
                            这只是她受难的开始,她的维亚多勒罗沙的第一步。
                            切除一部分大脑不同于切除一条胳膊、一条腿,不仅面对肉体上的残缺。她等于变成了自己的陌生人,智慧、记忆、性格、脾气,这些构成人的本质的要素,全部被打乱重来。由于掌管情感和记忆的额叶和颞叶严重受损,她频繁地像癫痫病人那样发作。
                            这年的冬天早早来临,连绵的冷雨永不止息,气温从早到晚在40华氏度徘徊。白垩色的云朵压得很低。雨珠击落树叶,橘黄的、褐绿的落叶层层堆积,散发潮润的味道。下课了,无数顶雨伞从各栋楼里涌出,色彩缤纷,填满校园的大街小道,雨伞们相互移动、躲避、碰撞,十分钟后上课铃声响起,行人一下子变得稀少,刚才还喧闹不已的道路骤然安寂,只听得细雨潇潇,落叶梭梭。黛茜下午没课,准备去探视安娜,每周仅有这个下午,她的空闲时间与重症病房允许探视的时间重合。湿冷的风一吹,尽管穿着黑呢子大衣,身体深处依然感到了寒意,撑伞的手冻得冰凉。
                            踏着富有弹性的落叶,她走过椴树林荫路,走过在雨天轮廓更加分明的回廊,草坪。
                            经过两个月的治疗,安娜肉体上的伤势基本痊愈。她住在一间为她改造的特殊病房,墙壁、床和桌子全用海绵包裹,床边有捆手脚的绳子,如同精神病院的病房。安娜·莱茵康复成正常人的概率,甚至低于她活下来的概率,她的余生几乎注定在精神病院度过。
                            I


                            IP属地:北京19楼2013-03-04 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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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孤身来到美国求学,在这个国家她举目无亲。
                              黛茜默然地站在病房玻璃窗外,无法鼓起勇气进门,好似这场意外包含有她的过失。安娜低着头坐在床上,长时间地盯住某个点。她更加瘦弱,塌着双肩,病号服宽松地套在身上,露出骨节明显的后脖颈。
                              “你为什么不走……?那天夜里,你究竟在实验室做什么呢……”假如那天我实际地上到二楼看一看,是否能知道安娜还没走,就可以告诉涩果子还有一个人要救。黛茜想道。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一切都已经完了。
                              正如她所上过的一门课“事故的逻辑”指出,很多事故无法归咎于几个绝对责任人,参与其中的每个个体都没做出明显的错误决定;在这条因果长链中只要避免任意一个环节,都不会引向最差的结果,但偏偏这个链条被传递下去了,导致受害者不成比例的痛苦与损失。
                              看似有许多次机会挽救安娜,可是其实,这样的机会从未存在过。
                              黛茜轻轻地转动门把手,力图使自己的动作不发出一丝响动,轻轻走入安娜的病房。安娜的脸呈现情感与记忆紊乱的人的典型表情,死气沉沉地盯住屋里某一点。“安娜今天的状态不错,我才允许你进入病房,不然她的癫痫发作时会伤到你。”陪同的医生说。终于,黛茜站到安娜病床前,安娜当她是空气,目光穿透她的身体,过了一会儿,安娜低头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指。
                              “她认不出我?”
                              “认不出。”
                              “她还会不会感受到病痛?”
                              “不知道,也许她已经失去了对自我的认知,也许——她始终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痛苦,但是身不由己,无法打破表层的精神异常。窥视人类内心的真正意愿……现代医学还做不到,谁也不知道。”
                              黛茜看着安娜,刻意避开眼神的碰撞,根本感受不到一丝和朋友在一起的安全感和熟悉感,相反,滋生了威胁感。面前的这个人只保留下安娜·莱茵的模样,内里完全不知道变成什么了。毫无防备地,安娜忽然抬头,眼神如钩子,直直地望进黛茜眼底。黛茜的心脏一悸,仿佛她隐藏的什么想法被安娜剥开。
                              “我找不到……我找不到脑子里记住的东西。”
                              那个瞬间安娜的眼里、脸上闪过的无助,完全像一个正常的人遭到巨大打击时的反应,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一闪而逝。
                              有没有人想象过安娜躺在瓦砾堆里熬了整整一晚,整整一个晚上啊,有没有人想过她。她是一直昏迷,还是曾经清醒过几次?她如何在短暂的清醒时忍耐疼痛和寒冷,如何盼望有人来救她?她等着救援,她等着,她等着,她等死来救她的人。
                              黛茜微微哆嗦着,那样的场面她想象不下去了,她不能再想象了,只想立刻夺门而走。


                              IP属地:北京20楼2013-03-04 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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