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言之猪，非圈养受锢之猪，神似今人王小波先生笔下之猪，特立而独行，故所思所想与他人异。从不费神去揣度小人之心，却耐得泼烦伺候顽淘之小狗，耐得劳苦寻觅大小之美石。识“狗性”，读“石性”是我之真性也。

想昔日年少，激扬文字，针砭时弊，鸣小民之不平，言弱势之无助。叹今虽未及孔老夫子所谓戒色戒斗戒得之年纪，然身心俱老。每每午夜梦回，觉己之身尚存，触摸半榻书、石犹在，顿感整个世界俱在。窃喜之余不屑于喧嚣与浮躁，放逐灵魂于寰宇，或煮石论道、或问道於盲，素心期月，冷眼旁观身边荒唐之事。叹当下熙熙尘世，攘攘名利道场，如吾侪者有几？微斯人，吾谁与归？惟经卷与石耳！

《煮石斋石录》至戊子年癸亥月丙辰日所录石共二十有三。期望于他日随缘得石，随性补录。山有石则奇，园有石则秀，家有石则安，室有石则雅。与石居，石不在多，贵在灵犀相通；与友处，友不在寡，贵在志趣相投而知己。勿论石、友，如此，得一则足矣！

於石而言我最珍者一为友人所赠，一为偶然亲手所得。我之觅石，所觅者，是一心境，是一心情。若能觅得清醇思虑，则更胜酣饮甘露。觅石之趣在于过程，或与两三知己密友，或独自一人跋山涉水，或徜徉在山水之间，或穿越于林木沟壑。得石与否倒是次之。每归，无所得，石友们觉自然，再正常不过。如偶得一石，友必诧之。由此可见我得石几率何其低也。有友笑嗔我觅石之心不专，只环顾了四周景色。彼时，必狡辩云：我之所获，众友所得亦不抵也。凡入眼之石，凡令心怦动之石，皆被尽收也——已永驻我心矣。

有禅者云，鸟是树之花。己所悟者石是山河之心、之胆、之魂。就如云是天空之花、茶是素壶之心一样。所撰石录不敢用一“玩”字皆因此悟。对所遇所藏之石，待之若兄若友，稍怕石受屈委。是水就得流在河里，是茶就得盛在壶里才各得其韵。虽痴心于石，不辞劳苦痴痴寻觅拾捡，但心中时常忐忑藏石于室无异于囚鸟于笼，掳夺了其在大自然中经受酷暑严寒，坦然仰俯呼吸之自由。于河滩行走，时有拾得一握游之石，每每握至石热，此念一动遂顺手轻轻放至水中，动作不敢有所鲁莽，生怕将石摔疼。米芾拜石之轶闻传说，不知者云癫，而知者能不为之所感哉？已然因醉心于石而将石从自然之怀抱邀至家中与己同居共处，岂敢生轻慢之心不心存敬畏焉？哲民君《美石歌》云：石之美，非玉何？贵在通灵应不多。我所藏之石少之又少，若论通灵，更是亦然。只企盼与石朝夕相处，肌肤相触，气息相融。若能得石天然之趣半分，超脱世俗之上，此乃福缘，毕生无憾矣！

毋言河谷之巨石，就河滩一沙粒，世间一尘埃，论年岁比起人类亦不知要长出许久。石堪称寿者。人之一生较石而言，不过一须臾，弹指一挥间。花木有四季荣枯，人有生老病死，而石可永恒。君不见泰山之石犹在，而历代封禅之人已化作云烟也。思刻石勒碑，欲留己之名于千古，而不牧民以仁者，何其蠢愚昏昧！贪财好色者，逐名求利者，弄权自欺者，仗势欺人者概莫能外。若石落此等恶俗之手，如同遭劫，石必被荼毒戕害。石若能言，能不愤而泣血，仰天长叹乎？能不问道苍茫，寄语深得机缘之人乎？

煮石斋者我之书房名也。石录者居所阶前檐下、榻几案头所置之石叙录也。我又何许人？斋内一貌陋惰懒之顽石耳。
荒疏笔耕，不着文字已多年矣。今复涂是为石也！
古今早有石论皇皇巨著，录余所涂是己半鳞之悟，不揣浅陋，以博方家一哂耳。 戊子初冬於煮石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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