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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3-04-02 21:05回复
    引子 夏夜
    那时候我已经在准备我的嫁衣,一针一线,是并蒂莲,是鸳鸯鸟,夏夜的月光铺在窗前,明澈如水银泻地。
    “县主,”英儿在帘外说:“王爷请县主过去。”
    “这么晚了,”我皱眉:“可有什么事?”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也许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说,哥哥驭下有方,我是知道的。我抬头看一眼窗外,喧闹的声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到这深宅大院,已经听不分明,但是火光照亮的天空,依稀是大明宫的方向,不知道谁又杀了谁,哥哥大约是担心我害怕,但其实,我并不是太平盛世里长大的金枝玉叶。
    英儿提了灯,夜色阑珊,有虫喁喁,领我至式微阁,阁中却无人,湘妃竹帘静然垂落,我问她:“王爷人呢?”
    “王爷让县主在这里等等。”英儿微笑着,从荷包里取两丸沉水香,搁在云母片上,盖合了熏炉,金狻猊口中缓缓吐出青烟,袅袅,溶进灯影里,我忽然想起,记忆里最初的动荡,也开始于一个夏夜。
    一 入阁
    哥哥总以为我不记得,其实我是记得的,记得相王府的庭院,记得庭院里的月光,疏疏树影婆娑,花香得并不浓烈,水晶屏上花鸟栩栩,父亲教大哥吹笛,笛声里断断续续,能听出一丝一丝的张惶。
    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长史压低了声音里的情绪,向父亲禀报:“临淄王回府了。”
    父亲猛地站起,又徐徐坐下,捻须说:“好……回来就好。”
    哥哥是被奴子们扶进来的,脸色苍白得异常,倒看不出伤。父亲还能端坐着,母亲已经按捺不住,三步两步迎上前,张嘴,哽咽不能成调。反是哥哥笑着说:“孩儿不孝,教阿娘担心了……”
    父亲自与宫使寒暄:“……陛下可有旨意?”
    宫使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曲水紫金绣袍,腰间羊脂白玉螭虎纹带钩,分明骄矜,却笑眯眯回复我的父亲:“陛下想念儿孙,命永平王,衡阳王,临淄王,中山王,巴陵王,并清阳县主,西城县主,崇昌县主入阁聆听圣训。”
    父亲的笑容僵住,只还硬撑着,一丝不苟叩谢天恩。
    长史殷勤,送宫使出门,到脚步声在转角处消失,静默就从月光里流淌下来,冻结了大哥的笛声,冻结了月夜的花香,冻结了整个王府的欢喜,父亲呆呆站着,母亲反复摩挲又展平哥哥的衣角。
    我当时年幼,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被这凝重的氛围压得惴惴,四下张望,最后在哥哥身后少年的脸上,找到残留的笑影。
    在许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他那日穿的墨色蜀锦缺胯袍,领口和袖口精致的浅银色绣纹,脉脉如流水。他的装束和哥哥们不一样,和奴子们也不一样,我想他大约是哥哥的侍读,我踮脚扯他的袖,仰头问:“什么是入阁?”
    “就是进宫。”少年的声音清朗,如冰如玉,碎在月光里,一片一片,割裂浓黑的沉默。
    “崔家子!”哥哥惨白着脸喝止他:“阿盈还小,你、你莫要吓着她。”
    少年扬眉,笑意从细长的眼角挑开,泼在夏夜里,泼在夏夜华丽的月光里,就仿佛桃花绽开,有灼灼的颜色,艳如胭脂。他弯身问我:“阿盈,你怕吗?”
    他没有唤我县主。
    我看着他的眼睛,深黑的瞳仁里满满月华的涟漪,我摇头说我不怕。
    那时候我说不怕,是因为我不懂,到我懂的时候,已经七年过去,这七年里,我听说了无数人的死亡,目睹了无数人在这世上战战兢兢地活着,比如我的父亲,我的姑姑,我的兄弟姐妹们。
    皇室倾轧,在各朝各代,都不算稀奇,但是你也许听说过她,不,你一定听说过的,即使过去千年万年,她的名字都会在青史上熠熠生辉,她姓武,她是大周朝的皇帝,她……是我的祖母。
    我五岁的时候祖母命我们入宫。父亲以皇嗣而不是储君的身份住进东宫,我们兄弟姐妹被安置在一处破敝的庭院。
    庭院不大,院墙也不高,兄弟姐妹隔间而住,平时不许出门,每日里只有一个时辰,可以随意走动,可以看见明蓝的天空,看见早春葱绿的阳光,看见树梢上悄然舒展的嫩芽,可以看见哥哥。
    时间如束沙,轻易从指尖滑过去。
    清明时节的雨纷纷扰扰,我靠在树干上,眼睛瞬也不瞬地盯住墙角缝隙,从这里往外,可以看到宫道,但是看了好些天都没见人,如果有人经过,我握拳:只要有人经过,不管他是谁,我都要大声喊出来……不管他是谁!
    又一个时辰耗尽,还是鬼影子都看不到,我垂头丧气就要转身,猛地听到马蹄声,哒哒哒,哒哒哒,疾如阵雨,有人在墙外高声笑语:“崔二郎,平康坊的胡姬果然有你说的这般美貌?”
    “崔”字入耳,不知怎地就想起夏夜的月光,夜光里秾丽的眉目,腔子里的心砰砰砰跳起来,响如擂鼓。我瞧一眼被大哥缠在远处的柳阿监,装作漫不经心,蹩到墙边上,隐约可见的墨色衣袂,那人懒洋洋答道:“美貌不美貌,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近在咫尺。
    我侧脸贴到墙面上:“崔家子!”
    “崔家子!”
    “崔家子!”
    墙外的身影终于顿住。
    “崇昌县主!”背后却传来柳阿监的脚步声:“县主在这里做什么?”
    没时间了……没有时间了!我绝望地转过身,背抵着墙,冰冷冷的风从缝隙里吹进来,透过衣裳,侵入到肌肤,随着血液流动游走于四肢八骸,我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吱咯吱地响,响声里带出哭腔:“阿监!”
    “县主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
    “阿监!”我索性放声大哭:“哥哥高热好多天了,阿监能代为禀报祖母么?”
    ——这句话并不是说给她听,如果说给她听有用的话,或者说,如果祖母肯眷顾她的儿孙们,早派了御医来,拖到这时候,大哥说,只有姑姑能帮我们,只有把信传出去,传到姑姑耳朵里,才有一线生机。
    果然,柳阿监只是皱眉:“傻孩子,陛下哪里是奴婢可以见到的,好了就要下雨了,县主快回屋去吧。”
    我不知道墙外的人是否还在,是否听清楚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天下姓崔的多了去了,就算有这么巧,因为不能保证他会把口信带给姑姑……也许会保持缄默,也许会拿去向武姓公卿们邀功。
    谁知道呢,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年。
    翻来覆去地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就黑了,半梦半醒之间,仿佛有人推我:“县主、县主!”
    我睁开眼睛,夜不知过了几更,下着雨,没有月亮,黑得异常蹊跷,我能听见来人的呼吸,却看不清楚他的面容,暗色里空空荡荡浮着他灿若明星的眼眸,我摸到枕下的发簪,声音直发紧:“谁?”
    “白日才见过,”来人笑嘻嘻地说:“怎么翻脸就不认了?”
    “崔家子!”我又惊又喜。
    “别学那起子浪荡子乱喊,”少年懊恼地说:“我有名字的,我叫崔宁。”
    “崔——宁?”我讷讷道:“我叫李持盈,哥哥叫我阿盈——”
    “三郎家的阿盈么,我就知道。”他悻悻打断我:“别家县主也不学这个舌,你和他一母同胞,被带坏是免不了了——好了把手拿出来!”
    我刚要辩解哥哥是很好很好的,才不会带坏我,就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手里一重,多了个锦囊:“也不知三郎除了高热还有什么症状,索性每样多配几丸,药性都写在里头,你念给他听——”
    “可是……”我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可是我不识字。”
    少年静默。我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也许是震惊,也许还有鄙夷——我虽然没有机会进学,也知道五姓七家名列第一的博陵崔氏,就是婢仆下人,也识文断字,他有生以来,也许还没有见过不识字的人吧。
    静默得太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走了,忽然又听到声音,褪去之前的活泼佻达,平平淡淡地说:“那就让永平王拿去给三郎服用。”
    ——永平王是我的大哥。
    我说好。
    暗夜里有人轻抚我的发,有人叹息,叹息里异常的惆怅——我自己是不觉得的,对他来说,识字也许是人生里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件事,但是对于我,那算什么呢,母亲被祖母召见,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她。也许我也会有这么一天,无声无息地,谁也不知道我死在哪里,葬在哪里,谁也不敢问,不敢提,所有人都装得,就好像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世间。
    次日放风,寻了机会把药丸带给哥哥,哥哥吃惊地问:“姑姑来过了么?”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点头。
    ——这样,那个少年来过的事,那个少年的名字,那个少年的叹息,就都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了。


    IP属地:北京4楼2014-09-19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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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帮lz把文贴过来了 顺便加了下精 就是希望以后能有更多的想看这篇文的人看到
      青语的文都很不错啊 尤其是古言 lz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去青语的新浪博客看看 她的大部分文都会在里面


      IP属地:北京12楼2014-09-19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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