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练接到白凤寄来的信笺，是在二月份。
焰衣红裙的妖媚女子看着素白的纸张，上面少年骨秀神清铁画银钩的字迹熟悉又陌生。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半晌，终究没有张口说一句话。
卫庄把信接过来，凝眉端详了阵子，便扬了锋利的唇线笑笑道：“他们在淮水呢，还好并不是太远。
三月桃花正好，用作婚期着实不错。”
-
赤练抿唇低低笑了声，从喉咙里刻意发出来的声音干干的没什么滋味，听起来云淡风轻：“他和无倾…多少年了？”
卫庄取了纸笔出来似乎要回信，听她这么说便停下手中的动作沉吟了会，摇摇头。
“似乎是挺久的了，你知道白凤那孩子，有事都喜欢瞒着别人。”
赤练不置可否，斟了清水来给他磨墨，黑沉的墨水在砚台里随着她的动作漾起微微的涟漪，一圈一圈。
-
沉默良久，女子伸头看了看纸上刚落下的字眼，似乎有些诧异地开口。
“我们真的要去？”
“怎么不去？”
“我是说…我们成亲的时候，他不是没来？”
“那不是无倾出事了么，那天他也让谍翅寄了贺礼过来。心意到了便好。”卫庄随手在纸上写了落款，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几时你又变得这般小气。”
“……”赤练不答，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收拾干净。她许久不染丹蔻，指甲的颜色淡了些，衬着她指间麻利又细心的动作，却是极居家的贤妻良母模样。
到底是流光容易把人抛。
-
她成亲那天白凤没有来，谍翅捎了信说无倾临时出了事实在来不了，随信还附了贺礼。
是一块喜帕。
红艳的布面上针脚细密紧凑绣样别致精巧，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之手。
那个女子，必定有着极美的容貌，极精致的葇荑，和极玲珑的心肠。
就像那个翩若谪仙的少年。
赤练这样想着，便低低笑起来，面上笑容艳丽得快要羞谢嫁衣上大朵大朵绽放的金线牡丹。
艳丽得自己都不明所以。
她就这么笑着把喜帕举给身边的卫庄看。
“漂亮么庄？白凤寄来的。”
“无倾的手笔么？真难为她了。”
“庄，我喜欢你很多很多年，是不是？”
很多很多年了，那么久那么久，一定不会变的，是不是？
一定不会的，是不是？
“……是啊，很多很多年了。”
“……那么，真好。”
-
-
-
马车在泛着白的路面上行得缓慢。卫庄特意提前了些日子上路，说是在郊野隐居得久了，乘着这次好不容易的远门，好好看一次斜阳草树烟花巷陌。
赤练微微掀开帘子往外看，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错杂的声音熙熙攘攘。
也是，这江山刚易了新主，大赦天下。得了许多方便，老百姓自是和乐美满。
只要生活富足安宁，寻常世俗里的百姓才不会在意，这江山，是谁做主人。
赤练想了想，突然又觉得讽刺。
——终究他们，也不过都走上了一条世俗的路。
哪怕是白凤。
她确实应该是不想来的，流沙赤练一向斤斤计较有仇必报，绝对不会看着往日同伴情谊给他赏脸。
为什么会来呢？
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想看看他有没有在这些年长长的时光里磨平身上尖锐的棱角好好生活，想看看那个被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风华绝代，是不是翩若谪仙，是不是风情万种。
她只是，想亲眼看看。
-
在约定的时间赶到淮水河畔，沿着岸边是一片开得肆意而张扬的桃花林，花瓣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像下了满世的雪。
赤练惊喜地走进去，不一会漫天的粉色花瓣便落了她满肩。
卫庄脚步沉稳地跟上来，目光带着些许诧异。
“几年前我来过这里，似乎是没有桃花林的，白凤那孩子可真有闲情雅致。”
她愣了愣，忽而记起那喜帕上也绣着桃花，繁复灼灼。
……是她喜欢吧。
轻描淡写地把肩上的落花拂下来，一抬眼就看见前方那座隐在桃花深处小小的宅院。
-
将要成婚的小夫妻站在院里，都是一袭白衣坐在院亭里下棋，看样子是等了挺久。
赤练看见那个唤作无倾的女子坐在亭子中央，如玉的指尖夹着一枚黑子，风华绝代翩若谪仙，容色一瞥惊鸿胜过满院的晓天春色，神情淡漠温柔。
“吃了你的大龙。”
什么人的声音安宁澄静，如料峭春风吹了酒醒，微冷。
那样的气度姿态，堪堪就像是见到第二个白凤。
果然有着极美的容色，极精致的葇荑，和极玲珑的心肠。
她像是终于心甘情愿败下来一样敛了妖娆眉眼，下一秒便掩了唇轻轻笑出声。
“妹妹长得真漂亮，怪不得白凤那个素日清心寡欲的也动了凡心看上你。”
-
那两人成亲的仪式极简单，三坛桃花酿，两个薄胎的青瓷杯，一袭白衣。
他们把双手勾在一起喝下酒去，赤练还没看着他们喝完，自己就已经醉了。
朦胧间她听见卫庄说：“怎么喝了这么多？”
妖冶地弯了唇角笑得无邪：“好久没喝过这么够年头的桃花酿，庄，明儿记得走的时候，要跟那小子讨两坛。”
她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走到角落去像是要吐，刚弯下腰来泪已经落了满脸。
什么破酒味道这么烈无倾白凤会不会酿，呛得她眼泪都忍不住流出来。
-
回去那日无倾取了琴在桃树的最高处上弹，白凤屹立在她身畔，肩上白翎在风中猎猎作舞。
赤练眯着眼看过去，恍惚间仿佛看到当年少年也是用这样的方式守护在她身畔，只不过她从未正眼瞧过他。
她的一生里，只能够有卫庄。
终是命数。
-
-
无倾低头细细抚琴，似乎不用看也知道那辆小小的马车已经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你还要看她么？
原来我们不过都是可怜人。”
白凤阖上眼，恍惚间仿佛看见许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赤练的模样。
-
-
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蜷缩在角落，姿态像一条冬眠的蛇。
蛇冬眠的时候，往往最脆弱，最容易被人捕杀。
那个时候的赤练，也一样。
她坐在那里半抬起头，浓墨般的鬓发下容色妖冶不可方物，似火的红唇紧紧地抿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喷薄的血来。手中抓着什么东西。涂着丹蔻的指甲都用力得泛白。再往下从紧攥着的指缝中可以看见依稀的粉色，在橙黄的暖光里折射出细腻晶莹的纹路，似乎是什么贵重绸裳的式样。
然后她开始撕扯手中的东西，裂帛的声音在流沙近乎死寂的夜里清晰而响亮。
他从没有在一个女子的身上见过那种神情——那种明明悲哀到极致，还要强撑着去愤怒去仇恨去撕裂的神情。
他就这样远远地站着遥望，耳边只听见裂帛的音律。
一声一声。
-
-
他便扯了唇凉薄地笑了起来：“……可是我们会在一起。”
无倾狠狠地把弦往上一勾，偏偏唇角笑得柔情似水：“……你可，真狠心呐。”
-
明明我那么那么喜欢你。
-
白凤不答，风吹过琴声铮铮。
声如裂帛。
-
-
-
End.
焰衣红裙的妖媚女子看着素白的纸张，上面少年骨秀神清铁画银钩的字迹熟悉又陌生。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半晌，终究没有张口说一句话。
卫庄把信接过来，凝眉端详了阵子，便扬了锋利的唇线笑笑道：“他们在淮水呢，还好并不是太远。
三月桃花正好，用作婚期着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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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练抿唇低低笑了声，从喉咙里刻意发出来的声音干干的没什么滋味，听起来云淡风轻：“他和无倾…多少年了？”
卫庄取了纸笔出来似乎要回信，听她这么说便停下手中的动作沉吟了会，摇摇头。
“似乎是挺久的了，你知道白凤那孩子，有事都喜欢瞒着别人。”
赤练不置可否，斟了清水来给他磨墨，黑沉的墨水在砚台里随着她的动作漾起微微的涟漪，一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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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良久，女子伸头看了看纸上刚落下的字眼，似乎有些诧异地开口。
“我们真的要去？”
“怎么不去？”
“我是说…我们成亲的时候，他不是没来？”
“那不是无倾出事了么，那天他也让谍翅寄了贺礼过来。心意到了便好。”卫庄随手在纸上写了落款，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几时你又变得这般小气。”
“……”赤练不答，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收拾干净。她许久不染丹蔻，指甲的颜色淡了些，衬着她指间麻利又细心的动作，却是极居家的贤妻良母模样。
到底是流光容易把人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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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亲那天白凤没有来，谍翅捎了信说无倾临时出了事实在来不了，随信还附了贺礼。
是一块喜帕。
红艳的布面上针脚细密紧凑绣样别致精巧，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之手。
那个女子，必定有着极美的容貌，极精致的葇荑，和极玲珑的心肠。
就像那个翩若谪仙的少年。
赤练这样想着，便低低笑起来，面上笑容艳丽得快要羞谢嫁衣上大朵大朵绽放的金线牡丹。
艳丽得自己都不明所以。
她就这么笑着把喜帕举给身边的卫庄看。
“漂亮么庄？白凤寄来的。”
“无倾的手笔么？真难为她了。”
“庄，我喜欢你很多很多年，是不是？”
很多很多年了，那么久那么久，一定不会变的，是不是？
一定不会的，是不是？
“……是啊，很多很多年了。”
“……那么，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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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泛着白的路面上行得缓慢。卫庄特意提前了些日子上路，说是在郊野隐居得久了，乘着这次好不容易的远门，好好看一次斜阳草树烟花巷陌。
赤练微微掀开帘子往外看，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错杂的声音熙熙攘攘。
也是，这江山刚易了新主，大赦天下。得了许多方便，老百姓自是和乐美满。
只要生活富足安宁，寻常世俗里的百姓才不会在意，这江山，是谁做主人。
赤练想了想，突然又觉得讽刺。
——终究他们，也不过都走上了一条世俗的路。
哪怕是白凤。
她确实应该是不想来的，流沙赤练一向斤斤计较有仇必报，绝对不会看着往日同伴情谊给他赏脸。
为什么会来呢？
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想看看他有没有在这些年长长的时光里磨平身上尖锐的棱角好好生活，想看看那个被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风华绝代，是不是翩若谪仙，是不是风情万种。
她只是，想亲眼看看。
-
在约定的时间赶到淮水河畔，沿着岸边是一片开得肆意而张扬的桃花林，花瓣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像下了满世的雪。
赤练惊喜地走进去，不一会漫天的粉色花瓣便落了她满肩。
卫庄脚步沉稳地跟上来，目光带着些许诧异。
“几年前我来过这里，似乎是没有桃花林的，白凤那孩子可真有闲情雅致。”
她愣了愣，忽而记起那喜帕上也绣着桃花，繁复灼灼。
……是她喜欢吧。
轻描淡写地把肩上的落花拂下来，一抬眼就看见前方那座隐在桃花深处小小的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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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要成婚的小夫妻站在院里，都是一袭白衣坐在院亭里下棋，看样子是等了挺久。
赤练看见那个唤作无倾的女子坐在亭子中央，如玉的指尖夹着一枚黑子，风华绝代翩若谪仙，容色一瞥惊鸿胜过满院的晓天春色，神情淡漠温柔。
“吃了你的大龙。”
什么人的声音安宁澄静，如料峭春风吹了酒醒，微冷。
那样的气度姿态，堪堪就像是见到第二个白凤。
果然有着极美的容色，极精致的葇荑，和极玲珑的心肠。
她像是终于心甘情愿败下来一样敛了妖娆眉眼，下一秒便掩了唇轻轻笑出声。
“妹妹长得真漂亮，怪不得白凤那个素日清心寡欲的也动了凡心看上你。”
-
那两人成亲的仪式极简单，三坛桃花酿，两个薄胎的青瓷杯，一袭白衣。
他们把双手勾在一起喝下酒去，赤练还没看着他们喝完，自己就已经醉了。
朦胧间她听见卫庄说：“怎么喝了这么多？”
妖冶地弯了唇角笑得无邪：“好久没喝过这么够年头的桃花酿，庄，明儿记得走的时候，要跟那小子讨两坛。”
她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走到角落去像是要吐，刚弯下腰来泪已经落了满脸。
什么破酒味道这么烈无倾白凤会不会酿，呛得她眼泪都忍不住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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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那日无倾取了琴在桃树的最高处上弹，白凤屹立在她身畔，肩上白翎在风中猎猎作舞。
赤练眯着眼看过去，恍惚间仿佛看到当年少年也是用这样的方式守护在她身畔，只不过她从未正眼瞧过他。
她的一生里，只能够有卫庄。
终是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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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倾低头细细抚琴，似乎不用看也知道那辆小小的马车已经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你还要看她么？
原来我们不过都是可怜人。”
白凤阖上眼，恍惚间仿佛看见许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赤练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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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蜷缩在角落，姿态像一条冬眠的蛇。
蛇冬眠的时候，往往最脆弱，最容易被人捕杀。
那个时候的赤练，也一样。
她坐在那里半抬起头，浓墨般的鬓发下容色妖冶不可方物，似火的红唇紧紧地抿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喷薄的血来。手中抓着什么东西。涂着丹蔻的指甲都用力得泛白。再往下从紧攥着的指缝中可以看见依稀的粉色，在橙黄的暖光里折射出细腻晶莹的纹路，似乎是什么贵重绸裳的式样。
然后她开始撕扯手中的东西，裂帛的声音在流沙近乎死寂的夜里清晰而响亮。
他从没有在一个女子的身上见过那种神情——那种明明悲哀到极致，还要强撑着去愤怒去仇恨去撕裂的神情。
他就这样远远地站着遥望，耳边只听见裂帛的音律。
一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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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扯了唇凉薄地笑了起来：“……可是我们会在一起。”
无倾狠狠地把弦往上一勾，偏偏唇角笑得柔情似水：“……你可，真狠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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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我那么那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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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凤不答，风吹过琴声铮铮。
声如裂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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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大晚上不让人睡觉了，呜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