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簌簌的的下着,雨水滴答滴答的打在半开的窗沿上,地上被溅的湿了一大片,唐蓦斜靠在床上,面无表情看着手里那个已经碎成两半的面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家堡的人,极少是有能够善终的。
唐蓦手指轻触着面具上的血迹,明明已经干涸的血迹,却像是刚刚染上的一般,让他指尖有种湿黏的错觉。
“师兄。”门口唐七的声音隔着门板听着有些闷,“我来看你了。”
不等他吱声唐七推了门走了进来,“师兄的伤好点了么?”
唐蓦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面具放到一旁枕边,然后拍了拍床沿,唐七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师兄,听说,门主同意你走了?”
唐蓦点了点头,拉过唐七的手一笔一划慢慢写道:“我这次受创,元气大伤功夫已经大不如前,留着我也没什么大用,门主自然也就同意了。”
唐七看他写的话,微微皱了眉,“师兄可是做好了打算?”
唐蓦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却又点点头,又低头写道:“四海为家,何须打算。”
唐七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讲出口,两人无话,又坐了一会,直到有人来敲门,说门主找他,让他速去,这才与唐蓦道了别,起身走了。
唐蓦看着开了又合上的门,怔怔的发了会呆,靠着床又睡过去了。
等醒的时候已经是半夜,雨倒是停了,唐蓦掀开被子起身穿好衣服,期间抵不住泛上喉头的咳意,咳了好一会,勉强止住了,喉咙口已经咳得火辣辣的,赶忙倒了杯水将喉口的痒意压了压,换了身墨色的短打,又看了眼摆在那儿的黑色唐门劲装,盖上箱盖。
唐蓦没带包袱,除了没有带千机匣,跟出去出任务没有两样,走到唐家集外的车夫那儿,天已经微微亮了。
雇了辆马车跟车夫比划了半天,车夫才明白这是要去纯阳宫,看他一脸病怏怏的还特地将车座垫了厚实了些。
唐蓦以前听人说过,纯阳宫的雪千年不化,还可以请了长命锁扣在老君宫前,那时他便想,将来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一次纯阳,替唐然请个长命锁扣在殿前,保他长命安康。
虽然他是唐怀义门下只善机关暗器,但以前也与唐然出过几次任务,故也不算是第一次离开唐门。
车夫看他身体不好也不敢让马儿跑的太快,等转进成都的广都镇天已经黑了,车夫带他找了客栈住下,一路上看他咳得厉害又顺道去替他找了郎中,看过之后只说他是身体虚弱,染了风寒,一定要好好调理,都是那一派的说辞。
唐蓦却只是笑笑,付了银子,店里的小二就拿去后院煎了。
晚上又开始下雨,这雨直下了两日才停,唐蓦不急着赶路,倒也没让车夫冒着雨上路,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郎中的药起了作用,咳嗽倒真是好些了。
之后一路顺畅,一路到了长安,车夫提醒他多买件厚实的衣服在上纯阳,唐蓦点了点头,怕他不能说话不方便,车夫想了想还是陪他一起去长安城里的衣料铺兜了一圈,买了一件棉衣,两人在长安城找了个客栈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就上了纯阳。
刚入了纯阳就感觉一阵寒气扑面而来,车夫又行了几里,将停在驿站,挑开车帘道:“爷,纯阳到了。”
唐蓦笑着点头,下了车,一片茫白,倒是有些刺眼了。
付完剩下的银两,唐蓦跟车夫挥别,哪知车夫却拉着他的手欲言又止,唐蓦又笑开了,从袖笼里拿出一张纸条塞到他手里。
车夫打开一看,脸色一僵。
“唐宁早日回去吧,若是被门主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
“师兄...”唐宁没想到他会看出破绽,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撒手。
唐蓦伸手摸了摸唐宁的脸,拉过他的手一字一句的写到:“早些回去吧,不用担心我。”
“师兄,你大病未愈,还是跟我回唐门吧,虽然唐然...唐然已经不在了,我跟阿七一定好好照顾你。”
听到唐然这两字,唐蓦敛了笑,摇了摇头又拍了拍唐宁的手,还是转身上了纯阳。
纯阳虽冷但是游人香客却不少,唐蓦手里拿着两个长命锁,看着三清殿前香客如织,涯边的铁索上密密麻麻的扣着形状颜色不一的锁,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在驿站那儿租了匹马倒也不急着策马狂奔,只是慢慢沿着路往西南方走着,越往里人渐渐少了起来,只是偶尔能看见一两个纯阳弟子,许是见他脸色不好,有的还会主动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走了大概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唐蓦渐渐觉得得身上发冷,拢了拢衣襟,马儿不知何时偏离了大路,走去了岔路,唐蓦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六角亭名曰《风雨亭》,再一看前面也用铁索拉着,没路了。
唐蓦下了马,牵着马儿走进铁锁边往下一看,只见烟雾缭绕深不见底,一时有些怔忪,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马头,把缰绳扣在亭柱上,从怀里掏出长命锁又摸出匕首,在锁身各刻了一个字,走进涯边将锁扣在了铁索上。
两个长命锁并排扣在一起,唐蓦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长舒了一口气,指尖摩挲过锁身,又想起什么似的将地上的雪刨开,挖了深深的一个坑,将贴身放着的两个银质面具拿了出来,一个完整的叠着一个破损的,小心放进坑里,再埋上雪。
阿然,以后哥都会一直陪着你的,只是你别嫌弃这里太冷清。
又蹲了一会,只觉得浑身都冒了冷气,这才准备起身离开,不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叶秋凉不远就见着有个身影缩成一团倒在悬崖边的地上,这时天上两个黑点越飞越近,他一打口哨,大只在他头顶来回的盘旋,略小的一只直直朝他飞来,叶秋凉伸手一只通体褐色的凤头鹰停在他手臂上。
从凤头鹰脚边的竹筒里抽出素笺展开简简单单四个大字,“已去纯阳。”
看到这个叶秋凉眼皮抖了抖,一抬手凤头鹰又飞上天空,和原本在空中盘旋的苍鹰会和,两只飞禽又盘旋了两圈,叶秋凉从腰间拿出一串物什往上一抛,凤头鹰一个俯冲利刃抓住那物件,两只飞禽这才离去。
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叶秋凉转身准备走,却眼尖的看到挂在铁索上的两个长命锁上一个被刻了“然”一个被刻了“蓦”,顿时眼睛一亮,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近地上那个人,蹲下身。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脸色也因为被冻着的关系微微的泛着青,呼吸平稳看情况是被冻晕过去了,不过许多遇到雪灾的人,就是这么睡过去,便再也没有醒来过。叶秋凉犹豫了一下伸手撩开他耳边的乱发,耳后一枚淡粉色的贝型胎记映入眼帘。
叶秋凉看到这个胎记立刻将人给打横抱了起来,一旁的马儿嘶鸣一声,叶秋凉看着它身上套着驿站的铭牌,想来应该是怀中人之前到这儿骑得,干脆足尖一点直接抱着人跨坐到马身上,马儿似是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又是仰头嘶鸣了一声,叶秋凉拉住缰绳安抚了一下让唐蓦靠在他胸口靠好,立刻策马奔回密林别院。
回了院子之后,立刻让子桑被水,替人洗漱了一番身子终于是暖了,叶秋凉又替他把了脉,确定无大碍之后,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床上睡得正熟的人,凑过去以唇蹭了蹭他耳垂,“媳妇儿,我来娶你过门了。”
适逢子桑进门,见到这一幕嘿嘿一笑道:“这公子可就是爷一直寻着的人?”
叶秋凉抬起身边替唐蓦掖了掖被角,边笑道:“那是自然。”
“知道了,对了爷,在公子衣物里还找着了这些物什,”子桑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个伯氏埙也不知道是哪个藏剑弟子留给夫人的,爷可千万得看紧了,免得节外生枝。”
接过匕首物什放到唐蓦枕边,叶秋凉又看了看手里的伯氏埙,不见一丝划痕,看得出是一直细心保管着的,手指轻抚过埙身,摸了一会也放回了唐蓦枕边。
跟着叶秋凉退出了屋子,子桑这才想到还有一件事,开口道:“爷,刚刚有位道长捎信来说恶人谷的谢将军听闻您在纯阳,正快马兼程的赶来。”
“谢淑仪?”叶秋凉扬了扬眉,“知道了,对了箬言道长还在闭关?”
“是的,听道长的大弟子陈道长说,箬道长此次似是要久居火石洞闭关修炼,谁去都不见。”
叶秋凉点了点头,“你等等找人捎信去万花,看看苏大夫在不在谷内,若是在便跟他说,我大概半月内会带人去看他,还望他不要出谷。”
“哎,我这就去。”
唐蓦是被饿醒的,肚子一阵咕噜咕噜的直打鼓,这才迷迷糊糊的睁眼起身,却发现是间雅卧,屋子里燃着炭炉暖烘烘的,一旁的青鼎香炉里燃着淡淡的荷香,纱帐遮去了视线,看不到外间的情况,这才犹豫着要不要喊人,一人就端着脸盆撩开纱帐进来了。
一见唐蓦醒了,那人似是十分高兴,亲亲热热说了句,“公子你终于醒啦,”手里的动作也不懈怠,将脸盆放在盆架上,道:“公子稍等,我这就去端水来给公子漱口。”说完一溜烟就窜了出去,动作倒是十分快。
唐蓦来不及喊他问些什么,一想自己已经不能说话有些苦恼的微皱眉。
这么想着,那个人又进来了,服侍他漱了口又绞了面巾给他擦脸拭手,这次唐蓦不等他将面巾挂好就抓着他的手写道:“这是哪儿?是你救了我?”
子桑呵呵一笑,摇了摇头,“这是纯阳的密林别院,是我家爷救了您,您已经睡了三天啦,饿不饿?热粥已经备好了,您现在要不要吃些?”
唐蓦本就觉得饿,被他一说肚子越发叫的起劲了,但又想着住着人家的地方,总是要跟主人打声招呼的,这么想着又拉过他的手写道:“你家主人呢?我想当面谢谢他。”
子桑拍了拍他的手道:“公子就安心喝粥吧,我家爷早上起得晚,等爷起了自然会过来看公子的,公子不要多想了,先吃些粥才是。”
唐蓦顿时对着他多了几份好感,点了点头,在他手上镇重其事的写道:“谢谢,还未请教尊名?”
子桑原本就已经把他当做爷,见他这么客气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公子叫我子桑就好,我给您盛粥去。”
吃了些粥,唐蓦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想要起身,子桑拗不过他,便要伺候他穿衣,之前他整个人使不出什么劲儿,自然只能靠他帮衬,如今恢复了力气也就不好意思再要他伺候,自己穿了衣,子桑又拿过一件狐裘替他披上,道:“公子那件棉衣不保暖,还是披的暖和些,免得这没好透的病又在加重了。”
唐蓦本想拒绝但又不忍拂人好意,只能任他系好领结,子桑道:“公子可以出去随便逛逛,午膳前回来就成。”
点了点头,唐蓦想到总不能在这家主人起来之后回来便又拉住他的手写道:“你家主人平日里几时起身?”
子桑像是被这个问题难倒了似的,想了一会才道:“这我也说不准,爷有时候起的早,会起来用午膳,有时候醒得晚了些,就过了午膳才起。”说完就就收拾了碗筷去做自己事情,怕唐蓦再问他什么他答不好反而给公子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剩下唐蓦倒是被他这个回答给惊得愣住了,起得早...才是起来用午膳?...等他回神子桑早就退下了,唐蓦摇了摇头,想来这家主人估计也就是些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这么想着,唐蓦推开门走了出去,刚跨出门槛一阵冷风就吹了过来,不自觉的拢了拢狐裘,原本他在驿站租的那匹马儿拴在一旁小屋边上,面前放这个食盆,里面有些苜蓿草,还有些木盆里有些水,看得出定时有人换水,倒还没结成冰。
唐蓦过去摸了摸马,想想还是觉得先把马还了,免得在这儿受冻,于是解下缰绳牵了出去,结果没走几步路就看到有个驿站。
车夫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汉子,因为这儿地处偏僻,平日里倒也没有什么人,所以那天那位叶姓的少爷带这人回别院的时候他是看到的,原以为不过是一般什么遇到雪难的人,想不到倒是过了三天才看到他从别院出来,正想着怎么跟他攀谈呢,他倒是牵着马来还了,结果刚开口道:“爷可是来还马?”那人就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喉咙摇了摇头,车夫一阵惋惜,原本以为终于有个人能说说话了,结果这人却不能说话。
唐蓦还了马,沿着这条路没走几步就看到片竹林,郁郁葱葱的一片,开在一片茫白的纯阳山上,一下子有种置身唐门的错觉,仿佛竹林深处会窜出两只熊猫似的。
这么想着,脚步就不自觉的往竹林深处走去了。
这里的竹子不似外边的竹子怕冷,长势倒不错,唐蓦想着准备回别院拿把砍刀来弄颗做些竹剑防身,从唐门出来也是憋着口气什么都没带,江湖险恶总需要些东西防身,这么想着疾步又回了别院,回了自己躺的那个屋子,索性在床头发现了他自己的钱袋匕首什么的,将钱袋贴身放好,看到那个埙唐蓦的动作顿了顿,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好像有记忆开始这个埙就一直带在身边,却早就想不起来是哪儿来的,又站着发了会呆才回神,干脆将埙挂在腰间,拿了匕首就往竹林走去。
虽然唐蓦擅机关暗器,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做些短小的竹剑,又用竹子做了个小巧的手弩,回别院的时候顺道问了驿站的车夫有没有皮筋,想不到车夫倒还真有,唐蓦买了三根,两根备着,一根装到了手弩上,这才慢悠悠的回了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