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已消失，只留下依稀的梦，
一张迟来的草稿图。
在遗忘的画布上。画家的完成
仅仅凭着记忆复出。
——波德莱尔《腐尸腐尸》
一
春日的额头不由自主地磕到了桌子，又打盹了，脑袋像鸡啄米似的晃。
被磕醒时，春日听到老师要公布考试成绩。
春日有点纳闷，上次小考考得是物理，怎么老师说公布数学成绩。
而且老师的声音也不太对。
春日认为是自己睡迷糊了。他使劲拍了几下脸蛋，又揉了揉眼睛。终于醒了，春日却发现不止是老师的声音不对。
明明是冬天，全班却没有一个穿毛衣的，难道不冷吗？春日发现自己也没穿毛衣，穿的是很像中学校服的白衬衫。
不对，不是像，就是。春日发现自己就坐在中学二年级的教室里，周围全是自己的中学同学，下山老师还是穿着那件熟悉的运动服。
自己手里正捧着那本文库版《恶之华》。
春日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这是真的吗？难道我还没睡醒？春日认为自己在做梦，正打算狠狠掐下自己胳膊，旁边有人捅了他胳膊一下。
“发什么呆，下山在叫你呢！”是山田。
春日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上去领卷子了。春日正打算起身，下山老师“腾腾腾”地走到他面前。
“你在干什么？我喊你三声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以为你考得很好吗？看见了吗？52分！这就是你用学习时间来分神的结果！！”下山“啪”地一下，非常大力地把卷子扣在课桌上。
春日吓得赶紧把《恶之华》藏进课桌里。
下山老师瞪了春日几秒钟，转身回到了讲台。他也许是想翻春日的书桌。
“呦呦呦，52分唉~”山田用轻蔑的口气嘲弄春日。春日又将考卷塞进书桌里，他本想狠狠瞪山田一眼，但转念一想，算了。
现在的春日可顾不上山田，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
“这是怎么回事？我真的回到了三年前吗？那么……”春日忽然察觉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这打断了他的思考。
是佐伯。她去领她的卷子。
“98分，你是全班最高的，平时一定有好好复习吧。”下山老师说。
班级里发出一片惊呼。
春日觉得脑子很乱。看到佐伯，春日不自觉地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春日还记得，三年前的他傻傻地盯着佐伯，佐伯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害羞地别过头去。
现在的春日为了避免这种尴尬，故意不去看佐伯，尽管所有人都盯着她。
“完全相反了”，春日想道。以前觉得佐伯看他一眼都是一种奢望，现在他却连想都不愿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问题春日已经问自己无数遍了。他总是在想，“如果……”
“等等”，春日自己打断了自己，“如果没记错的话，佐伯之后就是……”
他没记错。佐伯之后，下山老师点了仲村的名字。
春日身后有人站了起来。春日觉得时间停滞了，听不到任何声音。
春日的呼吸变得急促，但他不敢喘气。
仲村擦身而过。春日认定这一定是一场梦。
此刻他无比的愉悦，却又无比的空虚。他觉得这不是真的，却又害怕醒来。春日觉得自己脸
在发烧，他用手捂住了脸，以免有人看出他的异样。
下山此时正在咆哮，春日知道仲村要说那句话了。他已经听了无数遍。
“闭嘴，你这个人渣！”春日和着仲村低声说道。
“嗯？你说什么？”山田大概没听清，毕竟春日做到了很小声。
春日还是没有应声。他正在想要不要抬头看仲村一眼。
但春日还是强忍着没有看。他非常想哭，他害怕看见她以后，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刘明，不错

挽，重来一次，拿什么来拯救你的女神们？

三
春日急匆匆地往学校走。他害怕耽误时间，仲村要是走了就完了。
还好一路上没有看见仲村，她可能还没离开学校。
春日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平静，看起来就是回去取忘在教室的东西的。
“一定要冷静，看到体操服后再激动。”春日想道。
春日走进教室拿了书，看到了体操服，哆哆嗦嗦地从袋里拿了出来，并且慌慌张张地藏在衣服里，一路跑回了家。
回家的路他还记得。
“高男你怎么了？怎么满头大汗？身体不舒服吗？”妈妈问道。
“没、没事！我、我不要紧！”
“昨天不是交待过吗？快点把房间整理好！”
“我知道了，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真是的，跟他爸一样，房间里都是书……”
春日冲进房间后立刻关上房门。他大喘了几口气，随后把体操服藏到书柜里面。
“好了，体操服到手了，接下来想想以后怎么做。”
如果按照当时的发展，春日会在明天放学后遇到仲村，仲村说自己看见春日偷走了体操服，后天放学后仲村把春日叫到图书室，同时又叫来了佐伯，这之后仲村突然推了春日一下，春日就……
“等等，要是这么发展，佐伯不又被牵扯进来了？”
春日原打算将佐伯排除在外的。春日对佐伯的感情很复杂，他憎恶佐伯，但同时他也很愧疚，他知道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他一开始就不想把佐伯牵扯进来，他想创造一个只有他和仲村的世界。
“不，如果我假装摔倒，就不会碰到佐伯的胸……可是，就算碰不到，以后我还会和佐伯约会……不不，只要我不提邀请她，约会就不会有……但是，但是，就算不约会，体操服还在我手里啊……”
春日发现他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春日和仲村因为这件体操服而相识，所以春日顺着思维惯性又把体操服偷走了。但是，春日偷走了体操服，佐伯就会不可避免地牵扯进来，就算春日可以尽量躲着佐伯，但是，只要体操服在春日手里，春日心里的大石头就不可能放下。
“天哪，怎么会这样……”春日痛苦地抱着头，“这不又是……恶之华吗……”

我们的罪顽固，我们的悔怯懦；
我们为坦白要求巨大的酬劳，
我们高兴地走上泥泞的大道，
以为不值钱的泪能洗掉污浊。
——波德莱尔《告读者》
时针走过了十二点，春日蹑手蹑脚地离开家，怀里抱着佐伯的体操服。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此刻人们都在温暖的床上安睡。
春日却睡不着，佐伯的体操服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决定趁着天黑，将体操服偷偷送回去。
“仲村一定看到了，明天再想办法解释吧，总之我不能再把佐伯卷进来。”春日想道。
春日还是第一次独自潜入学校，虽然他还记得路。路过保健室时他被人体骨骼模型吓得差点叫出声。而且他还是不敢穿鞋走路。
春日慢慢走进教室，飞快捡起装体操服的布袋将体操服装进去，放在柜子里。他轻轻松了空气，觉得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你在干嘛？”春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春日吓了一大跳，立刻回过头。他看见仲村站在他身后。
“你在干嘛？”仲村重复了一遍。这次的语气明显比上一次要重。
“我、我在……”春日没想到仲村会突然出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仲村一把推开了春日，拿起了佐伯的体操服说道：“刚才我看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街上走，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我就跟着你走到这儿。你抱着的就是它？”
春日这才想起来，仲村喜欢一个人在街上溜达，她肯定是看见自己后，因为好奇才跟过来。
“既然仲村都看见了，只能坦白了，反正我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借口。”春日想道。
“事已至此，我就不瞒着你了。今天放学我偷了佐伯同学的体操服，但这之后我心里非常难受，所以我——”
“等等，你说你今天放学偷了佐伯同学的体操服？”
“是啊，你不都看见了吗……”
“我没看见，我只看见你回到学校。本来以为你是回来拿忘带的东西，”仲村笑了，“原来，你竟然在干这种事！”

你可以继续，我就在你身边，手里拿着剪刀，你敢太监一个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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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春日跪在地上站不起来，他被一股无力感支配着。
不到的一天的时间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先是穿越，而后偷体操服仲村没看到，还体操服仲村却看到，之后春日还想讨仲村的欢心，但仲村却根本不领情。所有事情都在像相反的方向发展，春日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说偷体操服是时间没掐准，还体操服是自己运气差，那现在，“仲村为什么会走，她不是喜欢看这个吗？”春日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春日看到了自己在黑板上的字，想到了明天同学们看到这些字以后那错愕的表情。他终于踉跄地站了起来，想把黑板擦干净。
但拿起黑板擦时，春日的手定住了。
他又把黑板擦摔到地上。
这是愤怒吗？或是悲伤？春日不知道；他只是在想，纸终究包不住火，错事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不如早点坦白。
与其说是悔过，更像是自暴自弃。春日彻夜未眠。
整个冬天将回到我心中：愤慨、
怨恨、战栗、恐怖、重而苦的劳动，
我的心只会是红而冷的一块，
就像太阳落在北极的地狱中。
——波德莱尔《秋歌》

第二天早上，春日按时起床、上学。在路上，他不停在想像同学们看到黑板后那激烈的反应，以及佐伯的表情。
“佐伯会哭吗？还是会骂我？打我？不过也好，这样她就会讨厌我了吧。”
不过最让春日苦恼的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仲村。他根本摸不清仲村对她的态度。是讨厌他？还是干脆就无视他？春日想不清楚。
春日非常想问问她昨晚为什么走？但他不知如何张口。
春日走到了教室门口，教室里还是像三年前那么吵，当他推开门进来时，教室突然静了下来。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春日吸引了 。
同学们把春日围了起来，表情或愤怒，或兴奋，总之都有着一股亢奋的情绪。春日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反而显得很平静。
还有仲村，他安坐在座位上，一眼都没看过来。
“都回坐，马上上课了！”下山老师从前门走进教室，他对春日挥了挥手，“春日，你跟我来。”
下山把春日带到了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几位老师在办公，当看到春日后，非常有默契地走了，好像下山事前交待过似的。
“现在没有人了，只有你和我。我知道你有事不好意思开口，但作为你的老师，我有责任搞清楚昨天放学后出了什么事。我不是要责怪你，我是想帮你解决问题，所以我希望你能全部说给我听，好吗？”
春日将昨天发生的事情——除了仲村那部分——全部说了出来。说完后他发现心里好受一些了。也许下山不是合适的倾诉对象，不过春日还是希望老师能帮助他分担痛苦，哪怕一点点也好。
下山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你的心态我能理解，青春期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的，偷东西虽然不对，但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说明你不是坏孩子。可是，你认错的方式是不是太偏激了？如果你私下向我和佐伯承认错误，佐伯我不清楚，我至多批评你几句就完了。可现在教室被搞成那个样子，很快全校都会知道了。这件事不是我自己能解决的了，我一会儿要给你的父母打电话，关于你的教育问题我必须和他们谈一谈。”
下山说完后看了眼办公桌上的电话。
春日感觉自己的脖子被勒住了，不停地冒冷汗。春日愿意为错误承担一切后果，但他实在不忍心看见父母亲伤心的泪水。一想到这一幕可能又要重演，春日的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他甚至产生了抢电话的冲动。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下山问道。
“老师，我是佐伯奈奈子。”
佐伯？她来做什么？春日不禁想道。
“佐伯啊，你有什么事吗？”
“老师，我有件事想要告诉您，是关于春日同学的。”
下山瞟了春日一眼，说道：“好，你进来吧。”
佐伯推开门走进办公室。
“佐伯啊，老师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放心，我一定要让春日好好给你一个交待……”
“老师，您误会春日同学了，事情不是您想象的那样。”佐伯说道。
“哦？什么意思？”下山皱起了眉头。
“其实……”佐伯的脸红了，“那些字，是我叫春日同学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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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咦————！！”门外传来了一片惊呼声。
春日这才知道，门外有人偷听，而且是很多人。不过他可没心思管这个，他也被佐伯的话惊得合不上嘴。
而且他想不明白，佐伯为什么要帮他？
下山看起来也非常疑惑，“你、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
“是真的，老师。虽然您可能不相信，但那些字确实是我叫春日君写的。我们两个每天都在一起。”
门外又传来一片惊呼，还伴随着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下山大吼了一声“闭嘴！回教室去！”门外才安静了一点。
“接着说。”下山说道。语气变得非常生硬。
“昨天放学我和亚衣一起走。我跟亚衣说我要去补习，其实我是回到了学校，春日君一直在等我。那时，春日君说出了他的一个秘密——他一直很想偷我的体操服，但一直不敢。我听完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要求他道歉。春日君非常诚恳地赔罪，但是我失去理智了，我强迫春日君必须向全班同学坦白错误。春日君于是在黑板和地上把事情写了下来。春日君只是想让我消气，但我非常后怕，因为我的关系春日君闯了大祸。可春日君还安慰我说，出了事他一个人扛着，还说自己犯了错就应该承担后果。现在想想，是我对不起春日君，春日君真的很勇敢。”
佐伯说完，向春日眨了下眼睛。
下山“腾”地站起来，他看着春日，又看着佐伯，春日发现下山额头上的青筋爆出来了，而且，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下山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佐伯。
“佐伯，跟我过来。春日你就给我在门口站着。”下山把佐伯带到了办公室一角。总之离春日非常远。
春日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见下山一开始装得很平静，后来脸气得越来越红，而佐伯一直很平静，还不停地鞠躬，看起来像是道歉。终于，下山把春日叫了过来。
春日站到佐伯身边，而下山在踱步，而后他指着两个人说：
“你们两个觉得耍我玩，很有趣是吧？知道早上我被训导主任骂了多久吗？！今天午休，地面给我擦干净，放学之前，各给我一篇两千字检查，检查要是少写了一个字，地上要是还有一滴墨，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是，老师。我们可以走了吗？”佐伯问道。
“滚！！！”
佐伯向下山深深鞠了一躬。“走吧，春日君。”佐伯笑着对春日说。
春日这才反应过来。他也向下山鞠了躬，一道走出办公室。
春日推开门，发现班里同学基本都站在门外。他们将春日和佐伯围了起来，每个人的表情比刚才更加亢奋。春日完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吵什么吵？上课铃响半天了不知道吗？”下山生气地吼道。
大家这才悻悻地回去上课。
上午风平浪静。中午吃完饭后，佐伯找来了刷子和水桶。同学们竟然全都地离开教室。
仲村是最后一个走的。
“春日同学，开始干活吧。”佐伯递给春日一把刷子，说道。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