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思想之不独立,学术之不自由,其病亦甚矣。人随之流,世务以利,则天下岂非滔滔哉!此孔子所以周游,庄生所以自晦也。又尔来四百年间,文字大狱,屡兴不衰;人有私怨,各相构陷。冤死枉罪,代不乏人。学者惧焉,相率以入之考据训诂之业,至于琐碎,为后世病者,亦以此也。此钱穆所以发扬宋明,指斥乾嘉也。时移势转,甲午军覆,任公忧之,遂引域外之术,欲有补于邦中之学也。自由之义,因斯乃扬于九州遍野之地也。于是清庭大恐,而维新旋败,志士引颈。然自由之大义,岂刀斧可以熄之焉?逮至民国,军阀并起,天下纷乱,各争权势,名利相随,世之风气皆坠,幸赖一二国士,使有传耳。适之后起,自美来归,益倡自由之义,行之终身而不敢废也。国人亦渐知自由之足宝也。复有义宁陈寅恪,游学欧美,学成而归,执教于清华,与观堂交厚。观堂投湖,怀悲怆之意,发振聋之鸣。人诵十字,天下服膺。上不愧于先哲,下有启于后贤。纵世乱而不能致,不以生死废故志,此陈公之名所以传世也。 夫学者,觉也。殆以前事为师而觉也。故予虽鲁,而窃慕斯义不敢忘。陈公既以生死争之,予则以私名随之。世之谤誉,不敢避也。此予自谓稍可为先贤慰者。人或不尽信之,然有失当者,予唯抗颜挣之,以不自愧也。予亦颇知所造尚浅,不足为方家一笑。唯此意所决,绝不让也。使天下毁我,不敢变节而从之;使天下誉我,不敢矜才而遗之。此虽庸妄,固予之志也。予尝读钱公庄子纂笺序,见公深忧于学术之晦,以无自由之故也。予亦深有感焉。专制极权,其有害于学者,固胡陈钱三公所深明之也。此真知者也。予既多谏,亦知多有不能容予者。世俗桎梏,人之常情,实不足怪。世多魏征,岂多唐宗邪?故韩非有说难之篇也。诗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此其祷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