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抄
他伫立在金丝楠木的殿堂,沉默地注视着神龛下池中几尾游鱼。暗红滚边金缕绣线,檀木桌上长明灯幽幽。他蹲下身,拂去青石砖上的尘埃,右手抽出身侧长剑,精准地刺进两块青石砖的缝隙,轻轻一挑,正中的青砖翻转与砖地敲击清脆。
尘封于地底多年的回忆一并思念应声开启,他将剑归鞘,单手按在十年前埋下的酒酿红色封盖上。明暗的火光在红烛上跳跃,映照在少年脸上勾勒出梦幻的绮丽。他垂下睫羽,将动摇悲恸尽数压在心底,手指勾起脆弱的草绳,看它在指尖断裂,就像他们萍水相逢的缘,轻轻浅浅晕染开宣纸上残梅映雪。
他记得那年荷花铺展一池宁静,日光通透了碧玉,那人白衣染墨靠着栏杆,吟诵着他不甚感兴趣的唐诗宋词。他在初夏微暖的池水里摆尾,层层红莲随水波漾开,不期然撞进那人的眼。水墨丹青惹人醉,笔尖沾染了无名浪漫,几笔浅淡池水,画师在纸上专注描摹他容颜。清风拂过凝固了他们的邂逅,在这个花香弥漫的夏天。
一簇火苗让他们的水墨画燃成灰烬,一场战火把他们的羁绊烧个干净。街上的脚步细碎匆忙,全是惊惧的人们在逃命。他化作少年静立在巷尾,看那人捡起被流民撞散的画架,认真抚平宣纸皱褶却依旧坚守的身影,就突然被烟熏了眼,闭上眼睛侧身,眼角泪光闪现——一夜之间,荡然无存的池塘,人去楼空的池畔小筑。
他终于让那人明白所谓长相厮守不过是一纸空谈,他终于让那人放弃那可笑的执念苟活于乱世。那又何妨?那又何妨?你我之间,本就情深缘浅。从此分道扬镳,忘却那些藏在心底的温软旧时光,让岁月将年华零落成泥。可是春去秋来,他最后一眼看见那人白衣染血手中攥紧的那张锦鲤抄,终于明白了所谓相忘于江湖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将陈酒开封,一醉方休。凝望殿外落雪,跌跌撞撞出门去寻他的画师。雪花滴落在温热的脸颊上融成水滴混着泪水流下,他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个池畔小筑,在积雪的坟前碑旁颓然落座,靠着冰凉的花岗岩想着温暖的过往,闭上眼呢喃:“假若来年大雪封山,我便做那冻死枯骨守在你身边,不让鸦啄荒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