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害人38岁,男,银行副理,死于昨日下午14时37分,死因是胸部中弹,肺部及心尖都受了严重损伤,因大出血死在了救护车上。被告大仓和夫,36岁,男,职业是某公司财务课课长。案发地点是被害人办公室。
第一个出庭作证的果然是大石,平面图、现场照片、尸检结果一应俱全,还是大石细心谨慎的作风。
“被告是在14时30分进入的案发现场,大约三分钟后离开。在这三分钟内,7楼的前台接待小姐听到了枪响,进入现场发现被害人中弹倒地。然后被告袭击了接待小姐,逃进电梯下楼,并在楼下袭击两名警卫后逃离。警方于15时52分在葫芦湖公园将其抓获,在制服被告之前,一名律师不幸遇袭。”
手冢控制不住地想要抓起被告席上自己的委托人揍一顿。他双手紧紧按住桌面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一旁的幸村瞥了手冢一眼。大石的证言还在继续。
“在案发现场发现了手枪,弹夹里少了一颗子弹,弹壳在门口右侧贴近墙根处发现。另外,手枪上验出了被告的指纹。根据弹道推测,确认被害人所中子弹是从这把手枪里发射的。不过由于子弹击穿被害人身体后击碎窗玻璃飞了出去,案发地点又是七楼,警方没有找到弹头。这就是现场勘查结果。”
虽然不愿承认,但确实是无懈可击。手冢推一下眼镜细细观察投影照片。幸村还在加紧翻案卷,也不知道证词听进去了多少。
“那么辩护方,可以开始询问了。有异议吗?”
手冢还在犹豫,幸村已经站起身来。
“刑事先生的证词很详尽,十分感谢。”他冷静地微笑,风衣披在肩上,双手环胸,清丽消瘦的身形竟迸出强大的压慑力,“托您的福,辩护方的疑问也很明确。”
手冢忍住目瞪口呆的冲动,表情维持在镇定与适度的自信之间。但他还是禁不住瞟一眼幸村面前的桌子——拜托,你有把案卷看完一半没有?
“大石警部,”幸村略探身,“你能确认进去的人,就是被告吗?”
手冢眉尖不易察觉地抽搐几下。他看到对面的真田也在这样做。
“太松懈了,幸村律师,”真田双手抱臂,稳稳地矗立在检控席上,与幸村以同一姿势相对而立,“问出这样的问题,不像是你啊,幸村。”
“喔?”幸村毫不动摇,似乎对这个问题有十足把握一般,“看来真田检事对这件事成竹在胸了?”
“根本没有置疑的余地,”真田冷峻地答,“有多名人证目击被告进入案发现场——”
“人是会说谎的。”幸村打断真田的话,“只有人证算不上确凿无误。在法庭上,不会说话的证据才是绝对值得相信的。你说呢,真田检事?”
他扬眉,万千风华尽在这一个细小的动作里,写遍了潇洒。
——等一下。
隐约的,手冢似乎明白了幸村的用意。
现在自己不是检事。要以律师的方法来看每一件事。
真田皱眉,本就刻板坚定的面容愈发令人望而生惧。
“一楼正门口、七楼电梯口和走廊都装有摄像头,监控录像刚才也提供了,可以确定是被告。”
“反对,”手冢起立,“请检方注意,监控录像只是摄下了一个‘凑巧’和被告身形一致,又‘凑巧’与被告一样穿着厚大衣戴了帽子的男子,没有任何镜头表明这就是被告。仔细看的话——”他把眼镜推上去,冷冷逼视,“——说这个人是真田检事也未尝不可!”
一边的幸村飞快地转过头去掩住半声笑。确实,被告身高一米八,体形结实,与真田的体格相差无几。
真田依然是板着脸,偶尔抽动的唇角看得出他非常不爽。
“现场留有一个档案袋,里面的资料全都是被告公司的财政机密,上面只有被告的指纹。另外,被害人桌上的日历清楚地写了‘两点半,约见大仓’这句话。”
手冢看向大石,大石无奈地耸耸肩。这应该便是“不被许可的范围”。
“谢谢你,真田检事,”幸村很是愉快地扬起唇角,“提前把证据交给了我们。还有什么没拿出来的,不妨一起说好了。”
很好,开庭不到十分钟,幸村已经成功地打乱了检控方的步调。手冢无暇顾及真田似乎要喷火的眼神,匆匆把新的证据加进记录里。
“接下来,我想一想……”幸村转头看手冢,“刚才都提到什么了?对了,手枪……”
他翻出证物记录:“大石警部,手枪是在现场发现的是吗?”
“没错,离门口一米左右的房间内。”
“留有被告的指纹?只有被告的?”
“是的。”
“真奇怪啊……”幸村支起下巴,与不二有些像的小动作,“把凶器,并且还是沾有自己指纹的凶器扔在现场,被告是不是太笨了呢?”
“……被告的智商不在本案讨论范围内。”真田冰着脸扔过来一句。旁听席上隐隐有窃窃笑声。
“而凶器在。”手冢同样冰冷地接过话题,“被告没有把枪带走,是否同样也没有把枪带来?辩方要求检方出示证据!”
“就是这样,手冢君。”幸村低低道,然后拍案,“审判长,辩护方要求提审能够证明‘手枪是被告带进现场’的证人!”
“真是够快的进展,”龙崎扶着遍布皱纹的额头,“你今天不太在状态啊,真田检事。”
“……”真田抱着臂一言不发。
“那么,对搜查刑事大石秀一郎的询问结束,”龙崎敲下木槌,“检控方,请依照辩护方的要求传唤下一位证人。”
作为同事,手冢很了解真田。绝不容许妥协,严以律己苛以待人的男人,座右铭是“决定前进的话鬼神都不能挡道”。作为一名检事,真田唯一的弱点便是有时过于死板而不知变通,可以想象幸村必是极清楚这一点才采取如此的进攻方式。不过,绝不容许放松的真田只可能被一时打乱阵脚,之后的战斗只会更加艰难。想必幸村的目的,也只是争取时间而已。
第二位证人是当天一楼门口的警卫,也是被打晕的两人之一。还穿着警卫服的他站在证言台上怒气冲冲地拍桌子,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
“就是他!就是这个家伙!!!”他指着被告席大吼大叫,“这家伙进了大楼,没一会儿就下来,给了我脑袋狠狠一肘子!!就是这混蛋没错,还带着枪!!”
“枪?”幸村敏锐地反问,“请具体说一下,是什么时候你看到被告带着枪的?”
“就是——呃,”警卫语塞一下,偷眼瞟一下真田的脸色,“进去的时候!我看到了!!!”
…………
全场静默。
“怎么不继续询问了,辩护律师?”龙崎有些好笑地望向幸村和手冢这边。
“太神奇了……”幸村扶着额,一副被打败的样子,“如果证人没有在说谎的话,我一定会建议你的供职单位把你除名的,这么低级的错误……”
“你看到被告拿着枪,为什么还让他进入大楼?”手冢直切主题。
“真田检事,对于这位证人你都没有作证词指导吗?”幸村笑着抱起双臂,“用你的话说,真是——”
“太松懈了!”真田青筋直冒,狠狠地拍桌子,震得面前的资料都弹了起来,“证人!不要说多余的话!如实作证!!!”
“……知、知道了……”警卫在检辩双方同样冰点的视线里不自觉的瑟缩一下,“我说就是了……”
他翻翻白眼,努力的回想着:“呃……那个,那个家伙鬼鬼祟祟地进来了,穿着土里土气的大衣,戴着肮脏龌龊的帽子,左手不停地挠头发,右手还伸到大衣衣襟里,那里、那里鼓起了一大块!对!肯定是手枪没错!!”
“嗯……”幸村忙里偷闲地看案卷,“似乎是可以这么认为啊……”
“请、请务必这么认为!”警卫握紧拳头大叫。
“根本不可以这么认为!”手冢额角一跳一跳的,“证人,你说被告左手在挠头,右手伸到大衣衣襟里拿着手枪,那么,这个档案袋呢?!”
他抬手指向方才提交出的牛皮纸档案袋:“就是这个,刚才真田检事你用来证明被告身份的、只有被告指纹的档案袋,它在哪里?!”
“在——”
“就在被告右手、大衣的衣襟里!”手冢断然道,“警卫所看到的‘鼓起’,按照检方的思路来说,其实就是这个档案袋!”
“没错,手冢君。”幸村气定神闲地合上案卷最后一页,展颜一笑,“这么认为才对嘛。”
……不仅是幸村的对手,做他的搭档也很考验神经……手冢对不二油生敬意。
“审判长,”幸村一敛笑意,正色道,“辩护方认为检察方传唤这位证人毫无意义!”
“反对有效,”龙崎看向面色铁青的真田,“检事,你今天表现的太反常了。请检控方证明这名证人的证词对本案有意义,不然,我就要给你一定的警告了。”
说起来……手冢打量着真田,确实与平常不太一样,目光落到这边时,偶尔会有片刻的恍惚。
“这名证人可以证明被告在案发当时就在现场,”真田紧紧皱眉,“并且,袭击三人逃离现场!”
“没有人要说被告当时不在现场,”幸村狡黠地摇摇头,从容道,“并且,说到袭击——请注意证人方才的证词,‘给了一肘子’……真要袭击的话,用枪岂不是更快!为什么要把枪丢在原地留下证据?”
“反对!”真田强硬的摆手,“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幸村毫不示弱,“既然这把枪是凶器,那么它与被告的关系便值得论证!”
“反对无效,”龙崎赞同,“检方,请谨慎发言。”
真田闭了一下眼,看得出来是在稳定情绪。
“检方认为,这把枪与被告的‘归属’关系不是重点,”他沉声道,目光灼灼,“关键在于被告用它杀害了被害人。一个人用借来的菜刀杀了人,难道还要追究刀的主人的责任不成?”
真田正在找回自己的节奏。手冢的笔重重划过记录本。
“这位证人,”真田继续陈述,“可以证明被告袭击了警卫逃走,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里是检事的思维方式。手冢起身,那么,同样用检事的思维——
“反对,”手冢冷静地开口,“检方所控罪名是‘故意杀人’,而不是‘故意伤害’。我们不否认被告袭击三名工作人员的行为,但既然检方有意判被告死刑,就把证明被告‘杀人’的证据出示出来!”
“并且,”幸村闲闲地支起下巴接下话头,“既然不能证明那把枪是被告带进现场的,那么辩方可以立证说‘那把枪之前就在’,‘凶手另有其人’,甚至关于被害人的中弹时间辩方都要存疑。真田检事,”他正视真田,虽然身型较对方矮小,气场确实压倒性的,“继续传唤你仅有的证人吧,为了你的‘控诉’!”
“至于逃离——”他换了一只手,目光不若表情一般轻松,是沉静的看不透的,“或许被告只是怕受冤枉。辩护方承认被告很傻,很不理智,但是,辩护方不承认被告杀了人!”
——很厉害,幸村精市。
看似胡乱出招,却是步步为营。听起来像是不着边际的问题,其实在他尚未了解事态的时候就已经先行掌控了全局。他与不二是不同的风格,思路严谨,不自觉地便会被他随心所欲地兜回对他自己最有利的话题。从一开始完全不利的局面里,幸村已经成功撕裂出一线光明。
手冢闭上眼。如果一开始支持自己坐上这里的还是不二的那句“相信”,那么现在,已经变成自己的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