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不可改变，而初衷很容易被遗忘。
我想，我是快要死去了的吧，无关病痛衰老，甚至无关若干年前，与掌管生死的灵差所做的交易，而只是因为我已做完所有想能做的事，见证过所有该见证的东西，爱过值得爱的人，恨过应当恨的事，背叛过，也被背叛过，抛弃过，也被抛弃过，繁华，冷清，孤寂，喧嚣，一一经历过，好像一桌酒菜，酸甜苦辣尝完，人生，也该散场。

（伴随着那些阴谋算计落幕与揭晓，表姑姑与叶赫福晋相继病逝，连带着远走天涯的大阿哥大格格，王爷视我如一枚不能自主的棋，并不屑于取我性命，但自然，也不会让我好过。我跪在表姑姑灵前，许下守丧六年的愿，王爷允了，我叩头，谢恩。）

(变故层出，而后反而有了相对平静。隔三差五过来看看，她闭着房门，说是没起呢)
(大夫说她身子越来越不好，之前落下的根伤了元气。看了看关着的门，上去敲敲)

（关在一座院落里，大部分的时间只一个人，久而久之，练出格外好的耳力，听声，辨人。是元沣的步履，踩过绵厚的积雪，徐徐而来。）
（停下正抄写往生佛经的笔，理一理素服衣摆，蹒跚走到门边，脚步略一踯躅，淡漠眉眼里，一些明丽颜色冉冉浮出，于是看起来容色红润了些，笑容饱满了些。打开门，迎他进来，探一探他的手，有些凉，将随身不离的手炉往他怀中一塞）
外面雪下得这样大，出来也不多穿些
（倒好茶，捧给他，睇眼他潮潮的靴子，折身往里去取了之前备下的短靴摆他脚边）
来，换上。

(见门打开，原来是起了，侧目很不温和地扫了眼刚才胡说八道的人。进屋接过手炉坐下)
我给忘了。
(她折身往里，我看着桌上抄一半的佛经，刚要动手帮着写两笔，她又回来了，把手炉递回去，搁下笔俯身换鞋)
你拿着吧。这是不是抄不完啊？

（将他换下来的靴子擦一擦放鞋架上，入耳后话，偏头盯他看了会，下颚稍扬，语气故作轻快）
你咒我啊？
（守丧六年，尚余四年，我不会停止抄经，正如我不会停下挽留我最后几寸光阴的努力，哪怕我总以为，我快要死了。捧好手炉坐他旁边，明媚笑靥重扬）
元沣，你答应我一件事吧。

(把鞋提好，放地上使劲踩了踩，笑道)
没有没有，大冬天的抄得手冷，我帮你抄点。
(抬手折了袖口拿着墨棒磨着)
什么事？

（眼睑干涩，用力眨几下，然后将手放到他研墨的手背上，低低道）
如果有天，我当真没能抄完……不可以难过。
（嘴角轻不可闻地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将话说得更明白。元沣，若我死了，你不可以难过。视线从他手背挪上去，落在他眼睛里，温都同我说，这是世间最明亮的星星，而我看着，只觉星芒锋利刺目，再近些，会灼伤自己的眼。）

(停下研磨的动作，侧首看去，只觉其语气清凉，温吞得少了神色。隐约知道话里有话，下意识皱眉)
什么意思？
(拉她坐下，低头想了想)
你是不是身上哪儿不舒服了？

没有。我很好。
（摇摇头，拉着他的手，从大拇指一根一根指节数到小拇指，数一圈，再重复，掩过迟疑，慢慢道）
我是说……以前我总想逃出府对不对，万一哪天我又走了，你……不要难过。

你说什么？！
（嚯一下站起来，我就搞不懂她为什么总想逃出去。想了想，不逃出去就得被软禁在这儿，还不如让她走。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又坐下）
罢了，走就走吧。
（哪儿都有空的时候，就像将安将乐。像将安将乐？皱着眉不愿往那儿想）

（逃出去很难，但不是没有可能，我想，若是死了，不要他看见，会不会好些？他会以为我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不回来。若干年后，也就忘了我，忘了，就能忘了。笑笑）
不是现在，等我想走了，再说。
（他一惊一乍，还跟个孩子似的，支颐望着，安抚道）
别皱眉，这话我原不该提，你也别往心里去。

(垂着脑袋顺气儿，看到桌上的经文，两相沉默了一会儿。抬眼时也不知道是在看屋里的什么东西，淡淡道)
你从小就想要离开这里，还成功自由了一次，可惜被我抓回来了。后来出了那事，我很后悔没让你走，让你受那么多苦。
(看着她笑了笑)
我再也不为了自己强留你，你要是想走，就…跟我打个招呼就得了。

（元沣，应当是阳光的，快乐的，勃勃生机，照亮万物，不应该背负上任何沉重，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让他背负。而我，我实在是很糟糕，总没有办法让他开怀，也不知道应该要怎样做才能解开这团僵死的局。王爷憎恶我，留我一条命，无非看在故去表姑姑面子上，舒福晋扶位，嫡子不再只有元沣，他的前程，我不能误。每当我在窗边眺望，看到元沣能同别人开怀玩笑，而踏入这里，就眉头锁起时，我真的觉得万分忐忑。不应该，不应该是这样。）
（而这些，他都不会明白。他只以为，我任性，想去哪就要去哪，不顾及他的感受。）
（眼里的暗流轻不可觉地趋于黯淡，残风劲草，枯烛冷雨，寂寂无声，无息。）
元沣，我很想一直陪着你，守着你，可是，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你高兴起来，我总说错话，让你皱眉，叹气，我连你养的鸟儿们都不如，它们，至少还会逗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