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过去了一半,连续几天的高温天气,让人即使把风扇开到三档只穿一件小背心也止不住满头大汗。半夜里空调不知道被谁关了,3点多的时候黎露就热醒了,烦躁的起身去找遥控器,明明临睡前还放在桌面上的,这会儿却找不到了。找了好一阵,黎露忽然停了下来,然后走进隔壁的房间里打开了灯。
“……干什么……”里面的人睡得正迷糊,睁开眼看见站在旁边的黎露,吓了一跳。“半夜三更你在这里干什么!”
黎露盯着女人的脸:“遥控器。”
“……什么遥控器?!半夜三更的什么遥控器,你脑子有毛病啊!”
“我不想跟你吵。还是你想逼我自己找?”
“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动到我是无所谓,动到里面那个你就死定了,如果你爸知道你半夜三更走来……喂!你要干什么!”
黎露没有搭话,一把掀掉了女人身上的被子,用力地把她的身体往里扳过去,丝毫没有理会女人怒极的尖叫声,直接抽起了被她藏在被窝里的遥控器。
“你好啊你!你存心不让我休息啊你!你还对我动手动脚!你安的什么心!”
黎露手里拿着遥控器,朝着还在嚷嚷个不停的女人嗤笑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等你爸回来你就知道死了!你别得意!等你爸回来你就知道死了!”
“你想跟他说什么就尽管说,我倒要看看他是相信你这个臭婊子还是相信我。”黎露看了一眼女人高高隆起的肚子,然后“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重新躺回去睡了个回笼觉,也许是空调温度太舒服的缘故,再次醒来时已经比预定的时间晚了许多。黎露匆匆忙忙地换上衣服,从洗手台上抄起牙刷,一手刷牙一手收拾书包。洗脸的时候收到了杨宇发过来的短信,说已经在她家楼下了。黎露一手穿着袜子一手噼噼啪啪地回过去。窗外阳光猛烈,透过层层树阴落在这个有点阴暗的家里,隔夜的碗碟凌乱地堆在一起,好久没清洁的柜子上蒙了一层尘灰。黎露迅速地套上鞋袜,边整理领子边往楼下走去。到了楼下的时候,杨宇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见黎露,就朝她不紧不慢地打了个招呼,再走上前去顺好她没折好的袖口。
“别管衣服了,快迟到了吧!”
“不急。”杨宇边说着,边下手帮她整理着因为随便套上去而显得乱糟糟的衣服,然后抬起头,“走吧。”
在杨宇如来佛般安详沉稳的表情下,连一向急性子的黎露也只能露出没辙的表情。
因为她知道,无论发生了多大的事情,无论事情有多么紧急,他也是这么不紧不慢的表情,就算是火灾烧到了门口,他也会把被子叠好衣服穿好再跑到阳台上求救,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紧张,也没有什么事能令他放在心上,所有的大事在他眼里仿佛都是小事。从小就是这样,印象中最深刻的那一次,是小学的时候,她为了逞威风逼着杨宇跟她一起走单杠,走到一半一个重心不稳就掉了下来,她自己倒是没事,可跟在她身后的杨宇为了救她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小腿被地上突起的石块割了一道很深的伤口,鲜血直流,甚至看得到白森森的腿骨。当时围在旁边的小孩子看到这情景都吓傻了,有的在尖叫有的在哭喊,她也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懂一个劲地流眼泪。可相反杨宇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没有叫也没有喊,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他平静地脱下外套绑在伤口上,然后对着哭得像个疯子似的黎露说:“你先找老师,去打120,完了再继续哭。” 而与此相反,黎露却是个标准的急性子,冲动狂,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什么,越不让她做什么就越要做什么的别扭性格。没有人能够理解为什么这性格差天离地的两人能够做了九年朋友而没有发生过一次争执,连黎露自己也不大明白,她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吵不起来,因为如果骂杨宇“你是个神经病”,他也只会微笑着回一句“嗯”。因此,当公交车在半路上滞留了将近二十分钟没有往前移动过一厘米,杨宇不紧不慢、双眼放空地望着窗外的时候,黎露已经耐不住性子跑到前门处跟公交车司机理论。
“搞什么鬼,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恰好司机处于极度不爽的状态下,不耐烦地回过一句“你问我我问谁啊,打电话问警察啊”。
“那是怎样?让我们在这干等?”黎露说,“你把门打开,我们在这下车。”“这里不是车站不可以开门。”
“不能通融一下?我们今天要中考的。”
“那是你们的事,公司有公司的规定,我也没办法。”司机依旧态度强硬地驳过来一句,公车里的人开始嗡嗡地议论了起来,坐在后面的人也站了起来,朝前面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车头的方向。黎露火了:“你什么意思?我们现在是要去考试的,晚了是进不了考场的,缺考零分谁负责?你负责还是你他妈的公司负责?!”
“就是啊”、“开门吧”、“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跟小孩子过不去”、“就没见过你这么死板的司机”……车里的人见状也纷纷抱怨了起来,只见司机的脸色越来越青,但为了挂住面子,依然死顶着不开车门。黎露见状,知道接下来必定有一番僵持,她也不再跟他理论什么了,她本来就不是跟人理论的性格。于是她选择了最快捷的方法,走到后门边拉起杨宇,然后直直地望着司机:“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给我把门打开,要么我拿这边的锤子把玻璃砸碎然后跳出去,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杨宇看了黎露一眼,她手上还拿着挂在后门旁的红色小锤子,在五秒钟前,她用它打碎了车窗拉着杨宇跳了下去,然后没命似的大喊着往考场方向跑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正在被什么人追杀。他们就这么在路人奇异的目光下跑了五分钟,直到黎露突然停下了脚步。跟在身后的杨宇一个没注意,撞到了她的后背上。
“怎么突然停下……”他说到一半,就顺着黎露的眼光看见了那个可怕的场面。在横倒的机车残骸前面,一个女人脸朝下躺在地上,从她身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地面,无数的人在旁边围观着,大声小声地谈论着,喊着叫着,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去。
而与那个时候不同的是,这一次,黎露松开了他的手,朝着那个女人走过去。黎露走到她身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扳过了她的身体,把她鲜血直流的脑袋往上托起一点,另一只手紧压住她腹部的伤口,然后抬起头,对着围观的人大声吼道:“看什么看!快打120!有没有人过来帮我压一下她的伤口,在救护车来之前,我们要先帮她撑住!发什么呆啊!听见没有!快点啊!快点啊!!”夏天过去了一半,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全年温度最高的一天,赤裸的日光毒辣地照下来,沥青路面滚热发烫,烈日蒸腾着城市的每一寸路面,热浪层层地叠上来。远处闪烁着红色的灯光,闻讯而来的警察,从救护车上抬着担架小跑着下来的医务人员,车声,喇叭声,警笛声,在层层热浪中幻影般扭曲起来,唯有栖树的夏蝉声嘶力竭的鸣叫丛林般广阔而密集地,重重地覆盖过来。杨宇握住黎露的手,她的手上全是鲜血,一直在颤抖,从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开始,一直没有停止过,一直在颤抖。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低声地在她耳边说:
“没事的,她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