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零于酎城
连绵的阴雨终于住了,天际的乌云同决堤的湖水向下游退去。一缕缕阳光终于冲破阻挡,重新降落人间。
世人并无知,一座水下沉寂了千年的古城,正渐渐展露容颜。
……
秦南这半个月一直睡不好觉,夜夜坠入奇怪的梦境,心烦意乱,莫名的气压逼得他想撤离,但又不得不陪着徐教授考察。
依稀记得,残破的旧屋一隅,摆放一方寒酸的黑棺,一条黑麟大蟒盘踞在棺侧,安然而孤寂,犹如落寞了千年的老藤,看尽人世,尝尽悲欢。眼前一眩,便见一滚金边玄袍男子背他而立,墨发随意一束,挥之不去的是一袭清冷的月光。他缓缓回身,声音似悠远晦涩的古老记忆——
“我终是寻到你了。”
“你是谁?”
“阿徵,你不该忘记淮书的。”
“不,我不是阿徵,我是秦南。”
猛然惊醒,秦南望着房顶微微失神,又是这个梦,不知还要被纠缠到何时。
>>>一寸回廊
次日。
“小南注意着点儿。”徐教授小心翼翼地迈出步子,还不忘回头嘱咐秦南。
他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前。这古城被侵蚀得已异常羸弱,禁不住一点儿过分。
从这条街依稀可见古城的旧模样,朴实且雅致,风华犹存。
眼前的几间瓦房颇是眼熟,不知哪处曾见。秦南停下步子,怔忡地伸手抚上窗棂,心脏莫名悸动。
恍惚间,回到了那个烟雨萧瑟的傍晚,黛衣男子徘徊在雨中,仍倔强地扬起冷峻高傲的脸庞。
“小南,干嘛呢?”
徐教授厉声一斥,倒是唤回了秦南,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最后望了一眼才离开。
无意外地,半夜又做起了梦。
春和景明,堤边柳条刚钻了新芽,湖上也是才多了戏水的双鸳,一切都明媚得可爱。
林徵特意选在开春走一趟平城,欲上广成塔亲自燃一盏长明灯。
这个时间人并不多,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这长明灯,本就是人心中的期冀。抚了抚纤尘不染的衣角,林徵起身下塔,抬眼竟见那日的玄衣男子不远而立,剑眉星目,倒是多了几分风采。
那日他倒在百草堂前,是林徵把他救起,为他仔细清理了伤口。他醒来后将一块精雕细琢的曜石交予林徵,只道来日比报旧恩,便匆匆离去。
他来到林徵跟前,冷然如故,“恩公,”
“啊,这位兄弟,好巧。”林徵一哂,如沐春风,“鄙人林徵,敢问兄台?”
男子轻轻摇头,“没有。”
太久没人叫,早就忘记了,就算这些年来天天的死对头也是臭蛇臭蛇的唤他。
林徵笑容有些尴尬,“那我如何唤你?”
“你救我,你取。”
“啊?”
“你取。”清冷的语调坚定又执着。
林徵略一思忖,记得之前父亲说若他有兄弟,定要叫淮书。
“叫淮书吧,林淮书。”
男子望进他如墨的眸子,第一次感觉到充盈。淮书,这两个字,连着几朵涟漪,沉淀在了心里。
梦戛然而止。
秦南翻了个身,皱着眉砸吧砸吧嘴,又继续睡去。
桌上的半缺盘纹曜石在月色下兀自缠绵。
>>>两拳丹心
“师兄,你快看这个。”齐庆北兴致勃勃地冲进来,手里握个装着残片的袋子。
秦南才起床,坐在床沿上正发愣,闻见叫唤才懒洋洋地投去一瞥,随即呆住。
缂丝织物?
小师弟齐庆北眉飞色舞地,“厉害吧,是我发现的。”
秦南软声一应,“是,我们北北最棒了。”
“嘿嘿,那你研究着,我和老师先出去了。”
移到桌边坐下,秦南摸摸衣袋,掏出一把镊子,小心翼翼地取出残片,对着阳光看得仔细。
巴掌大的东西依稀可见生动的锦莲跃鲤,还穿插着些许金丝。
头隐隐的疼,脑海中的那些记忆清晰又模糊。
林淮书……林徵……
自打广成塔相逢,林淮书便执意跟随林徵,且一本正经地说,一日恩,千朝报林徵只得无奈应允了。
且说那日,过了卯时还未见林淮书起床,林徵趁着前堂无人,特来寻他。
推开林淮书的房门,一条黑色大蟒突兀地闯入眼帘。林徵一惊,微微向后撤步。再一晃神,眼前已是一翩翩公子。
林徵扯扯嘴角,“厨房有吃的,你去热热吧。”
林淮书点点头,子夜般的眸子又黯淡了三分。
这些天来,不觉地就疏远了。嘱咐好患者,林徵坐在台后轻声一叹,习惯性地将药方推向左手边,才发现少了帮他抓药的人。
林淮书也并非有骇人之处,前日里修房顶,他还接住了摔倒的他。林徵又幽幽一叹,他错了啊……
正想着,林淮书捧着一件锦衣踱过来。他郑重地将锦衣推至林徵眼前,抿了抿唇。
“我的金甲,给你,保护你不受伤。”
林徵抚摸着衣上的花纹,鼻子一酸,抬头望进他的眼眸。
“抱歉呐,淮书。”
还好,迷途未远。
……
猛地回过神,秦南心里有些苦涩,怎么好像是他自己经历过的一样呢。
>>>三世陈念
一晃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林徵睨一眼镜中的自己,眼角已生浅浅的细纹。这些年来,林淮书真的一直陪着他,帮衬他,早就过了他所说的千朝。发妻过世后,林淮书的陪伴更显珍贵。
也曾装醉问他是为何,他不说话,只是目光如炬。罢了,他容颜已老,他韶华依旧,所为者,哪里敌得过造化弄人。
林徵苦笑道,“淮书啊,你走吧,不用把大好时光都浪费在我这儿。”
林淮书薄怒,“哪怕你葬入尘土,我也守。”
被梦境扰得心烦意乱,再难入睡,秦南索性起身出了门,到周围散散步。
今夜的月色朦胧诱惑,仿佛是一弦浊音,不轻不重地撞在心上。
眼前有人挡住他的去路,秦南眯起眼辨认,那人银色劲装,墨发半束,未见一双眸子,艳若桃夭。他上前一步,俊逸的面庞更加清晰,秦南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
他唇角浅勾,说,“阿徵,无论你转生多少世,我都会找到你。”
于是,秦南知道,那张藤网,早就缠住了他的心。
>>>万代光阴
光阴者,万代之过客也。唯一个情字,写尽三生不休。
=============But Never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