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话语平淡。
而紫原从身后看着他，光影中，他身着白色单衣，衬着原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肤色，赤发像雪地里就要熄灭的火，一坐一站的姿态使他在紫原眼里更显得有些单薄，让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赤，你不冷么？”
“…不冷。”
赤司仍是没有回头，连说话的口吻也一如往常。
静默。
几秒的停顿后，有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了他。
赤司猛地一怔。
“小赤，你骗人。”
紫原把下巴靠在赤司的肩上，手臂感受到的冰凉的温度让他不由得就进一步收紧了怀抱。
虽说已是春季，这骤雨一下，也还颇有几分凉意，刚才一心都在阅读和书写中没有感觉到，直到此刻，紫原接着将整个上半身都贴在自己背上，被冻得麻痹的手脚才对温度有了些感知，不自觉地就对这温暖贪恋起来。
因此，他好半天才说出的一句“敦，放开”就明显没有了平日里那样的坚定。
有紫色的发丝丝缕缕从肩头垂下，是紫原把下巴也抵在了他的肩上，平日里和自己撒娇玩闹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抱住过自己，可不知是不是有了这温暖的缘故，竟然让他丝毫实际上的拒绝动作也无，反而下意识地想要向他靠去。紫原顺势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追问道:“小赤你说，你到底冷不冷？”
温暖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赤司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嗯。”
“小赤刚才骗我。”紫原受了委屈一般，刻意把声音放得比平时还要软，让赤司没辙。

“…抱歉。”
“就只是抱歉吗？”
紫原微微歪头，从侧下方去看赤司的正脸，同时赤司也斜瞥过来，没说话，却是满眼的“不要给我得寸进尺”的意味，可紫原毫不在意:“小赤答应我，以后冷的时候就要说冷，好不好？”
“……嗯。”
“晚上不要看书看太晚，好不好？”
“…敦，“赤司闭了闭眼睛，”你差不多一点。”
对方还是那么侧着头看他，向来没什么精神的紫眸不依不饶地盯着自己。
“…嗯，尽量。”
“以后不要再勉强自己这么辛苦了好不好？”
全没了类似撒娇的味道，紫原把赤司的身体往自己的方向转了转，直视着那双眼，像是在请求又像是在诱哄。
说“好。”
答应我。
小赤，答应我。
……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赤司内心一个激灵。
身体不着痕迹地往前移了一段，脱离了紫原的怀抱。
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这下子两个人顿时都清醒过来。
心跳突如其来，紫原恍然若失地慢慢收回手，一时不知所措。
又过了好一会，赤司定了定神，缓缓道:“说到以后，敦对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与赤司重新找回了往常的严肃口吻一样，紫原的脸上又挂上了懒散困顿的神情:“啊？以后当然是继续和你…们一起读书呀。”

是的，“你们”中的“们”实际上并不在紫原敦心中的原话里。
自己清楚的是，与众多平凡甚至弱小的其他同窗相比，自己真正在意的，其实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可是，太过露骨。
刚才急切的接近已让他自己慌乱，更何况赤司后来的那个不知有意无意的躲闪动作？
有些东西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样，捅破与否不过一念之间，可那之后的结果是个未知数。
他紫原敦向来不是个乐于冒险的人。
嘛，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不是吗？
“是这样么…”赤司淡淡地笑了笑，除此之外面部看不出任何起伏，也不再给出第二句话。
紫原不禁不满于这样的状态，但又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四处张望着，最终被赤司案头的一件事物吸引了目光。
黑的墨，白的纸，看过无数次的好看笔迹，短短的一句话。
“小赤，你这写的是什么啊？这不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吧？”
“嗯，不是。这是我以前从一首和歌里听到的一句话。是一位前辈写的。”
“诶…”紫原从赤司的身侧探出身子凑过去细看，“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啊？”
视界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就像忽明忽暗的烛火。
赤司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吐出的话语分外清晰，却不是对于紫原敦提问的解答。
他翘首望向被雨帘半掩的夜。
他说，天，就要亮了。
……………

窗外面又开始下着雨。雨点打在房顶上，街道上，窗边，一点一点将往事的梦境敲碎。
如今回想起来，与那个人相处的日子，和漫漫一生比起来太过短暂。
可那又如何？
那年初春惊鸿一瞥，他只一句初次见面，就轻易让他深深记住了当时的整个画面。
那年初春樱开满院，他只一个浅浅微笑，就轻易点亮了他内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何事三年无半语，为谁一眼想平生。
对他的思念，对他的爱恋，对他的牵挂，早已深入骨髓。
还有太多太多早已铭记。
他说过的话，他写下的字，他弹起的和歌，他扮作花魁时款款走来的惊艳。
他就坐在这个房间里摘下眼罩，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唤起自己的名字。
也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他说他又要离开。
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他们拥抱缠绵。
他的吻，他的抚摸，他的温度。
他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地，不，狠狠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个人，叫赤司征十郎。
曾几何时，和赤司对话，向他提问，听他讲东西，这样的事情，每天都有，再寻常不过。
所以那天，在回房重新躺下以后，紫发的少年很快就又进入了梦乡，心里还在想着第二天早上起来，拉他一起去镇上买好久没吃过的点心这个小小的打算。
想象着他拗不过自己也吃下几口点心，也许嘴边也会不小心碰上碎屑的样子，紫原的心湖不禁泛起了层层的涟漪。
可他没有察觉到的是，就在此时，他的小赤其实已经打好了行装，几个小时以后，这座私塾里，紫原敦的小世界里，就不再有赤司征十郎。

那天以后，望着年年盛开复而衰败的樱，紫原敦不止一次地想，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早点发现他要走呢？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多陪他一会呢？
明明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做。
想问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果然还是很想知道。
想告诉你，真的真的不要太辛苦自己，不然我会难过。
想告诉你，今年的樱花也很漂亮，你那边能看得见吗？
想问你，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即使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孩子，你说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你背负了那么多我都没有察觉到，我还是喜欢你。
想问你，我紫原敦，能否在你心里留下那么一点痕迹，让你不要忘记我。
想问，小赤，你还在我身边吗？
………………
夜雨依旧带来阵阵凉意。
有人为自己盖上了一层薄被，每个被角都有细致地掩好。
环绕在自己全身的，是温暖。
温暖得就像那个人温柔的话语。
有人把先前穿着过的那件和服叠起来放在了床沿，认真一如他做其他任何事的作风。
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是深红。
深红就如那个人眼眸的颜色。

“小赤……”
紫原敦的嗓音沙哑地响起，窒息了一样。
房间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点回音，哪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泪水早在第一时间就不争气地滑下脸颊，流过的地方，火烧一样的疼。
可紫原敦还是一遍遍地呼唤着那个名字，仿佛除此之外,再无他会说的话，知晓的事物。
就像是几个小时以前，他对自己所做的那样。
“小赤……”小赤听不见。
“小赤……”仍是没有回应。
“小赤……”小赤不见了。
“小赤……”不会再有回应了。
“小赤……”小赤又不见了，又见不到他了。
“小赤……”小赤已经走了。
…………
所以我才说我恨我遇见了你。
人间最悲是离别。
它使再美的回忆，再刻骨的情感，都瞬间化为虚幻的泡影，空留一段无果的恩怨缠绵。
原来，到头来，我还是没能抓住你。
无尽的痛苦无形地揪紧了紫原敦的五脏六腑，千刀凌迟。
慢慢地，哽咽到无法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紫原敦徒劳地张着嘴，像一条沙滩上的绝望的鱼奢求着氧气，挣扎已经无力，剩下的只有绝望。
就在这时，时光倒流一般，紫原敦的目光忽然被床边的桌上多出的一抹黑白吸引过去。
和当年的场景何其相似的一张桌，一盏灯，一张纸，墨色的文字。
顾不上穿衣，几乎是一步一踉跄地冲过去，撞倒了椅子，磕得生疼也毫无感觉。
拿起那张赤司留下的纸的时候，手颤抖得花了好几次才把它拿到眼前。
这一次，紫原敦终于完整地看到了那句当初怎么也读不懂，又曾经在时间的流逝中遗忘了的话。
【三千世界鸦杀尽 与君共寝到天明】

#6
凌晨时分。
笼罩的半明半暗的天色，将整个吉原的光焰冷却下来。
留宿于此的男客们睡得正沉，游女艳色的裙摆上还带着斑驳的酒污，连那最不起眼的打杂者都抓紧这清晨的几个小时补眠。
雨已经有了渐小的趋势，雨声轻灵地跳跃。
街道另一头，走来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垂帘遮挡之下，叫人看不清他的脸。
赤司一身灰衣，惹眼的红发绾成了发髻，除了简单的行囊外，只腰间一柄外形极不起眼的佩刀，连难免露出的异色眼瞳也被模糊在了雨烟之中，即使此刻真的有人偶然望向窗外，也多半会以为这只是个路过的浪人。
这种错觉，于赤司来说必然是有利的。
将一把利刃的锋芒隐藏在刀鞘中，正是为了等到关键时刻，趁敌不备，一击必杀。
就在多年以前，他被送离王都，尚还幼小的他静静地看着渐远的故土，心里久久回响的，就是长辈们这样的话语。
作为天皇的亲族降生，上天也眷顾他，给予他与之相称的才华，小小年纪就显露出的一股异于同龄人的霸气，让他轻易就从有着相同身份的同龄人中脱颖而出。
然而，虽说是天皇的亲族，在当时的日/本，实权却是落在幕府手中。
于是，为了给赤司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他被送到了一间远离京都的私塾。老师是自家长辈的旧友，本是主张尊王攘夷的著名学者，安政大狱后，便退隐于此。
赤司在这里，也能通过他获知必要的外界消息。
眼看着这个国家在坚船利炮下屈辱地开国，幕藩至武武士财政每况愈下，幕府的屠刀沾满攘夷志士的鲜血，赤司早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在这样的时代中，他的名字注定了他一生不可能只作一个普通人。
要么变得比未来所有的敌人都要强大，要么灭亡。
他是赤司征十郎。作为天皇亲族的赤司征十郎。
之后的日子里，他将隐藏起身份，心无杂念地念书习剑，静待时机，直到被磨砺出足够的锋芒的那一天，投身到那场迟早会爆发的运动中去。
其他的呢？
……没有其他。
一切本该是这样。
可是，紫原敦的出现是个意外。

“小赤，东街点心店的大叔说最近做出了新口味的点心，陪我去买嘛…~“
“小赤，这个词我不会读…~”
“小赤，别看书了啦，你都看了大半天了，也偶尔休息一下啦…~”
“小赤，昨晚功课做到一半不小心睡着了，你不要告诉老师好不好……嗯，我这就去补完~”
“小赤…~”
看着这个人时不时的偷懒他不是没有过责怪，也自知不该轻易和他人走得太近，可那个人就是一脸不管不顾的撒娇神情，即使自己摆出再严肃再正经甚至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也还是会一次次地向自己走进，借助身高的优势贴过来，一声“小赤”就让他没辙。
课余的时候，也只有他，会主动跑过来，或找他聊几句天，或拉着他在小镇里跑来跑去，亦或，只是在他读书写字的时候，倚在墙边，嘴巴还是空不下来，但他从来不会发出多余的声响，就这么静静地待在他的旁边。
时光好像就那么一步步地定格，一步步地走，慢慢地，这个紫发的少年的身影越发高大起来，不变的是嗜好零食的习惯，和那天对自己说着觉得自己是个温柔的人时的天真。
但赤司依旧是那个赤司，他不会也不能因此就忘记自己到来的目的。
私塾，同窗，童年，这些都必将成为自己生命中的过客，而自己也是个过客，身上过早背负了太多，不能言，即将面对的太多，不能输。
后来，他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生了一场病。
病愈之后是深秋，看着镜中变为金色的左眼，他明白，该来的……总归会来。

次年春天，樱田门外之变。
樱田十八士的壮烈，连盛开的八重樱都快要被染成血红。
这片血红，也由着四散的绯红花瓣，逐步引发了全国叠起的反抗运动。
决定离开的时候赤司莫名地想了很多。
站在倾盆的雨中，充斥他脑海的，竟满满的都是紫原敦这个名字。
不该这样的。
他甩了甩头，试图甩开那些本不该有的羁绊，可它们却像这漫天的雨滴一样，顺着他的衣衫滑入，沁入心扉，惊得那些一直沉睡在他内心深处的沉重也翻腾起来，他看着天，一次次地默念，告诉自己，他是赤司征十郎。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回头，毫不意外的就是那张脸。
雨一直下。
那人撑着伞走到自己身边，夜幕遮挡了他的脸，也遮挡了那双紫色的眼眸。
可他竟就这样平静下来。
真的不该这样。
回房的路上，他握紧拳头，一次次地默念，向自己强调。
他是赤司征十郎。
只能是赤司征十郎。

身后是惊雷响起，闪电明暗，像生生地割裂了两个世界。
后来，终究按照计划离开，赤司拿起不同于木刀的利器，逐渐在自己身边凝聚起一方势力的时候，他时常会想起自己离开前的夜晚。
前所未有的失眠，索性翻身起来看书，还想要给那个人留下一句话作为道别。
虽然说一直把他当长不大的孩子看，可事实上那个人已经长得很高大了，高大得可以拥住自己，对自己说，冷了要告诉我，还有，不要太勉强自己。
即便如此，他最终还是没有留下那句话。
也没有看到得知自己离开时紫原的表情。
几年中，他变得更加地寡言成熟，抬手间就能让违逆者毁灭，受到部下的敬畏。
只在没有人的时候，他会偶尔抬手按在自己胸前，闭上眼。仿佛穿过了那么多的分秒，那么远的空间，触到了记忆里的那个夜晚里，那片环绕着自己的温暖。
直到有一天，物色着可以在吉原配合他们的人选的时候，他从部下那里偶然听说，当年那个尚不太懂事的少年长大了，成为了小有名气的甜点商人。
从小到大有关那个人的记忆，就在那一瞬间就串联起来，在脑海中连成一片。
之后的事情，似乎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
直到有一天，物色着可以在吉原配合他们的人选的时候，他从部下那里偶然听说，当年那个尚不太懂事的少年长大了，成为了小有名气的甜点商人。
从小到大有关那个人的记忆，就在那一瞬间就串联起来，在脑海中连成一片。

那之后的所有事情，似乎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
十几年前，他一个人来到那座小小的私塾，与紫原敦相遇。
几年前，他因为早就奠定好的使命只身离开那里，与紫原敦分离。
几个月前，他们重逢，相互之间却是咫尺天涯。
兜兜转转的命运，可笑的轮回。
紫原敦，紫原敦，还是紫原敦。
他的世界里，不知何时就多了一个人。
从初识，到身边，再到眼前，一直到心里。
他们一个不懂，一个不能，赤司的心里装的是整个国家，不能为自己的私情停下脚步，而紫原的眼里的却远没有那么多，甚至到头来都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对赤司说，那些事情，那些人，与我何干，但如今，向来不败的赤司征十郎终究还是棋差一着，只因为他发现，这个人之所以任性不改，是因为他注视着的，从来都是自己，因而再也容不下其他。
紫原敦不愧是紫原敦，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人能让他感受到，并无条件地愿意相信，即使殊途，即使战火将他们分离，也有人会等他，让他知道，他会不是一个人。
如果说上一次的离别，赤司没有给紫原敦留下任何东西的话，那么这一次，他留下了一颗心。
前方的路还很长，我的眼睛看不见黎明还有多远，但我相信它一定会到来。
不管多么艰苦，我还是会走下去生或是死，相聚或是分离，世事无常，向来由不得我们支配，无论如何，我在所不辞，这也是由不得我自己选择的，化身修罗也无妨。
可是在那以前，请让我最后一次，跟你道个别。
敦，我把软弱留给你，把那个被你称为“小赤”的我交给你。
回忆里，小小的温柔小小的我们，你永远是那个无邪的大孩子，我永远是那个能随时为你擦去嘴角零食碎屑的少年。
等到天明的那一天，再一起去看赏樱祭吧。
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
敦，这一次，请对我说，你看懂了。
好吗？

#7
意识到雨停了的时候，赤司已经走在好几公里外的一条大路上了。
天色开始明亮起来，街道两边的商铺不少都打开了店门，准备开始一天的营业。
几个孩子打闹着跑过，唱着最近在群众中流传起的歌谣。
“时代变化啦！……可好啦”
途中也曾碰到有着类似打扮的志士，擦肩之时，认出了自己的他们用眼神对自己示意，而赤司也轻轻颔首作为回应。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赤司刹住脚步。
撩开斗笠上的遮帘，抬头，他看见远方即将喷薄而出的天光。
在他的身后，吉原。
小屋的窗边，名为紫原敦的青年穿戴整齐，一张纸被小心地收起。
对着镜子，他正仔细地将自己的发束好。
然后，他翘首向窗外望去，迎上了天边，晨曦的光芒。
天，就要亮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赤司再次迈步前行，加快了速度，不再回头。
——结果，还是那么一点遗憾呢。我忘记了一件事。
忘了亲口告诉你，敦，我也喜欢你。
——无论多久，我等你。
不，我陪你。
陪你待天明。

后记：
1868年1月，幕府与倒幕派在京都附近的鸟羽、伏见开战。倒幕派得到人民群众的支持，又有富商赞助军费，三天后，击败幕府军队。
4月，德川庆喜投降，德川幕府在日本260多年的统治被推翻。随后，江户改称东京。
1869年3月，明治政府迁都东京。
5月，幕府残余势力被消灭。
自此，为后来的明治维新奠定基础的倒幕运动，以倒幕派的胜利划上句点。

注释：
安政大狱：安政大狱是日本江户时代后期，幕末安政5年 (1858年) 到翌年发生的事件。德川幕府的大老井伊直弼•老中间部诠胜、阿部正弘，镇压因为“日美修好通商条约的签字及继承德川家茂的将军工作”上，政治逼害反对派的事件。被镇压了的以尊王攘夷派和一桥派的大名•公卿•志士(活跃分子)们，牵连者达到100人以上。
樱田门外之变：樱田门外之变是发生于日本安政七年三月三日的一起政治暗杀事件，不满幕府大老兼彦根藩藩主井伊直弼的水户藩激进浪士，于江户城樱田门外突袭准备进城的井伊直弼队伍，井伊直弼当场惨死。
关于【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这首著名都都逸的作者以及写作时间有很多种说法，为了避免争议，本文中没有提及其相关细节。

一去，就是几十年。
紫原也离开了家乡，战火，也烧到了家乡。
那棵曾经开得那么轰轰烈烈的八重樱，被付于一炬，明黄色的花火在树上轻轻摇曳着，像极了吉原路边摇摇曳曳的灯火。
紫原，长大了成为商人的紫原，遇见了长大之后的赤司。
啊不，是小赤。那个在回忆最深处，在那颗樱花之下，勾起嘴角的少年。一想起心就狠狠痛的人。
他原以为，他可以忘记他。他可以忘记，自己是多么的喜欢他，对面的想念他。他以为他可以忘记，那一场平淡得竟不像离别的雨夜，多么刻骨铭心。
直到收到那个人的信，那字里行间的整齐，那字里行间的坚毅，像极了那个人的字体。不，那就是小赤的字体。那一刻，被岁月压制的过往，如火山爆发一般，烫伤了平静了的心。
他，一定回来，他，不得不来。
再见他，已是在吉原。
他并没有变多少，只是，人长高了，头发长了。赤司没有忽略再见他时他眼里的惊讶，和怀念。
敦，好久不见。明明是想这么写，可下笔的，却是另一句话。
啊 别忘了你的国家呀，征十郎。谁说。
真该死。又是国家。
紫原很听他的话，几乎每天都来这边。花魁这个工作，真得很累，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情报，都只是为了倒幕。
啧，该死的。
只是，他无法预料到，战火纷飞，到处飞，已经烧满了这个国家。
又要走了么？他笑了笑。
那个人的反抗，他触不及防。
「我是小孩子!我就是小孩子!」多久未见他这个样子。
他在紫原那双一望见底的眼里，愤怒吞噬了原来的紫色，怒之红与本之紫的结合，格外美丽。可是赤司却顾不上这些。
他意识到，他跟紫原，已经偏轨了。那个人脱口而出的话语，让赤司无言以对，在桌上安静摆放着的烛火轻轻摇曳蛰，明了赤司有些压抑的侧脸。
「那么，小赤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不是作为天皇的亲族，也不是作为倒幕派的领袖，就只是作为小赤回答我，你想不想留下来？”?」?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假设并不成立啊。”?」
「那也回答我！就只是假设也好，回答我！”」
「“作为原来那个能够给我补习，陪我聊天，还会对我笑的小赤回答我，想不想留下来？”?」
别说了。?
别再说了。?
求你…别再说了。
赤司他一直都知道，他站在那黎明之下的黑暗中，那个黎明，并不属于他。那个黑暗里，他小心翼翼的护住那一点星火，那个人，那个叫做紫原的人，在不经意间碰触而燃起的火花，也不经意融化着赤司那颗被命运冷却的心。
然后，一夜缠绵，一夜旖旎。
那个人撞击着他的深处，那么的缓慢，那么的深，仿佛要共生一般，难舍难分，不舍不分。
只是呀，不舍不分，真的可能么？
又是一年春，哪怕是永夜的吉原也不例外。随处可见的八重樱又开了，铺了一层又一层的遗憾，末了一世又一世的命运。
那个樱花落尽的夜晚，那个紫发人悄然梦醒的时候，那个人，那个王者，赤司征十郎，踏上了通向黎明的道路。
那个房间里，他为紫原留下一地花落，留下一缕气息，他在看不见的地方，留下了一颗完好无整的心和一句「我没有后悔过认识你。」
那颗心，鲜红得犹如他的主人溢着淡淡自信的赤色之眸。
他代替着他的主人，看着那个人眼里留下的清泪，看着那个人以后将要走的路，看着那个人的天明。
还有那一句那个人的话。
「敦，若待到天明的那一天，再去赏樱吧。」
我也喜欢你。
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
fin
【文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