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

我还没出生之前，家里的后院有一大片的竹林，全是嫩竹子，砍了当烟筒，卖给抽福寿膏的嫖客们，1块现大洋，不赊账。这群傻X不信上帝，也不信神神叨叨的东西，抽完就哼着小曲儿，坐着黄包车去窑子找姑娘。
那东西就跟神油一样，抽了十分彪悍，麻木了，能从三更玩到天亮。出来就吹牛逼说自己如何刚猛，把姑娘弄得跪地求饶。窑子的老鸨找我家几回，说：“你们好歹通个风啊，这么下去，我哪儿的姑娘都得被弄死了。他们有那个劲头，让他们去北京弄洋鬼子啊。”
1899年，站在一个世纪的尽头，他们已经癫狂了。杀洋人，枪洋货，当然看你不顺眼也当是汉奸给办了。
那时候离我出生，还有十三个年头呢。等我呱呱落地的时候，一半的人都把辫子剪了，想发财的都去北京斤郊的坟头去了，家里的福寿膏馆子是开不下去了。

三。
教堂的洋先生叫爱德华，经常穿一件不知道什么料子的藏青褂子，像件死人穿的道袍。这家伙逛窑子信大神，估计也跟中国道士差不多，没什么戒律。
我摸过几回他的衣服，不滑也不粗糙，软绵绵的。我回去问过父亲，说是什么料子。父亲摇头也说不知道，只说家里做这个的，你要是喜欢这个行当，等你大点，送你去西洋学几年就是了。
那时家里的福寿膏馆子已经关了好久了，各地都在打仗，以前的山大王都进城来装军阀了，不过虎皮鹿皮衣服穿着跟土炮一样。什么少帅，司令。有两杆枪都敢说自己统兵多少万，其实就是几个家丁，几把破枪。
进城后都赶时髦了，爱弄些规矩的衣服。父亲眼睛尖，卖雪花膏积攒了不少钱。从上海的织布厂弄来些料子，买了些机器，请了工人，给丫们做军服呢。
这生意做了几年，钱没赚多少，白条倒是收了不少。有什么办法，人家驾着机关枪来你家要做军服，打赢了加倍给钱。打输了怎么办？认倒霉呗，人都死了，你拿着欠条找阎王老子要账啊。
父亲狠了狠心，说这群王八蛋仗着有枪，光欺负老子来了。老子也卖枪。

五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说这话的人，真特么的是天才，我还想着半吊子英文能应付几年呢，上帝就让我去了苏维埃。英文管你妈X用啊。
这群西伯利亚的熊孩子们，说话都捋不直舌头。整天游行，要不就给你发点传单，不会大胡子就是大胡子，反正都是大胡子的思想，说的我云里雾里，我心想尼玛我来学这些蛋疼的玩意儿呢？
好在我也听不太懂，跟着点头就没错了。
呆了几个月之后，我气冲冲的给爱德华写信，大概就是埋怨他，说洋人的地方跟你说的不一样啊，你丫跟我吹牛比吧，为人师表不是这么干的啊，太龌龊了。爱德华过了几个月才给我回信，说丫们都是偷尼采的思想，跟希特勒一个操行。弄个假把式忽悠你呢，你丫赶紧回去吧。要不然就来英国。
我在那呆了六年，干得最多的就是喝伏特加，要不然就是被同胞游说，你捐点钱吧，给国内的同胞，给什么什么之类的。唯一的感受就是，那儿的冬天，真他么冷啊，撒尿都能把你冷成速冻香肠。

七
父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国家动荡，保不齐那天就大乱了，家里以后就靠你了，国家有难你也不要躲着。我这一生都不知道父亲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的，他年轻时候卖福寿膏，又走私军火，窑子开过几间，放现在就是十恶不赦，逼良为娼的坏人，但是他却始终心怀国家。父亲也许不知道，他有心向明月，明月却只照沟渠。
父亲走后，母亲给我张罗过几门婚事，我都说父亲三周年没满呢，满了再说吧。可是没等三年，小日本就来了。
1937年的夏天，国家危亡，说不定那天就打到上海来了。母亲不过一个妇孺，劝我说，我们回南方的省城吧。可父亲临终的话还在耳边呢，这不是不忠不孝么？家里仓库还得有好多军火呢。母亲说捐了吧，了了你父亲的愿。她说，我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以后怎么办？
想想也是，我本书生，扛不起枪，放不了炮。小鬼子的手段早有耳闻，捐了军火，变卖家产，也不算什么卖国求荣的事儿——那就走吧。

八
兵荒马乱的年头，大城市肯定是不能呆的，在广州住了几个月。人心惶惶，母亲说还是去乡下吧，有些亲戚还在。
在广州的那段日子，给爱德华写了几封信，什么国家大事，世界形势，这种老男人爱谈的狗屁，我俩一句没说。我已经不叫他先生好久了，不过这家伙写信倒是文明不少，不会满嘴的F2CKing什么了。我笑问他老了，还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等着上帝拉你进天堂。他也没正经回答我，只说一切要保重，再不行来英国寻个差事，也无妨。
我英文撂下多年，母亲又在，怎么可能跟着丫去厮混。
在乡下一住就是八年，十天八个月托人带一次报纸。母亲说，到了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事儿。成婚的事，再也拖不下去了。1938年的10月，我结婚了，不想第二天就传来消息——广州沦陷了。
前一年的报纸，我还收在家里，南京的事也知道一些，几十万同胞成了亡魂，有什么办法呢。国家羸弱，老百姓就只能跟着倒霉了。我一生都没有什么大抱负，也不想封侯称王，不过是为了一口饱饭，一个安稳罢了。我惹不起你们，我躲不起吗？

九
是的。有时候你想躲都没地方躲。
交通切断，通讯切断，小鬼子和伪军时不时来一次。媳妇儿战战兢兢躲在屋子的地下室，我猫着在窗口。每次来都是一个小个子翻译带路，我知道世间不过如此，别人要活命，你就别想好过。悄悄熟悉的人塞了不少钱，倒是也没找过我麻烦。我何尝不想一刀宰了这群狗崽子，只是山河破碎风飘絮，我一个人能杀多少呢？
没事儿的时候，翻起以前军阀们给父亲打的白条，军火的的账单，本来都该烧了的。可是母亲非得留着，说有个念想，毕竟都是你父亲的手迹啊。
母亲和所有去过大上海的太太小姐们一样，都是养尊处优一辈子，如今猫在乡下，难免心里不高兴，却只说是想念父亲。直到女儿出生，她才像换了个人一样。跟我说：“小子，我当奶奶了。”

十一
这厮学得一嘴好煽动，给讲民族大义，利害取舍，我本商人，无非就是求个安稳和利润，丫滔滔不绝跟我讲了几次，说革命总会成功，等我们的同志进了上海怎么怎么滴。我心想进来怎么了，都是政府，我管你是谁当老大，你还杀自己人不成？
终究没熬过他的几片乱舌头，想我要是把这厮给举报了，不厚道，不举报吧我又扛不住，万一他们真打进来了，不给点好处，估计我也没好下场。前前后后，也塞了不少钱给他。丫一个劲给我说我是革命的一份子。我心里觉得好笑，我不过是大小都押宝，哪儿来什么大义？那什么革命，你别拉我下水，我就阿弥陀佛了。
我打死也想不到，不过四年，丫们真的就打进来。

十三
她穿着军装，带着红袖标，年纪也不小了。孙女已经在他们单位的幼儿园上学了。她就这么一鞭子一鞭子抽在我个他母亲身上。我已经是半个入土的人了，受罪没少，吃苦也没少，只是她母亲受不了这么被女儿打，哭的稀里哗啦。我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气儿问她：“打累吗。”
他的那些小红卫们，从家里搜出当年跟军阀交易，走私军火之类的账单，铁板定丁的证据啊。亏得他们又翻到我帮助革命之类的旧事儿，说就关15年吧。社会主义国家讲法制，讲道理，不连坐，跟你老婆没关系，就关你。
等我出来的时候，老伴儿已经死了几年了。1991年的春天，女儿围着着个大围脖，孙女站在旁边，刚从监狱大门出来，他们就上来扶我，眼泪啪啦啦的留下来：“爸，我对不起您。”我笑了笑，想哪有怪罪自己女儿的，挥了挥手，什么也没说。

十四
我关了十几年，从未减刑，每天读书看报。我心里想的是，自己压根没犯错，凭什么跟你们检讨。关就关吧。我这一辈子什么没见过？还怕你们这群龟孙子？不懂俄文和英文的时候，还不是屁颠屁颠的跑来问老子了？
那时候女儿已经从单位辞职了，去深圳好多年了，专门来接我。她跟女婿一起，卖过假药，做过火锅，餐饮摆过地摊，当过黄牛党，卖过走私货。我笑她是把祖宗的本事都捡起来了，什么都干。她看着突然就哭了：“爸，打得你疼吧。”
我虽然老了，骨子还是二十岁的脾气，想你爹我这辈子见得多了，你几鞭子还准备把我的世界观打走么？这事儿她一直觉得对不住我，可我从没往心里起，我正准备安慰她几句呢，一口血就从胸口喷了上来。

十五
那年我已经77岁了，监狱里苦，也知道自己差不多了。床上躺了几个月，医生说这可是肺痨啊，说得我马上要死一样，说赶紧住院吧。那段日子，我躺这回想自己这一辈子，从我在教堂跟爱德华学英文开始想，想起自己留学，想起怎么跟老伴儿结婚，怎么被打成反革命，又是怎么被关了好多年。我唯独不曾想过，被自己女儿狠狠抽过几鞭子。
孙女也是常来看我，跟我说话，女儿说怕她打搅到我，让我多休息、我摆摆手说没事儿。她又安慰我说，现在医学发达，肺痨治得好。她就坐在我的病床前，摸了摸我的额头，一如我当年坐在她的摇篮边。
窗外6月暮春阳光正好，照的人无限睡意，阳台上的月季花已经开出了几朵，我扭头看了一眼女儿，笑着说：“万一治不好，你带几个馒头去沾点儿血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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捞谁的比？

因文中不愿有人插楼。所以中间回复顶贴的朋友的楼我都删了，见谅。
(近孤身异乡，念及少时对父亲诸多顶撞、不敬之举。思来心中总是打梗，借以此文寥表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