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在南天门外，无言地望向下界，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云雾和掩于云雾下面一眼看不到头的凡间山河；八妹临别时的话语仍响在耳边：“如果有一天，你的兄弟和妹妹们都不能理解你了，你还能坚持下去吗？”我只觉心头一阵钝痛，接着，是一片茫然。是的，如果她此话不幸成真，那我又该如何？
驾起云，我怅然地朝着真君神殿的方向行去，却不知为何，似乎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不知不觉中竟来到这样一个地方：眼前是无边的黑暗，黑得彻底纯粹，连自己那身闪着银光的铠甲都看不清了。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只有那股力量一直引着我向前走去。嗯，脚下是坚实的，没有任何虚软之感，我放心了，一步步走着，渐渐的，眼前开始出现了一些光点，如夜空中的繁星，在我的身旁活泼地跳跃着。
我停下了脚步四下打量，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股牵引着我的神秘力量已消失了，而我的身周环绕上了一圈温温暖暖的白光，那感觉，就像是被母亲拥在了怀中。
“母亲……”舒服地闭上眼，我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低唤，伸出手去；果然，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同时一个慈柔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孩子，你，还好吗？”
一听这个声音，我倏地抽回手，睁开了眼睛，紧紧地盯住这个莫名出现在我面前的女子。她全身笼在一片淡淡的光晕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得见她身着一套素白的衣裙，上绣古朴的花纹，一头青丝如黑瀑布般披在身后，浑身无半点珠玉之饰，却透出一股高贵端严之气。
迅速平复了心里的惊讶，我用一如平常的淡漠语气问道：“你是何人？此间何地？”她“哧”地一声轻笑，笼住她的光晕消失了，我清楚地看见了她脸上的笑意和眼底的温柔。她的声音略显低沉，却温柔得令人不知不觉得沉陷其中：“这里是迷界，我是灵霄。”
我愣住了：这里，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迷界？那个没有痛苦纷争，只有平和安宁，收容一切破碎灵魂的地方？而眼前的女子，就是迷界之主、上古妖皇帝俊之姐——灵霄公主？她见我发愣，脸上的笑容愈发柔和了：“怎么？你不相信？也是，这数万年来，你是第二个能以真身进入迷界的有缘之人。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没有做声；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师傅说过，灵霄公主本是上古妖族的大圣，也是古神们公认的智者与仁者，她创立迷界为的是收容各界因遭受了意外而破碎的灵魂，为他们提供一个安息之所……我今天既然误打误撞地来到了这里，何不问一下母亲的下落？等等，她刚才说，我是第二个以真身进入迷界的人，那第一个人会是谁？我不由脱口问道：“灵霄公主，我想知道，还有谁也进入过迷界？”
她瞧了我好一会，突然大笑起来：“好个伶俐的孩子！也罢，我告诉你，第一个以真身进入迷界的，是瑶池金母凤曦。嗯，那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
“王母？”我不禁低呼出声，“她怎么会……”看见对面的人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我赶紧压住了后面的话。
她微笑着看着我，仿佛若不经意般说道：“当年瑶姬因触犯天条而死，由凤曦接掌了欲界，她也曾有过迷茫惶惑，因此会来到迷界并不奇怪。”
“那她……”我仿佛管不住自己的嘴，冲口而出，“和你说过什么？”这句话出口，我自己也愣了。她却仍是微笑：“她当年曾问我，玉帝为了维护天规的尊严，下令处死自己的亲妹妹，究竟是对是错。”
听她将母亲的事情随口道出，不知为何，我竟没有了往日的悲愤难忍，只是心头仍觉一片刺痛，我默默地垂了睫毛，咬牙不语；却听见她温柔的语声继续盘旋在我耳边：“孩子，你今天既然来到迷界，也是与我有缘。这样吧，你想问什么，只要我知道，都可以告诉你。”她略略顿了顿，“不过，我可以先知道你的名字么？”
我抬头看着她，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母亲般的慈和，面上的微笑如荡漾的春风，我悄悄松开刚才用力握紧的拳，决定不再隐瞒：“我叫杨戬。”她点头微笑：“哦，你是瑶姬的孩子，我知道了。你的母亲在这里休养了五百余年，如今已入轮回去了。”
蓦地得到母亲的消息，我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她抬手抚了抚我的肩，慢慢说道：“孩子，你可知道，如今的天条是如何订出来的？”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继续说：“既如此，我想，你应该理解你的舅舅张百忍为何要那么做了？”我直直地看着她，无言。
她又道：“孩子，现今的天条虽有许多的缺陷，但还不能改动，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不禁愤然回答：“是玉帝和王母太固执！”她看着我笑了：“不，他们没有错。”看我似欲反驳，她抬手止住了我，“你知道，在巫妖大战后，以我弟弟帝俊为首的第一代天庭就陨落了；后来又是一场神魔大战，令整个三界几乎覆灭。伏羲凝云造神，女娲炼石补天，才算让三界安定下来。伏羲和女娲为了三界众生的安宁，才制订了如今的天条。它是有缺陷，可也是维护三界的基础，在还没有让所有的人认识到它的缺陷与危害时，它不能改动。”
一言如惊雷在我耳边炸响，心中的迷茫刹那间一扫而空，我望着她刚要说话，就感到眼前白光一闪，我竟又回到了南天门外，看着远处的降仙台，我微笑了，低声自语：“八妹，你放心，就算没有一个人理解，我也一定能坚持下去，直到天条改了的那天！”
脚下的茫茫云雾，渐渐拨开。我抬眼望去，凡间山河，壮阔明丽。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