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球风很特别。”这是委婉说法，恺撒认为自己有必要给楚子航好好上一课，什么叫作正统的谢菲尔德克鲁斯堡球路。恺撒离台五米，坐在沙发上品着酒。这是一家市民体育中心，设施比起加图索的私人球馆相差万里，粗糙的球杆限制了恺撒的发挥，现在上手的是楚子航。得亏自己带了瓶酒过来，23世纪产的蓝莓老啤，否则真是快要发霉了。恺撒轻摇手中的酒杯继续道，“斯诺克的精髓在于防守……做球解球攻防转换。单纯依靠准度的你完全是取其糟粕去其精华。”恺撒自觉也学霸了一回，不禁更加傲气十足。
楚子航也不反驳，他俯身，漆黑的球杆在指尖反复摩擦寻找最佳出杆点，深邃的瞳眸中只剩白球、黑球、袋口所连成的线。黑豹在捕食前总隐蔽在无边草丛中，一跃而起之时是志在必得与杀伐果断。他大力击球，黑球在受到白球的猛烈冲击后弹射至库边又不带一丝停滞地反射，稳稳落入袋中。
楚子航起身，望了一眼空无一物的桌面，默然刷新台面，桌面自动摆出三角形的起始球形。
“最后一局。”楚子航手执球杆退后，等待恺撒开球。
两人采用公开赛制，五局三胜。当前比分2比2平分秋色。恺撒虽然始终掌控大局，受过高等教育的球技走位精准，防守几乎无可挑剔，但稍有疏漏楚子航就会不顾一切地进攻，哪怕打散球形或是摔袋也再所不辞，平静冷冽的脸庞下是收敛獠牙的心。恺撒在轻取前两局后情势急转直下，两次本不严重的走位偏差换来楚子航两次命中长台，随后清台，连扳两局。
恺撒将手中的酒杯放在台边，抬起球杆的一端朝向楚子航，“帮我擦干净。”
球杆顶端在反复击打后会附上电子，再次击球产生静电或将扭曲球路。楚子航一直对恺撒只在女士面前绅士耿耿于怀，这样的命令他不接受。
楚子航冷冷发话：“如果你不介意我……”他加深了皱眉的程度，极不情愿地转换了话题，“我说正事的时候最讨厌被人打断。”
“还有三十秒到达厅门，你可以继续。”恺撒保持着举杆的姿势，他微眯双眼，异超常人的听力发挥到极致，“一共八个……不，九个人。”
“地球人、山彦人、还是其他外星人种？”楚子航冷静发问。
“听不出来，待会关灯就能知道。”恺撒扫了一眼时间，善意提醒，“还有十秒，或者你把刚才的话说完。”
“还是算了吧。”I

玻璃碎渣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呼啸而来，楚子航贴地翻转，伸手从台下抽出自己的球杆。桌台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杂物撞击，楚子航隐约听到合成材料的开裂声，手腕扣住桌角飞身而起，球杆在指尖极速旋转，鞋底踏过撒满碎片的台面。
灰尘弥漫，张狂的少年吹着口哨，踩着单轮摩托从破碎的门窗飞入大厅，手上晃的似乎是枪支，并用骂骂咧咧的语调朝两人挑衅，但两人一个字也能没听懂。
“专业抢劫团队。是原著民。”楚子航给出判断。
“说外星语的不一定就是山彦人。我来验证。”
楚子航偏头看他，不知恺撒要怎么验证。为首的少年还在叽哩哇啦个没完，楚子航突然想起临走前叶胜塞的“随身翻”……他带上耳麦，传来的是叶胜的声音：交出一百年你们就可以继续打球。楚子航觉得山彦人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至少打劫的语气也不是太烂。他哪里知道那是叶胜软件的自滤功能发挥了作用。
对于恺撒来说一百年比零花还零花，恺撒的右手臂让这群少年看到后只怕会像瘾君子看见海洛因。
问题是恺撒真的脱下外套撩起了袖子……他将露出的右臂贴向快要倒塌的桌台，已经变形的刷时器接收到庞大的新时间，停滞的绿色光点开始汇集。光驱由手臂冲向屏幕，刷时器猛然战栗，流动的荧光发出耀眼光芒。真是惊呆了抢劫的小伙伴们的节奏啊。
“重建。”倒塌的屋柱与门窗逐渐恢复原状，满大厅的清洁机器人聚集过来，努力清扫碎渣。
“关灯。”大厅在下一秒陷入黑暗，少年们的身体散发着微弱的荧光一一果然是原著民。
恺撒用近乎浩瀚的时间强制冲击这家体育中心的中心枢纽，现在它如同最忠诚的侍从听从新主人的命令，而新主人名恺撒姓加图索。
恺撒抚平衬衫的折皱，悠闲地在沙发上坐下，这架他不打算干了。酒德麻衣的话听听不会吃亏。任何与原著民的武力冲突都可能被其他星球不甘被人类统治的暴动者拿来大作文章。况且两人身份敏感，高阶的官职反而成了束缚手脚的桎梏。
恺撒正想提醒楚子航放弃大干一场的念头，楚子航已经启动，在黑暗中翻转，舞杆的动作好比少林棍法……恺撒感知他把杆头敲向抢劫少年的头部的动作确实挺喜感的，有点儿像打地鼠。山彦少年们在混乱中滚下摩托车，每一个掏枪的动作换来的都是楚子航的一拳加上毫不留情地没收。
楚子航把三四把枪远远地甩过来，恺撒随意接住。“开灯。”话落，大厅倏然灯火通明，楚子航眯了眯眼，换了个站姿势，球杆依旧指向山彦少年们，那模样似乎是他们中谁再动一下打地鼠游戏又会再来一次。恺撒扫过手中的枪械，没趣地丢在沙发一旁。
E5微型镭射枪，24世纪初产，军方淘汰了快一个世纪的老古董，黑市里的常客。
“你们的武器会成为抢劫罪行的证据，我们的自卫行为完全和法。”楚子航义正严词。恺撒哑然失笑，也亏得他把刚才的动作称作合法自卫。
“总之我们奉陪。”恺撒跟随楚子航，积极投身正义事业。叶胜的声音在大厅回荡，令人威胁的话语翻出了温柔适用男的味道。
猎人尚未摸清猎物就贸然扣动扳机，沉睡的猎物恰是狮子与黑豹，捕猎行动从野兽们睁开双眸那一刻起就发生了反转。羸弱的猎人们根本提不起杀胚们的兴致，恺撒脱下的定制成衣还静静地挂在手臂上，可能的话他会耐心等待楚子航清理掉“垃圾”后再来两杯烈酒。要是楚子航也能来一杯那是再好不过，毕竟恺撒是个大方的人，楚子航也是个值得品百年老酒的陪客，话说回来让“贫僧贵公子”破戒还是没太可能。
塞加的秋天真是太沉闷了，沉闷得像一片树叶，而这场被打劫只是枯萎后掉落地面的微弱声响。能点燃两个杀胚的事物只能是更多杀胚。要是抢劫经过是河内星系知名黑手党头目率十辆星际坦克带百八十个弟兄轰平这家体育馆，两人立于枪林弹雨中side by side……
一一英雄模式脑洞不修补就是病啊。
少年们知趣地相继离开，为首的甩下一句山彦，轰响单轮摩托载入光驱轨道消失无踪。
“他说了什么？”恺撒与楚子航并肩而立，窗外紫空单薄，远天边一缕青云刚刚降生。天快亮了。
“不知道。随身翻没电了。”
“那是什么？”
“叶胜的小发明。”楚子航取下耳麦戳入恺撒右耳，“走了。”
从这个动作看得出来楚子航心情蛮好，放在以前这样的楚子航简直不敢想象。恺撒正准备取下耳麦时耳内的杂音消失，温柔的男声缓缓流淌。“爱してる”五个字符卡机般重复(其实那是叶胜自己一个人在演练跟亚纪告白时不小心录的)。
朝阳、情话与恺撒的目光一同无比轻柔地落在那个倔强的背影上。I

为适应长达48小时的双倍夜晚，塞加城的灯光系统还算完备。列车停驻在市中区，楚子航下车后脚步不停，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家大型超市，看来是早已选好了线路。
恺撒的目光扫过货架，老实说这是他第一次亲自手推购物车(不过他不知道这是塞加设施老旧的缘故，其实地球大型超市的购物车都是自动贴人走的)，楚子航不断往购物车里投掷商品，动作利落得像一台机器。睡衣，牙刷，毛巾，茶杯……还有平角内裤？这都是些什么？！

“七团选择光驱穿越，方位X轴11点、Y轴17点、Z轴13点，距离0.075光年！”
“突袭队分散！十四团开启防护罩进行掩护！”
“所有先遣部队后撤，退出重炮攻击圈！”
金发少校双臂撑着飘在半空的电子屏幕，面对敌方的强攻毫无畏惧，眉宇飞扬，下达的每一个命令都正中要害。恺撒作为卡塞尔军院的特优生也是特差生，当年进修指挥、协同作战、超级武器三科，实践全部满分，理论超武满分其余竟然常年挂科。一个心怀正义的奇才其实不用理会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但凡凭着一颗心来迎接战争，就能所向无敌。
恺撒负责集团军左翼的现场指挥。主舰名“阿尔法”，十二层，千吨级吨位，可载战力磁悬机大小型共两百辆。数百个闸门锵然打开，飞出各类战舰，围绕着庞大的主舰悬停。璀璨的蓝光在无边的黑色宇宙中格外夺目。为了庞贝上将的儿子、加图索未来的主人的安全着想，主舰离最前线极远，望远屏中只能印出两颗光色黯淡的双生星球。
“Ready，发射！”恺撒握紧拳头，他只有一次机会，用跳跃弹阻击敌方主舰。炮弹从阿尔法号周围一百艘战舰上一跃而起，划出刺眼白色长尾，而后突然消失。跳跃弹的最初设想来源于路明非在老大这里抱怨军部活真是太辛苦运个炮弹就不能用虫洞吗Balabala……之后路明非从后勤部如愿调到楚子航所在的实验室，而恺撒不光将路明非的吐槽落实，还更进一步，难得地找楚子航讨论了许多理论课题，之后一头钻入私人实验室。他想实验一门技术一一用虫洞将已经发射的跑弹瞬间转移到攻击地点。简单来说，好比面前是一条狭窄弯曲的软管，他需要扣动扳机让子弹穿过软管，并让另一头的人控制好子弹的落点。
所有部队已经退出攻击圈，恺撒再次点亮手掌通讯屏：“源雉生！”
“明白。”那头的男声波澜不惊。
凭空出现的磁光在死星人的保护罩内剧烈抖动，无数敌舰被冲击波弹到保护壁上炸得粉碎。炮弹从一个本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倾泻而下，如同漫天极光划过无边黑暗。敌方主舰背负一把滚烫的刀剑，刃将之剖开，炸裂！碎片似岩浆包裹的陨石，在轰然巨响中砸透轻薄的大气层，毁灭性地打击了两颗星球上的陆地部队。
左右翼两位上校肩负着人类的使命，在震动的舱内遥望彼方万千炮火磁光，纵然年轻也无所畏惧。
26世纪末，地球军部再次唱响了雄浑的军歌，作为一整个世纪对外扩张的暂时收鞘。
占领死星“破晓”计划历时近一月，以死星人种签订绥缙条约，人类享有百年驻扎权告终。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至少表面上源家与加图索家族的两位继承人握手言和，于同一天在新基地举行了盛大的就职典礼，五指握拳抵住胸口的军徽，发出的誓言正义而庄严：
“一一忠诚！”
请称呼他们为恺撒.加图索少将以及源稚生准将。
楚子航被审查第28天。

庞贝收敛笑容，开启系统自架模式，转过椅背，起开不知从哪儿变出的红酒，赤红的液体飘浮在两人相隔的空中，同样缓缓浮出的还有两条狭长的木盒。地面诡异地拉长扩张，从不足二十平米延伸为与上次的台球室等大。整个舰机是一个折叠空间。楚子航依稀记得政府分配的四倍空间背包市场价在一年左右。换作这架舰机，造价不会低于一千年。
盒盖自动滑开，漆黑的刀鞘包裹着两柄日本古刀。[叁胴切]与[肆胴切]。
“我曾只身穿越虫洞，曾指挥上万舰机，曾玩过女人无数，也曾失去过孩子的信任。”庞贝以极缓的动作抽出相较低阶的[叁胴切]，隔空如划水般悠哉切斩，飘浮的红酒爬上刀背，他转动刀柄，一饮而尽，“可我未曾与儿子爱着的中国后裔男人比过刀术。”他扯下唇角，一条疤痕在额角隐约可见，“噢，差点忘了，你还是个孩子。”
“我不能。”楚子航轻声回答。
“拿起刀来……拔刀！”庞贝向前踏步，太空中六分之一的重力让他整个人飘然如仙，“别把我看作蛮横无礼的长辈，我还很年轻。那个孩子只是借着家族的光芒登上将位，打过两场胜仗，开发了点儿幼稚的武器就嚣张到不行，这就是你爱的我的儿子。你想好了你的退路了么？”
“没有。以后也不会去想。”楚子航深鞠躬，握住刀柄，“您误解他了。他非常努力。”I

[肆胴切]出鞘！失重条件下再极速的动作也被拉长，楚子航侧身闪过第一刀，算好庞贝的刀身已擦过后背之后，反手将手中的刀尖从腰间斜着向后缓推，庞贝用坚钝的刀背轻磕，放低身体重心，横横地划开第二刀。
庞贝使用的并不是传统的日本刀术，而是SAS最基础的刀具格斗技巧。也许庞贝完全不谙熟这两柄刀的刀性，至少尊重刀之道的人不会这么做，因为一流的名刀用其他技巧演绎实质上是种亵渎。
楚子航猜中。庞贝是个花心的收藏家，爱一件藏品就跟爱一个女人一样没谱。
不过猜中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庞贝的第三刀在楚子航吸气跳过第二刀后毫不花哨地自上切出，失重的刀像砣泡沫，轻飘飘地挨在[肆胴切]的弧刃处。
楚子航手中的高阶名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裂痕，他终是控制不住地松开了手，任断成两截的碎片歪歪扭扭地飘开去。
[叁胴切]斩断[肆胴切]，简直是个悖论。
楚子航呼吸难平，大汗淋漓。在太空比试倒数就好比在钢丝上练太极，动作迟缓，但不比万里负重跑轻松。庞贝刀刀直冲命门而来，楚子航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与恺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路上荆棘满地，比如家庭和世俗的倒刺，可他纵然手持断刀也不会退缩。
楚子航向前一步，捏紧拳头僵着那张帅脸目视庞贝。
庞贝长得的确太像恺撒了……反了，是儿子像老子才对。他这样用不甘的眼神盯着庞贝时，仿佛跨越了时间的海域，对岸的人像是二十年后的恺撒。
为了在二十年后还能与那个霸道的男人重逢，亲吻，流泪，做爱，他不能死啊，就算是死也要与恺撒并肩而亡。在洗澡时开玩笑时说的所谓的“浑身赤裸着相背战斗”直到死去，那也比被他爸阴死在一片陌生的行星海中好一万倍的一万倍！
庞贝被楚子航带有杀意的眼神略惊了几分，想这年轻人可能是误会了……封建制度早已尘封，自由恋爱也有了近上千年历史，他只是来看看儿媳的嘛，才没兴趣棒打麒麟(其实正强烈忍住模仿联邦8台电视剧的狗血台词“这是一百万年，离开我儿子”的欲望)，不过家族董事会的老古董们就难说了唉……
儿媳颜部十分身材九分刀术九分性格……八分。爱儿子的心，十二分！
庞贝推出[叁胴切]，这一次温柔无比，老种马绅士风立现。楚子航托住飘来的[肆胴切]，才发现刀锋与刀背无异，同样粗糙厚实。
一一原来是一把钝刀。
“这把刀上一次打磨是在21世纪初，自那以后再没人有资格做它的磨刀师。”庞贝走到楚子航面前，右手按住他的肩，“接下我三刀还不退缩的男人，你长大了。去手持钝刀与恺撒披荆斩棘吧，我曾以为男孩子长大了，最好的朋友就只剩下刀剑。”
“不是的。”楚子航否定。
“当然不是咯，你们还有彼此啊。”庞贝重重拍他的肩，挑眉笑，“你能把生命托付于我儿子么？”
“是，庞贝将军。”楚子航没有犹豫地点头。
“……你还是叫我庞贝叔叔吧。”I

进入大气层后掌屏重新接入即时通讯网络，语音留言五条来自恺撒，一条来自诺玛。
庞贝斜着扫了一眼楚子航的掌心，挂着贯有的明骚大叔笑容，“这小子一定是气急败坏地警告你我是个拐卖小青年的人贩子呢。”
楚子航轻晃手掌，语音开始播放。
“听着，亲爱的，别上他的舰机！哪怕是小容量舰机，哪怕机内就他一个人！”
“你在听吗？听我说……我太了解他了，一个彻彻底底的阴谋家，精力无限色欲滔天！”
“楚子航，跳伞。现在还来得及。”
“楚子航，你给我听好了……你的个体飞行装置在制服背后的夹层，开启它，返回地球。这是命令。”
“……楚子航，相信我，还是我父亲，你只能二选一。”
“很好。如果你死在外太空，我不会为你收尸。”
“四阶楚子航专员，诺玛提醒您《TIME改革》会议将在二十分钟后开始，作为旁听员，请按时与会。地址十区主楼负17层左厅。为避免迟到，现在您的最佳选择是乘坐庞贝将军的私人舰机与庞贝将军一同前往。”
庞贝愉悦地打了个响指，调整降落地点为十区。
其实在从小行星带返回的途中庞贝主动讲述了恺撒恨他的原因。往事如初冬的薄冰般被楚子航这个陌路人打碎，里面的雪水冰凉刺骨，鱼儿已经死了，无人垂钓。楚子航理解了恺撒对他父亲的恨意，事实上如果是他也无法控制那种莫大的痛苦。父亲的沙漠湮没了母亲的那一滴水，也就杀死了恺撒缺水的童年。
恺撒一直都错了，虽然这不能怪他。恺撒根本不了解庞贝，也没有人比庞贝更了解恺撒。他毕竟是为你的生命诞生做出贡献的人，你还没有说话，这个生你的人就知道你要说的下一句。父爱不是明面呈堂的爱，而是背影。
是背影的话，就永远是背影。隐藏在阴影中的爱，孑然一生，潇洒安详。

芬格尔：你不是一块没人要的肉
当我举着告示牌。当我蹲在马路边。当我躺在食堂的桌子上。当我趴在宿舍的上铺。
哥缺的不是食物，而是时间。所以你也不是那块没人要的肉，我并不因为饿才吃了你，只因为你是我的时间。唉文艺个屁啊，我的意思是哥这么帅一汉子把青春都献给你了，好歹来盘烤鸡孝敬孝敬？
别看联邦驻地球新闻部发言人这头号吊炸天，其实就是每天对着几亿光年的外星生物吼两嗓子，最常用的格式是“某星球为人类固有领土，人类对某某行人擅自对其开发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是挺无聊，不过收入还不错，一个月能有个小半年时间吧，这得感谢施耐德以及我的满身正气啊。
可惜我不太会打理时间，不像路明非，年薪抵不上我季薪愣是攒成了土豪，那小细胳膊上一串数字，啧啧……
要问我和路明非是什么关系，这很难说。还在卡塞尔的时候，我可以恬不知耻地裸着上身打开窗户对着宿舍楼外的天幕嘶吼“待师弟长发及腰，师兄我娶你可好？”而路明非此时会慌乱地捂住我的嘴，关窗。用手真是太天真，除非用嘴捂。接下来的事……非礼勿视。
反正路明非不可能“长发及腰”，所以我也不会娶他。
我度过光芒万丈的大一到大三，然后浑浑噩噩地滚过四五六。第七年，那个懂得挠我七年之痒的少年，顶着着乱如干草的脑袋，扛着最老款的空间折叠包，一脸衰样地敲开我的宿舍门。我感谢他对我的拯救，鸟不拉屎的宿舍连个电动机器人也没有，他帮我洗衣服，叠被子，做课题，还在我的威逼利诱下请我吃宵夜。反正我一无所有，除了这具身体和一身的无耻，所以我把身体给了他，把数不清的无耻编织成情话砸向他。
我曾每天对他说“honey我爱你”，也许十遍，也许百遍。但没有一遍走心。
直到多年后的那个夜晚，单纯地想要扣紧他的手，却被他误以为是个偷时间的贼。
路明非搬离我的公寓，退还给我工资卡，把一切会去到外交部的工作交给别人。
公寓干净如初，工资卡上的时间一分钟未动。
那时我才发现没有了路明非我的生活都不能自理。起初他刚搬来的时候是个邋遢的人，一周之后他就不得不回到当时卡塞尔宿舍生活那样的麻利手脚，因为他能忍受脏乱差我比他更甚，最后他忍不下去了，只好投降。
而路明非离开我以后就好比农奴翻身，听说他一个人过得可滋润。我还听说当初毕业以后我找不到工作，是他帮我四处求情？我勒个大去！
说我缺心眼儿也好，说我脸皮厚也罢，我一直把他的付出当作理所应当的事，从没想过他的父母是联邦五阶研究员，他是备受昂热青睐的得意门生。他对我好的唯一方式不是情话，而是不停地放低自己作践自己，且从不抱怨。这有点像他与我做爱，明明痛得要死还一脸享受，等我离开才偷偷躲浴室里擦药。
我被误会的前三天都在郁闷，四五天不甘心，第六天喝得醉到深处终于想通上面的道理，屁颠屁颠地跑到研究室，楚师弟去山彦星了，茜师妹不冷不热地说路明非最近可都躲着你呢，你对师弟可得走点心啊。那天晚上我草翻了整个东三区(阿尔法，德尔塔，咖玛)，开着浮艇在各个飘浮的酒店之间横冲直撞，就差去问问十一区的零师妹最近犯事的人里有没有路明非了……

直到多年后的那个夜晚，单纯地想要扣紧他的手，却被他误以为是个偷时间的贼。
这还得了？我芬格尔社会精英仪表堂堂，工资卡都交给你了，还差你一个中尉那点时间吗。
于是我跑音速列车站拦他，正好看见他大包小包地坐在候车室指不定在哪儿找好了房子。我拍拍他的肩好言好语跟他道歉，看着路明非的黑脸平日里那些甜腻了的话突然就吐不出来了。我万分诚恳地道歉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一晚上比一年还是要贵一点的。这是在暗示他在我心中还是挺重要。周围的乘客不经意地往这边瞟，路明非站起身咬牙切齿地：“芬格尔，我不是一块肉，我不卖。你太卑劣了。”
他上车时还对我了一句话，声音淹没在刷时器响起的嘀嘀声中。还好我看清了口型，而口型是……结束关系。
就这样，路明非搬离我的公寓，退还给我工资卡，把一切会去到外交部的工作交给别人。
公寓干净如初，工资卡上的时间一分钟未动。

中间的一段。前面的手稿暂时没时间打。
恺撒起身，立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最后将视线定在源稚生身上。
“除了你以外，其他的都是复制人吧。”
狄克推多就着插在刀鞘的重量左右横斩，出口的航站门正在一扇扇下压。耳铃脆响，“酒德麻衣”微笑着挡住去路。恺撒斜身避开侧面“亚纪”发射的镭光射线，横在眼前的刀背接下“酒德麻衣” 一次毫不花哨的从后腰拔出的双刃纵切。
低身冲出第一扇航站门，“施耐德”扔出的闪光弹从门缝中滚入，恺撒暗骂疯子，抽出空间折叠包扣在炸弹之上，转身继续伏身前冲。多余的空间有效吸收了爆炸的能量，余波正好推动了恺撒，将他整个人扔出第三站门。
狭长的航站板从楼体中心伸出，延伸二十多米，像是鸭子的舌头。站板的两旁一架浮艇或是磁悬机也没有，只有几只孤独的白鸟，唱着咿呀的歌。这里是大楼的中层，距地面70米，双星大气深厚，因此已有贴近云层的幻觉，下方是辽阔的沙漠。
黑衣准将踏着沉稳的步伐，长刀从军袖缓缓滑下。复制人如潮后退，恭敬地低头。源稚生将蜘蛛切平举胸口：“无论是你还是楚君，我都期待很久了。”
“显而易见，这不是一场真心的比试。”狄克推多飞速折叠收缩，重新依附在手臂上时间条码的边缘。“很抱歉，我拒绝。源稚生，源家蝼蚁吞象，不过是重蹈当年七家的覆辙。你爹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么。”
“是，老爹的指令是将你控制后进行复制再注入意识，为源家所用。但我不糊涂，知道你有多危险。所以决定将你一一”源稚生左手五指轻握刀鞘，寒光从中裂开。源稚生抬额，黑瞳凛冽，“赶尽杀绝。”

天幕黑云沸腾，漆黑的十二棱形日系航机舱门开启，货运机器人用它们灵活的机械臂放入数十个容器瓶，里面一张张沉睡的脸。军装紧贴，唯一有些鲜艳色彩的是方正的军衔。
高邦军靴踏梯而上，而后是一双苍老的脚踏着木屐，声响沉闷缓慢。
源稚生的双眼扫过机舱内安放完成的容器瓶，那些“人”他大熟悉。他伸手去触碰解冻装置，指尖却在快到的那一刻收回。背对着身后的老人，源稚生郑重地：“老爹，复制人真能骗过恺撒么？我们所拿到的资料不足，复制人还有瑕疵。并且，恺撒可以选择不相信辉夜姬。”
皱痕遍布的手从宽大的和服袖中伸出，手心划过感应磁条，十颗心脏开始跳动，发出共振。“酒德麻衣”睁眼，接下是“零”、“叶胜”、“施耐德”等。“是，时间紧迫，它们的质量不怎么样。但你要做的，不是欺骗，而是等待。”橘政宗将手收回袖中，“我与庞贝都在等待，我们没有等到的，交由你们。很多事情都是愿者上钩的啊。”
橘政宗走出舱门，舱外台阶下是持伞而立的黑衣武士。掌屏提示人工雨将在二十六秒后接近他的皮肤，等他迈着迟缓的步履走完这段路时，雨刚好打在身边近侍毕恭毕敬举起的伞面上。夜叉与乌鸦向橘政宗鞠躬行了告别礼，转身便嘻闹着冲上台阶。橘政宗看见源稚生拿过夜叉递来的“蜘蛛切”，抖尽鞘面雕饰缝隙中的雨水，然后遥遥地冲自己行礼，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舱门从两旁向中关闭。

大门洞开，金发少将犹如加图索的神般降临，身侧是执枪直指橘政宗的源稚生。
“恺撒你还活着？”西利亚激动地上前，“等等……两个源稚生？！”
全体高层目光在两边的源稚生身上变换，风纪委员长白律是个中国后裔，站起身来推了推眼镜，“恺撒少将或是橘先生，要知道非研究性的私自复制行为，最高可判十年监禁。”
全体在座风纪委员起立，抽出配枪对准橘政宗与恺撒，隶属加图索与源家的政务员也在此时起立，椅脚摩擦地面与扣动保险的声音整齐划一。灯火通明的会议室在一瞬间绷紧了那根弦，一触即发！
“除了风纪，都把枪放下！”平日里性情温和的审判长加文大声警告，“这里是会议室，不是你们两家的战场！想想开枪的后果！”
所有持枪人员不为所动。
白律低声说：“亚纪，你去验这两位源准将的时间条码。”
“老爹……”恺撒身旁的源稚生举枪前行，一步步靠近橘政宗，源家人不明真假，不敢轻易开枪。源稚生走到橘政宗面前，尽力克制声线的起伏，布满血丝的双眸充盈着液体，却没有流下一滴，“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

[砰！一一]
橘政宗的袖口闪着蓝光而后暗淡，源稚生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向后甩去，砸在厅门。轰响之后，会议室鸦雀无声，事情来得太陡，都还没有理顺发展。
源稚生从灰尘中缓缓起身，右手捂着左手小臂，痛得呲牙，却又扯开极为别扭的笑容。“您养了我十几年，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一只乖戾的鹰，但我知道在您面前我就是条猎犬！现在您连狗也不想要了，只想养头猪麽？您与我父亲上杉交换子女以便互相牵制，你要杀我我不奇怪，可是我不信……我不信就因为我不是亲生的，这十几年来的父爱都是假的……”
“假的。”橘政宗背过身去，宽大的和服袖不知被哪儿来的风吹得飘扬起来，他上前搂住另一边的源稚生，“你是假的，是复制人。他，才是我儿子。”
“源稚生手臂受严重创伤，时间条码无法读取。”亚纪回应白律。
“橘先生那边那位呢？”
“哦，那位没有条码，谁知道橘老头有没有给他取新名字。”
“抓人。”白律按下耳麦上的即时通话键，淡定下达指令。
风纪人员快速收拢，源家的人对风纪一遍遍“放下武器”的警告毫无反应，双方就这样持枪对峙。“橘先生，您私自复制复制人已经证据确凿，请你放弃无畏抵抗，接受法律制裁！”加文不断施加压力。
“风纪你们可要想好，以我的军阶可减刑至三年，再加上保释和假释期，我可以很快出狱。”橘政宗沉着应对，“你们与政府军部都罅隙丛生，一次扳不倒我，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橘政宗的话不无道理。当初设立风纪，原本是军部进一步控制政府司法的工具，他们与军部各家族都保持着微妙的隶属关系，过多的利益交错如同黏稠的蜘蛛网，难以分割。白律不说话了。良久，他抬起手向下挥了挥，示意把枪放下。
该死……西利亚暗骂。
证据！无论是加图索家族还是风纪委，都需要更直接、确凿、严重的犯罪证据。
[“是，老爹的指令是将你控制后进行复制再注入意识，为源家所用。”]
3D视频突兀冲入会场中心，视频中的源稚生所说的话字字清晰。满座哗然！视频不断重播，会场中的源稚生撕下制服粗暴应付手臂的伤口，抬头直视视频。橘政宗在看他，源稚生并没有转移目光与他对视。
“由这段话可知源家一定藏有大批复制设备，我申请由风纪对源家军部基地进行地毯式搜查。”恺撒适时点醒那堆惊呆了的人。西利亚转过身来竖起拇指狠狠点了个赞。
整栋大楼已被政府警卫和一袭黑衣的风纪成员封锁，消息同样不许放出。军部那边基本呈默许态度，源家的人即便躁动也不敢贸然闯入。
外界唯一知道的消息有两条：一是恺撒少将还活着，二是源家本十拿九稳的Center之位终究还是出了问题一一风纪已经派了三个舰队对源家中心基地进行突击检查。
橘政宗始终没能想通问题出在哪里。乌鸦与夜叉早已被他秘密清除，那天陪源稚生登舰的是两个被强制注入杀戮意识的复制人。计划第一步应该是先由“儿子”与那十几个容器中的复制人一起捕获恺撒，然后在返回地球途中再由假乌鸦和夜叉杀掉源稚生。第二步，“复制儿子”占据Center之位，做他一辈子的傀儡。
最令他无法相信的是……源稚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一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橘政宗对给源稚生洗脑的那个夜晚印象深刻，七岁的小男孩被机械绑在深海实验室内，无谓的哭喊随着液体的注入逐渐沉默海底……当源稚生再醒来的时候，第一眼映入的就是年近五十的大叔，用颚下密密麻麻的花白短须蹭着他的额头，笑起来的时候挤出眼角的皱纹。
“儿子，感觉好点儿了吗？烧糊涂了么，我是老爹啊……”
“老……爹……？”那个小男孩睁大了双眼，漆黑的瞳孔里装满这个慈祥的大叔。从此他的一生都被改变。

由于大楼被封锁，晚饭由专员送上来，看着那些蛋白质合成食品，再加上错综复杂的局面，谁都没有胃口。
恺撒用指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自觉地哼着古典音乐，坐姿很放松。零已经给他传回搜查结果，很简洁的四字[一切顺利]。零说顺利的话一定不但顺利且有惊喜，因为平时她只说正常。
即使是意料之中也很难压抑翻腾的情感。恺撒立刻关闭零的头像，点开那柄漆黑的村雨，迫不及待地输入信息：
[子航，之前与我演戏辛苦你了。政变已经结束，橘老头束手就擒，你的男人还不错吧？一切安全了，什么时候回来？我在航站台接你。]
恐怕没有人会猜到改革会议上那一次针锋相对箭拔弩张会是两人一早商量好的戏。恺撒对政变成功有大概百分之八十的信心，就算失败，加图索也不可能因此而没落。可是……源家对付恺撒，也就必然一同对付楚子航。楚子航再优秀再强硬，没有家族势力也只是独狼，反而容易成为恺撒软肋。把软勒支出去了，恺撒便可无所畏惧，尽展拳脚。
男人也会有八卦心理。恺撒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你知道吗，橘老怪和源稚生父子反目了！剧情够狗血，源稚生不是老头亲身儿子，老头杀我也顺便杀他。幸好我没被那些复制人砍死，不然你男人被自己发明的技术杀了你一定后悔死……对麽？]
从监控探头看到零带着风纪一行浩浩荡荡地进入大楼，恺撒正准备关闭掌屏，酒德麻衣的讯息到达。恺撒猛地起身，推开眼前的一切阻碍他脚步的人，管它源家风纪还是内阁！这一刻，他的脑海中方才发送而来的文字已经生生炸开，权力突然不值一提……Center麽？中心麽？只有他才是自己唯一的Center！
[楚子航出事了。重伤昏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呢……天幕即便是人工控制也有出问题的时候。
夜雨不断，第一军区医院的紧急手术室外站满了三排人，政府军部风纪委的高官都在此静静等候。源家不但被查出私藏复制设备，更检出数万瓶反物质武器，经新闻部追加报道后，民众的不满已到极点，三十六名校级以上源家成员全部取消军权公职接受审判，五大军区军权依旧收归加图索家族。Center恺撒.加图索因在改革会议上给民众留下的爱民好印象及和平政策，民意支持率也相当靠谱。
但这些……重要么？
恺撒将双手深深插入头发，心绪紊乱得让他发抖。酒德麻衣已经被他质问多次，美女都快失去耐心，不断摇头说自己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酒德自己的舰队在山彦外执行任务，一只残缺的磁悬机突然出现并与她的主舰发生碰撞，幸好她及时展开保护罩，否则自己哪儿能活到现在。罩外爆炸结束后，身着紧急宇宙飞行服的男人飘在尘埃之中，当她费了好大的劲将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转移进自己的磁悬机内时，随行医生揭开他的钛合面罩，她立刻难得慌张地跟恺撒发了可快速传输到达的军部紧急信息。
楚子航的母亲也守在手术室外，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坐得端直，但即便如此一身的贵气已被神伤取代，恺撒想过去劝她放宽心，可是自己都放不宽，安慰的话都不能欺骗自己。
从前的恺撒看起来大方，其实很自私。体会不到担心，体会不到焦虑，也没什么害怕的东西。从前的他心脏从无缺口，包括父亲也无法成为他的缺口，因为他不在乎。突然有一天，一个沉默寡言的，一个利眉如刃的，一个倔强孤傲的男人从雨的尽头走来，人从影子到真实可触，雨从绵绵到滂沱。那柄流淌着妖血的古刀剖开了他的五脏六腑，从此以后他的身体处处皆是漏洞。
时间慢得似乎几十年都过去了。恺撒静静地凝视着手臂上逐渐缩减的时间，好像几千几万年突然地都没有了，他坐在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门前，仿佛从少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
主刀是苏茜。她从打开手术室门的那一刹那起就被团团围住，只好摘下口罩挂上知性的微笑：“已经脱离危险了。”
恺撒冲她紧紧拥抱，纯激动性质的。然后他和每一个人拥抱。他的内心哈利路亚反复重复，不曾停歇。
Hal-le-lu-jah，把他带到我身边。
Hal-le-lu-jah，没让他离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