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见展昭冷冰冰的瞪着他,白玉堂在寒冽的江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子僵住了。他垂眸看一眼怀中昏迷着的人,心道如今真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低叹一声,干脆闭口不言。他抬头迎向展昭的逼视,反而是个坦坦然然的样子。
展昭见他若此,终究没有发作。因着对此人的底细毫无所知,又是出现在订婚宴上的贵宾,想必跟庄家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庄琳雅跟他闹的这一出,恐怕也不是一两日里的事情,庄一桥竟然只字未提,不过思及他嫁女的那番急切,展昭在心里冷笑一声。
扫过白玉堂怀里的人,展昭抬手解下墨绿风氅。伸出两指将盖在庄琳雅身上湿透的白西服拈起来,垃圾一样丢到一边,又将风氅替她盖上。探手从白玉堂怀里将人抱过来,庄琳雅冰冷冷的体温激的展昭眉峰微蹙,复又抬眼瞪了瞪面前的人。
白玉堂只是一直看着他动作,以及,略略擦过他的指尖,透过那双洁白的手套也温热的叫他心悸的体温。
展昭的副官上前来,看一眼上峰的脸色。展昭木着脸看了白玉堂最后一眼,抱着庄琳雅转身走了。白玉堂眸底映着他挺拔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略微动了动,却被身材高大的副官挡住视线。
副官目光灼灼的盯住白玉堂,一字一句道:“白少爷,军代表希望刚才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并且以后也不会发生,不知白少爷能否答应?”
白玉堂闻言,唇稍却扬了扬,抬手将还滴着水的一头黑发捋到脑后,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眸,好似没看到对方搭在腰间枪柄上的手。
“请军代表放心,白某省得。”
副官见他一笑,抓着枪柄的手不由得松了松,垂眸将准备好的冷厉言辞咽回肚里,抬手敬了个礼。
眼见着展昭带着这队兵坐上三辆吉普车扬长而去,白玉堂才搓了搓已经冻麻凉透了的双臂,沿着砾石江滩回到自己的车上。车门一关,将冷风隔绝在外,白玉堂静静坐了一会儿,鼻端还萦绕着一缕残香。
他有些后悔,昨晚事后他应该马上就走的,不该又在主厅耽搁了那一阵子,给了庄琳雅一个可乘之机。那晚他坐进车里,空气中浮动的法国香水味使得本有些昏沉的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
他缓缓回头看向后座,庄琳雅的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太分明。月光透过车窗将庄琳雅订婚礼服叠纱蕾丝的裙裾映的洁白生辉。
白玉堂忽然一阵头痛,他回过头颓然的靠在椅座上,用力搓了搓脑后的头发,叹道:“琳雅,下车。”
庄琳雅没有动,回应他的只有机簧扣动的声音。白玉堂皱了皱眉,转过身去,却看见庄琳雅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女士手枪,枪口正对着她的鬓角处。庄琳雅笑了,笑的得意甜美:“你以为我会傻到用枪口对着你么?玉堂,我这么了解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说完这句,她忽然冷下脸色道:“开车吧。”
庄琳雅说她了解白玉堂,白玉堂又何尝不知道她。敢死第一次,就敢死第二次。白玉堂青着脸,按照她的吩咐开到跨江大桥上。庄琳雅始终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白玉堂无奈,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聪明。
倚在桥栏边,庄琳雅握着枪,眼睛一瞬不瞬的看住白玉堂,那目光温柔缱绻,她轻声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带不带我走?”
白玉堂抿紧了唇线,沉默不语。
庄琳雅却笑了,那笑容丝毫不因为夜色而黯淡,她轻声说道:“幸好你不愿意骗我。别人都不懂你,都说你花心……呵,其实只有我知道,你是不敢有心。白玉堂,我喜欢没有心的你。将来如果谁得到了它,恐怕就活不成了……活不成……”
庄琳雅的声音极轻,白玉堂蹙眉细听,耳边只听见桥上冷风将衣摆吹的猎猎作响。庄琳雅就带着那笑容,和那双缀满哀绝之色的眼,仰过桥栏,直直的坠入江里去。白玉堂早有准备,几乎同一时间就追着她一齐跳了下去。
捞起了人,好不容易游回了江边,白玉堂已经没什么脑子去想别的了,直到展昭出现。
展昭下了封口令,因而这丢脸至极的乌龙事件就以庄家小姐恐婚为由勉强揭了过去。展昭回去后,着人秘密调查了白玉堂此人,结果令他简直哭笑不得。
医院里,展昭端着一碗白粥坐在病床边,轻轻搅动两下,递给庄琳雅,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并未染有一丝温情,事情闹到这一步,他实在做不出什么好脸色来。庄琳雅却也不在乎这些,她只是倔强的扭着头,一个眼角也不曾给展昭。
展昭端着粥碗的手不动,淡道:“你究竟要为了一个嗜赌如命的纨绔子弟胡闹到什么地步?”
庄琳雅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明冷漠,她轻哼了一声:“你又知道他什么。”
展昭一怔,这举止,分明不应出现在一个色令智昏的女子身上。看得出,她是爱惨了他,且这话中的深意……
两日后,上峰的密电到了展昭手里,对白玉堂此人,只四个字的回复:“无关大局。”
无关大局?
展昭捏着这张纸,只觉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不过既然上峰有指示,他便不欲理会,只叫庄一桥看好自家女儿,别叫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庄一桥诚惶诚恐,心里对展昭如此不计前嫌感激不已。
但白玉堂这个人,却好似骨鲠在喉。
又过了一月有余。
是日展昭正伏案办公,副官敲门道:“军代表,有人找。”
“什么人?”展昭头也没抬。
副官进屋来递上名帖,展昭拿过来翻开一看,却是一个没想到。
帖子落款,白公馆玉堂上。
展昭眉峰一皱,迟疑片刻,道:“叫他进来。”
白玉堂仍是一身白西装,未打领带,显的很是随意,但神情却似有些紧张,走进屋内阖上门,迈开两步静静站在远处,盯着展昭看了很久,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展昭有意不理他,自顾自埋首于公务。一时间,只听得见墙上钟摆滴答作响。
一刻钟过后,又是一刻钟。展昭才停了笔,吹一吹墨迹未干的信件,折好了封在档案袋里,将副官叫进来,吩咐他拿去交给局长,这才仿佛才看见对面罚站了有大半个钟头的人。
白玉堂双脚微微开立,手插在裤袋里,身姿正挺不见半分歪斜,脸上居然还挂着淡然有礼的笑意。展昭探究的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道:“未知白先生找展某何事?”
白玉堂听他问起,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最终决定老实答道:“道歉。”
展昭靠着椅背端详他,哂笑道:“这重要么?”
这不重要,他不在乎他跟庄琳雅之间的事,即便他险些让他名誉扫地。展昭有的也只是淡淡的厌恶。他看着对面的这个男子,芝兰玉树一般的气质,然而他抽屉里的那寥寥几页档案纸,却难看的很。
你又知道他什么……
庄琳雅的嗤问又冒了出来,展昭凝眉不语,有一种难言的直觉,引得他就是无法忽略那种萦绕在白玉堂身上的违和感。
终于,还是承了他的面子,跟他来吃这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