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Seven』
清醒,大脑清楚地接收着,从皮肤传来的触感。
混杂着雨水的血液失去了本有的腥甜气味。
酒店华丽奢侈的水晶吊灯就像是白天的太阳,自私而无情地暴露出人类最丑陋的地方。凌乱地粘黏在脸上的发丝不断地低落冰凉的水滴,几乎能听见落地时破碎的声音。
一路挣扎的结果还是被人拉到这样的地方,骆苏原勉强支撑脱力的身体。自从滕泽誉出现他就很不正常,虽然连四十八小时都没有到,但是……为什么会这么倒霉……
心好乱……
好冷……
泛起青紫颜色的手腕被再度攥住,骆苏原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滕泽誉的步调。
为什么……
不是讨厌我么,不是警告我不要得寸进尺多管闲事么。
多管闲事的,究竟是谁。
滕泽誉,你究竟想要怎样……
“铃——”
走廊里的嗡鸣,好像要钻进人心里。
黑板上誊写着密密麻麻的板书,老师收起眼镜放进口袋。课桌上,数学书和签字笔纹丝不动,呆滞着,和它们的主人一样,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已经过了多久……
一天?一周,一个月?不记得了……
“又浪费了……”骆苏原换上下一节课的课本,最后一排连板书都看得不太清楚。在自己的要求下老师勉为其难地将他与滕泽誉调开,指腹揉揉酸涩的眼角,比起上课的效率,现在的他,脑子里只有怎样能避开滕泽誉这个人而已。
不是怕,只是,靠近的时候,会有那样不可言喻的不安和无助。
那晚之后,他们就没再说过一句话了。等到滕泽誉睡着才回到寝室、在他醒来之前离开、连接着一个一个班级的走廊里,骆苏原的头压得更低。
甚至,骆苏原自己都不知道,明明已经什么都不会在乎,却为什么偏偏对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大费周章。他害怕迷失自己。
课间的教室是一成不变的喧闹。没有多少人会为了一年多后的高考而担忧,书本懒散凌乱地摊在桌上。哪怕即将成年也依旧天真的“孩子们”的眼中,映出的是一幅幅绚烂璀璨的未来。嘴角挂着幸福,充实的笑。
他更加确定,不管过多久,自己都会深深厌恶这样虚假的表情。
骆苏原塞上耳机,脸陷在双臂之中。被大雨侵占的大课间,离结束还有一段时间。
“先休息一会儿吧。”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沥沥沥,
淅沥沥沥下个不停。
山谷里的小溪哗啦啦啦啦啦,
哗啦啦啦流不停。
小雨为谁飘小溪为谁流,
带着满怀的凄清……”
小火车的车轮发出无机制的摩擦声,大红色的漆掉落,残缺不堪。男孩嗓中哼出模糊的曲调,空荡的房间,童稚却低哑的声音打在昏暗的墙面上。
没有电。
烛焰在从窗缝吹进的夜风中摇曳。男孩的瞳孔像是没有焦距般的,不知在看向哪里。
瘦弱的身躯,苍白的皮肤,橘色的火光下打出的影子投射在天花板上,拐至墙壁的一部分,仿佛从腰部折断了身子,诡异可怖。
弟弟的奶粉喝完了,冰箱里也没有食物了……能填充饥饿的只有水而已。他回头,胆怯地看了看被扔在地上空荡荡的奶粉袋。
袋子上的照片,美丽的母亲和可爱的婴儿抱在一起,笑得很开心。
会被骂吧……一定会的……但是,除了那个,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吃了……
好冷……
好饿……
好黑……
爸爸,妈妈,弟弟,你们……都去哪儿了……
不要让我一个人……
我不要……一个人……」
“骆苏原!”
「是谁的……声音……」
“喂,骆苏原!”
「是爸爸吗?是妈妈吗?」
“骆苏原你还活着吗?”
「你们……在哪里啊?好黑,什么也看不见……」
“骆苏原!”
……
「一直都是这样,从以前开始,从那个天真愚蠢的年龄开始。即使听见你们的呼唤,即使那呼唤再怎么令我感到温暖,你们,依旧在我的手无法触及的地方。
我奔跑得越快,你们就离我越远。
一次又一次,在我想放弃的瞬间,都会被朦胧中看见的笑意驱使,继续追赶。
一次,又一次地……
直到,我累了。
我的双腿已经折断,双脚的指甲被磨去,血肉模糊的时候。
我累了,不想在追赶了。
既然是奢望,就永远无法成为希望。既然永远无法成为希望,那终点指向的,也必定会是绝望。
而我现在所在的,正是终点所在的地方。
即便我想继续追赶,也没有从前方的万丈悬崖纵身而跃的勇气了……」
“骆苏原,你给我醒醒!”
应声缓慢睁开的双眼缭绕着雾气,睫毛遮挡着空洞的一侧,青黑色的眼底在晃眼的灯光下显得疲累憔悴。
骆苏原粗重地喘了口气,教室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安静。刚才还在吵吵闹闹热火朝天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消失了踪迹。
应该是,只剩下了两个人。
除了自己……剩下的那个,如果没有猜错……
“你在这里干什么。”
被强制从睡梦中拉出的人紧皱着淡色的眉,没好气地斜睨着身旁的人。
“微机课你没来,老师让我这个前同桌下来找人,”滕泽誉难得穿着校服,几近一米八五的身高让骆苏原感到脖子有些酸痛,“真是,你怎么这么多事。”
「为什么……」
“我没有求你管我,我也不需要。你大可不必自己找事。”
「不要这么靠近我……」
「像其他人那样。讨厌我,远离我
「像其他人那样。讨厌我,远离我啊!」
滕泽誉也没有什么耐性,一把拉起骆苏原的胳膊:“你爱怎么说怎么说。”
「不要这样对我。」
「我是一个人,过去,现在,将来,都会是一个人。」
急促的脚步声在楼道中杂乱无章地回响。
「我是一个人。
我只需要我一个人。」
“滕泽誉你放手!”
被喝止的人怔了一下,骆苏原的身体微微发抖。
“滕泽誉,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轻颤的语气参杂着磨灭不掉的怒意,莫名其妙的冲动,血液涌上大脑的瞬间,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想做什么,我要做什么,你没有权利管我。”
“所以,你不要再靠近我了。”
滕泽誉坐在楼梯上,烟丝混着尼古丁独有的苦涩蔓延在鼻腔。手上残留的触感,那还回荡在耳边的嘶哑声音。
教学楼外的雨比刚才更大了,他仿佛听到了,幼时经常哼唱的儿歌。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沥沥沥,
淅沥沥沥下个不停。
山谷里的小溪哗啦啦啦啦啦,
哗啦啦啦流不停。
小雨陪伴我小溪听我诉,
可知我满怀的寂寞。
请问小溪谁带我追寻,
追寻那一颗爱我的心。”